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搜查并非水师所长,  谢钰便回开封府调了人,替换了孙总兵等人,开始正式顺着东北一线细细搜索起来。

    马冰也加入其中。

    临走前还按住蠢蠢欲动的小黄,  又布置了功课。

    “你跟秋天一人一份,回来我要考的。”

    小黄蔫嗒嗒同意了。

    倒是高老六登门拜访,  见忙得厉害,问了一嘴,也顺势拨出一干人手来帮忙。

    在黑船上被捕的余音等人也开审了。

    他本人和几个随从活像河蚌成精,一字不发。

    倒是那四个所谓的丫头,  神色懵懂、眼神迷茫,其中有个很快松了口,  偷偷说之前船上确实曾有人来,好像也关着其他女孩子。

    但大家都是每人一间,  不得外出,  具体有多少人她们也不清楚。

    “我们也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好像有许多人在搬东西、走动,  隐约有被捂着嘴拖拽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那姑娘还忍不住浑身发抖。

    主审官员问道:“你们之前认识余音吗?跟他什么关系?”

    那姑娘点头,  说她们确实是那位余管事的丫头,平时多伺候他。

    不过有时来的客人起了兴致,也会被推去伺候旁人。

    主审官听了皱眉,“客人?什么客人?”

    姑娘歪头看着他,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就是来找乐子的客人啊。”

    堂中有片刻安静,  然后某种难言的压抑迅速蔓延。

    大家终于意识到,  这几个被解救出来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受害人都不同。

    她们大多三五岁时就被卖了,  然后关在王府中接受特殊调/教,期间不得外出、不得与旁人交流,就像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和生活该是怎样的。

    从王府到船上,也不过是从一个房间到了另一个房间,一座牢笼到了另一座牢笼。

    她们甚至没怎么见过外面的阳光,终日与四面墙壁和门窗为伍。

    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间。

    只有有客人来时,她们才会被短暂地放出来,供人取乐。

    但那时往往是黑夜,举目四望不见日光,唯有无边的黑夜和满天星子。

    那姑娘说,那些客人来时都戴着面具,也不大说话,好像很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客人们有的很温柔,有的却很粗暴,有时她听见别的姑娘接客都会从头哭到尾。

    “他们还会咬人,出血的。”那姑娘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口,很疼的样子。

    主审官再问,她就不知道了。

    她和其他三个姑娘都是这两个月才来的,客人也没接过几回,知道的事情很少。

    若非如此,余音也不会留下她们。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黑船上确实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营生,肃亲王府被围的消息传出去后,黑船管事余音就开始转移,如今那些姑娘和原本值钱的装潢陈设都不知去向。

    或许,一同消失的还有更要命的东西。

    “钱财和人恐怕只是其次……”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谢钰低声道。

    这是他带人查抄的第五处可疑宅院了,铺地的石板砖都掘开搜了一遍,仍是扑了个空。

    马冰也有点着急。

    照那黑船上下来的姑娘说的,被转移的至少还有其他数名女子,如果迟迟找不到,或许再见时就是尸体了。

    至于其他的……

    “肃亲王从不做无用功,”谢钰往门框上拍了把,微冷的空气中瞬间震起一层尘土,“他如

    此费尽周折拉拢人,自然会加个锁头。”

    那些被拉拢的大臣甚至某位、某几位皇子偷偷来,又偷偷去,哪怕当时拍胸脯保证了,万一日后反悔,岂不是人财两空?

    所以,一定会有账本之类的书面证据,或是足够用来使双方心安的信物之类。

    “会不会还是走了水路?”马冰问。

    谢钰道:“有这种可能,但一定会有最重要的东西留在肃亲王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那船上贵重的陈设中不乏笨重的,若都要装船,未免太惹眼了些。”

    况且之前来提供线索的女人也说了,确实见到小船运送了东西往东北去了。

    但没有女孩子们。

    当时风声紧,应该来不及立刻杀人灭口。

    可若再晚几天,就不一定了。

    孙总兵已经带着船队沿汴河南下,追击可疑船只去了,希望能尽快传来佳讯。

    “大人,搜完了,没有!”

