少年白昼-07
顾栖不说话了。
他像是被宴潮生的话给镇住, 又或者是因为从开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才好,所以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宴潮生品出了这样的沉默, 以及这沉默之后所隐藏的某些微小的、或许连顾栖自己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绪。他于是弯了弯眼眉,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来。
“七七?”他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虽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听在顾栖的耳中, 却似乎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催促的意味。
他的目光开始飘忽,像是在出神, 总之就是不落在宴潮生的脸上,甚至是有意的避开来自于宴潮生的注视。
宴潮生也不恼,只是去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用力的握了握。
这一下顾栖可不能够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他的眼神闪烁了片刻, 还是收了回来,去同宴潮生对视。
宴潮生有注意到,少年的眸光已经冷静了下来,像是想通了一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回馈给你相同的感情。”顾栖说,“我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而我也无法像是你给予我这样, 给你同等的回应——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他歪了歪头,看着宴潮生。尚未干涸的血迹还残留在他的面颊上,看着像是某种奇异而又艳丽的、蜿蜒攀爬的图腾。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问。
他的眼神太过于专注,根本不容忽视, 但宴潮生却觉得那目光像是一个站在白茫茫空无一物的雪地里面的人, 正在向着他遇到的任何存在——无论那是人类也好, 又或者不是人类也罢——寻求一个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他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现实的那个世界中。】鬼主问,【那个“我”,也曾经这样向你索要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宴潮生稍微的停顿了片刻,随后笑了一声。
索要过的。
十六岁的宴乐给了十六岁的顾栖一个约定,而从那之后,他们之间便捆绑了起来,最后建立了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所能够想象的还要来的更为亲密的关系。
“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你觉得安心的话。”宴潮生对他说,“那么就当……你和我做了一个交易。”
“在你寻找到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如何不被自己的体质和那些萦绕你身边的阴气影响之前,我都会保护你。”
顾栖望着宴潮生,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像是能够将任何的东西都吞噬卷入、连丁点的涟漪都不会溅起的深渊:“……太昂贵了。”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易的筹码,才足够和你做这一份交换?”顾栖低声问,“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不,我当然不会要那样肤浅的东西来作为交换。”宴潮生笑了一声,“我向你交付了我的现在,所以我想要得到的报酬,是你允诺的属于你的未来。”
无论鬼主也好,还是顾栖也好,显然都没有想过会从他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
“我的……未来?”顾栖显然是被这样的说法给弄的愣住了,他仔细的去看宴潮生的脸,试图在那上面找出哪怕是一分半毫的、能够证明对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证据。
——但是他当然是失败了,因为宴潮生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真诚,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看久了以至于顾栖都快要相信,在这一桩交易当中,真正会亏的连底裤都不剩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这个素来都显得阴骘孤傲、仿佛只是靠近都会被其周身的气场所刺伤的少年大笑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断言我拥有未来,你却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有如脸
面都日的阴云终于被驱散、于是露出来了其后的万丈天光的、灿烂到以至于炫目的笑容,是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本该有的意气风发与畅快恣意,是理应拥有的对自身绝对自行乃至于到了自负的程度的、张扬而又狂妄的笑容。
“好啊。”他说,“那样的话,我就把自己全部的未来都当做是报酬支付给你——那又怎么样?”
未来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那都不重要。本就是连顾栖自己都没有抱以多少期望的东西,若是宴潮生想要,那么尽数拿去也无所谓。
而他贪恋那样的一份温暖和靠近,贪恋那一只手伸过来的时候的温度,别说宴潮生提出来只是这样近乎于玩笑的虚无缥缈的交换要求,即便是再如何无理的要求,想来顾栖也同样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同意。
【奸诈,太奸诈了!】旁观了一切的鬼主痛心疾首,【怎么能这么好骗?】
他显然对于顾栖这样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直接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还要帮别人数钱的行为感到了一阵窒息,感觉自己当场可以狂炫十瓶降压药,不然不足以缓解心绞痛的症状。
然而他的情况如何,显然并不在宴潮生的考虑范围内。
“那么约定好了。”宴潮生说,“在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之前,我都会保护你免受伤害。”
“而如果真的有你口中的……属于我的未来的那么一天。”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栖笑了一声,显然,他觉得宴潮生这实属虚空画饼的行为,并且自己都不认为那真的能够在某个时间段成为现实,“那么,我会保护你。”
宴潮生的面上笑意加深,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鬼主虽然咬牙切齿、但是却又不得不告诉他的关于在这个虚幻空间当中进度的进程,就在顾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进度条便已经一跃完成了三分之二。
显而易见,是宴潮生的行为,又打通了一个节点。
鬼主嘟嘟囔囔,显然对于宴潮生并没有如同他希望的那般受到刁难、反而是砍瓜切菜一般在主线进度上突飞猛进这件事情感到了深深的迷惑和不理解。
然而那都不是宴潮生需要关注的事情,他走到顾栖的面前,用衣袖帮对方擦干净了面上的血迹,然后和他说:“现在要回家吗?还是你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宴潮生一边这样问,一边充满了暗示性的朝着旁身后那小山般巍峨的蜃龙飘去眼神。
顾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龙毕竟是龙,是在神话的体系当中都居于最顶端的强大掠食者,即便是不擅攻击、多使幻术的蜃龙也同样如此。作为百鬼天灾之后,统御了几乎全世界所有厉鬼与精怪的鬼王,宴潮生自然不会无法应付他,但也并不意味着可以轻易的就将蜃龙杀死。
好在宴潮生原本的目的也只是取走蜃龙的眼睛,所以并不花费太多的功夫与精力。
那小山一般巨大的龙就伏在他们的身后,肚皮还在一起一伏,显然尚有进气。
顾栖便走过去看那一只龙,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来,按在自己的眼眶上,然后才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拿走了你的眼睛吗?”
龙抬起苍白的双目。它是会说人类的语言的,开口的时候声如洪钟,一下一下的敲响在耳边,那没有瞳仁的眼却一直都盯着宴潮生的方向。
“何必自导自演?”龙嗤笑着,“这腥臭的血脉的味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
宴潮生:……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他无法当着顾栖的面明说自己并非人类,只能够耐着性子,同那龙道:“你再闻闻?”
蜃龙应该怒斥对方的,但是不知为何,它却还是下意识的的不敢去忤逆宴潮生的话,于是真的就重新去扬起鼻子嗅了嗅。
……糟。
蜃龙慢半拍的的意识到,站在它面前的,究竟是两个怎样的怪物。分明还维系着人类的外形,它先前也正是被这样的外表所蒙骗;然而细细的再去探查的话,却会发现充斥在他们身体内的全部都是森然鬼气。
它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上一次沉睡之前遇到的那个人类——也正是对方拿走了它的眼睛,而蜃龙却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它终于忍不住开始怀疑——
怎么,难道是它睡太久了吗?
现在的人类一个两个的,都已经这样不给他们这些精怪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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