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坟场”的“野”字,并不是说这里尸横遍野腐肉横行,而是分布乱头无序,一座座坟包横七竖八,看上去乱糟糟的。

    埋葬此地的多是无名尸骨,而坊间传言,不入祖坟的人死后会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所以才叫野坟场。

    而现在就有一具男尸面朝下趴在两座小坟包之间。

    他的脑后烂了大半边,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流了一地,把上衣和地面染成了诡异的深色。

    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却没有腐臭。

    三月的夜晚虽冷,但白天日头很足,这人的尸身尚未腐坏,说明死去没多久。

    甚至,极有可能是昨晚刚死。

    马冰略一迟疑,慢慢走上前去。

    在尸体周围,她发现了几枚歪歪斜斜的脚印。

    昨天这一带下了一点小雨,地皮微湿,但夜里很冷,地面被冻得梆硬,所以脚印非常浅。

    野坟场平时鲜有人至,脚印尚未被破坏。

    马冰掏出一根绳子丈量,又与死者双足比对,发现那些脚印属于两个人。

    死者,凶手。

    她在心中飞快计算着,又去看那尸体。

    死者脸朝下歪着,看不见正面,但从身形体态、双手和小半张脸露出来的肌肤可以推断,此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的打扮很简朴,衣裳鞋袜皆是便宜的棉布,不过样式很新颖……

    马冰正要继续看,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逼近,中间还夹杂着各色说话声:

    “……依我说,咱们在城里等着就是了,何必来这鬼地方!”

    “怕个球,拿出爷们样儿来!别让那孙子看了笑话!”

    “天都亮了,老六还没回去,会不会出事了?”

    “别是真被鬼捉去了吧?”

    老六?

    马冰低头看了眼尸体。

    “鬼”字一出,那几人的呼吸都乱了一瞬,短暂的沉默过后,各色市井脏话呈井喷之势爆发,劈头盖脸朝着说话那人砸去。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来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本就可怖,若非天亮了,哥儿几个结伴,谁爱来?

    偏这厮非要提!

    “老六!”

    “老六!”

    “老六啊,别藏了,你赢了,兄弟们服了!”

    众人骂完,不敢再四处乱走,竟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喊起来。

    马冰从坟包后面歪出头去,发现来人一共四个,都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打扮和死者颇有相似之处,隐隐透着点不正经。

    他们死死抓住彼此,各自缩成一团,耸肩搭背颤颤巍巍地喊着。

    其中一人恰好看向这面,无意中跟马冰对了眼,先是一愣,然后就扯着嗓子嗷嗷大叫起来,“妈呀,鬼呀!”

    其余三人本就紧张,吃了这一惊,紧绷着的弦“啪”一下断裂,脑袋里“嗡”的一声,哪管得了许多,也跟着嗷嗷怪叫起来。

    “娘啊,鬼啊!”

    “救救命!”

    马冰:“……”

    这就是开封人的爷们样儿?

    “别叫啦!”马冰翻了个白眼,“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穿一身青色袄子?”

    男人们粗噶的尖叫戛然而止。

    不是鬼?

    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丢人”二字,然后又默默地别开脸。

    短暂的沉默过后,四人一路小跑赶过来,还没靠近就被马冰喝住,“站着别动!”

    傻了吧唧的,别把地上的脚印踩坏了。

    四人还真就停住了,然后一抬头看见了地上的死者。

    “老六!”

    “真是老六,那鞋还是抢的我的呢!”

    “你,你杀了老六?!”其中一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冰。

    这下,他们是真不敢过去了。

    果真是“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看着年轻貌美的,怎么就敢动手?!

    马冰刚要解释,又有一人哆嗦着喊起来,“天啊,老六啊,你,你一个女人,怎的下这样的毒手!”

    “没天理了,天子脚下都敢杀人!”

    马冰:“……”

    你们他娘的倒是听我说话啊!

    与此同时,开封府书房。

    “听说你眼睛受伤了,现在都好了?可找杜大夫看过?”

    现任开封府尹涂爻问对面的谢钰。

    杜大夫则是开封府内常驻的大夫,原来当过太医的,医术十分高明。

    殿试在即,又逢春耕,政务十分繁忙,昨夜他和几位大臣被留宿宫中,刚得知谢钰受伤的事。

    “看过了,说那药用得极好,无需再治。”谢钰面上已经没了纱布,只是眼角还微微有几缕血丝,若不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涂爻松了口气,“那就好。据说是位极年轻的女大夫,当真难得,怎的不请入府中,本府要当面谢过。”

    他和夫人皆出身江南大族,与皇室关系紧密,视谢钰为子侄,十分关怀。

    谢钰只说不好勉强。

    涂爻点了点头,“那倒也罢,有才之人自有傲骨,勉强不得,若来日再见,你可要好生谢谢人家。”

    再见……谢钰这才意识到,从受伤到伤愈,自己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哩。

    “对了,”涂爻带着笑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出宫时我还碰见驸马,驸马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谢钰脸上就透出点无奈,直接含糊过去了。

    他不爱回家并非父母感情不睦,恰恰相反,宁德长公主和驸马乃是出了名的如胶似漆。而恰恰就因为他们忒也和睦,以至于谢钰经常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大人!”有人在外面禀告,“城西野坟场出了命案。”

    开封府地广人多事情杂,涂爻不可能事事过问,等闲事务自然有下面的判官、推官等处理。但唯独一样,人命官司,须得第一时间报给府尹知晓。

    “哦?”涂爻和谢钰立刻收敛笑意,叫那人进来回话,“什么情形?报案人在何处?”

    那衙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皱巴着脸,似乎在琢磨怎么说。

    “报案人就在外头候着,据说还当场拿住了疑凶,正被他的几名同伴看守。只是,只是那疑凶十分猖狂,主动逼着他们来报案,还叫嚣说快些,不然连他们一起毒死。”

    涂爻:“……”

    谢钰:“……”

    世上竟有如此猖獗的匪徒?!

    正好谢钰也不想继续什么回不回家的话题,当即起身道:“大人,我亲自带人走一趟吧。”

    涂爻略一沉吟,“也罢,那匪徒如此有恃无恐,想来有些本事,你当心些。”

    两刻钟后,野坟场。

    “马姑娘?!”

    隔着老远,元培就瞧见树根底下面无表情啃油炸糕的马冰。

    谢钰一怔,马冰?

    来之前他还在想,还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就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蹲在树下,浅紫色的袄子将她的面皮衬得越发白净。

    元培一喊,她就抬了头,红润润的嘴巴沾了点油光,倒有些可爱。

    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不高不矮,正正好好长在脸上,很亮,眼尾上翘,显示出蓬勃的生气和几分张扬。

    看见谢钰,马冰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主动打招呼,“谢大人,你眼睛好啦?”

    确实是这个声音。

    谢钰忽然觉得有些快活,才要点头,视线就落到她掌心的油纸包,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马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眨了眨眼,一口吞掉最后一点,飞快地咽下去,又朝他抖了抖油纸包,“没啦!”

    这是早起从城门的油炸糕摊子上买的,有红豆沙和红糖两种馅儿,外壳油香酥脆,内里细腻甜蜜,吃了一个就想吃第二个!她可喜欢呢。

    原本是打算上山采药饿了时吃的,可她一旦动脑就会饿得特别快,又被那几个傻子弄得哭笑不得,索性直接吃掉。

    谢钰:“……”

    不,我并没有想跟你抢油炸糕。

    元培和霍平都跟看鬼一样看着马冰。

    两人动作一致地看看血肉模糊的尸体,再看看马冰带着点油渣的嘴角,一时无言。

    “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元培忍不住道。

    “饿了,”马冰面无表情擦了擦嘴,“几个时辰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活人罢了。”

    元培一怔,那倒也是。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了。

    也不知为什么,谢钰就很想叹气,于是他真就轻叹一声,然后问那报案的人,“你们说的嚣张跋扈穷凶极恶的凶手?”

    正淌眼抹泪的凶手和他的同伴齐齐指向马冰,“就是这贼婆娘!”

    完了,这小娘皮似乎与开封府的人相熟,那,老六的案子还能好吗?

    马冰:“……”

    谢钰:“……”

    报案人鼓足勇气小声喊道:“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位大人,您,您可不能徇私啊!”

    另外三人都点头,觉得体内榨出来一点底气,纷纷附和道:“是哩是哩!”

    “就算是开封府,也得有个说法!”

    谢钰罕见地沉默了会儿,干脆不去看那几张脸,只问马冰,“马姑娘,事实究竟如何?”

    正带人查看尸体的元培抽空来了一嘴,“是呀,方才我们听说你要毒死他们呢。”

    谁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只在这里哭闹纠缠,这也是无奈之举嘛。

    马冰干咳一声,“一时情急……”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指着那几枚脚印道:“我觉得那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脚印,身高大约五尺三寸,或许右腿有点跛……”

    马冰刚说完,就见谢钰等人都目光灼灼望过来,眼中满是惊讶和意外。

    “你怎么会分辨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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