    元培顶着满头蜘蛛网,跳进来说。

    “走,去下一处!”

    谢钰看了马冰一眼,两人一起转身出去了。

    另一边。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丢着十几个蒙眼堵嘴的小姑娘,门窗紧闭,不见一丝光亮。

    前不久,她们被强行喂了迷药,这会儿已经有人悠悠转醒。

    外面似乎聚着几个人,高高矮矮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一个年长些的声音低低骂了句什么,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去。

    过了会儿,另一个年轻些的不知问谁,“刘哥,咋办,真杀人啊?”

    脑袋还有些不大清醒的小姑娘听了这句,浑身一僵,蒙着眼睛的黑布很快就被泪打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呀?

    话音刚落,众人都看向打头那人。

    被叫做刘哥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闻言眉头皱成肉疙瘩,瓮声瓮气骂了句,“狗仗人势!”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已经泛了白,却照不透浓重的雾气,显得很是鬼魅。

    “刘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吞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我,我不敢……”

    以前他们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可杀人这种事,确实没有过。

    刘哥拧着眉头想了一回,“不行,不能动手。”

    众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杀人这种事,着实太挑战底线。

    “可管事肯定不会同意的。”才刚说话的年轻小伙子紧张道。

    他简直怕死了那几个管事。

    “怕什么!他们才几个人,咱们多少人?”刘哥踢了那小子一脚,“狗日的,你爹给你起名叫虎子,老子看你这胆子连病猫都不如。”

    虎子被他踢了个趔趄,不敢言语,挣扎着站直了。

    “刘哥,那可是王府……”

    有人还是怕。

    “去他娘的王府,”刘哥冷笑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王府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给人撵得狗似的。前儿夜里我都听见了,那什么老王爷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眼见着就要完蛋,只怕再过些日子,王府都没了!”

    黑船存在几年了,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小风小浪,可他们什么时候跑过?

    如今连老窝都舍了,可见是要完蛋。

    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就觉得胆子又回来了些。

    “刘哥,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干,都听您的!”

    “对,听您的!”

    刘哥打了个手势,众人都凑近了,便听他道:“他们今儿能叫咱们杀了那些丫头灭口,难保来日不会再叫别人杀了咱

    们灭口……”

    谁都不想死。

    众人一听,原本怯懦的眼底渐渐漫出狠色来。

    确实。

    管事的总骂这些丫头片子遍地都是,可难不成他们就是什么金贵人物了?

    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都死绝了,来日再花点银子,还不是照样拉起来一批?

    “你们在干什么?事情都办好了?!”

    正说着,管事去而复返,见他们凑在一处,似乎在密谋,十分不快。

    众人闻声散开,刘哥越众而出,开口道:“宋管事,几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而已,大不了卖去外地也就是了,不用做的这么绝吧?”

    宋管事的眼睛一眯,冷笑道:“以往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少干,怎么,今儿竟装起菩萨来了?”

    他一抬手,后头就靠过来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刘哥一歪头,后头虎子等人一咬牙,也三三两两站起来,露出腰间的朴刀。

    “伤天害理是一回事,杀人灭口又是另一回事,”刘哥飞快地盘算了下人数,底气足了点,“没道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兄弟们干,末了还叫咱们背个屎盆子,你们手上倒干干净净的!”

    以往他们干的那些事虽见不得光,但顶了天也就是个从犯。

    可若真照宋管事吩咐的去杀了人,那可就是砍头的大罪了!

    这回给人拿了当枪使,万一回头再牵扯到什么王府里的乱子里,谁知道一扭头,九族还在不在!

    宋管事脸色一变,厉声道:“混账,你们是要造反吗?敢跟王府作对,不要命了吗?”

    以往肃亲王得势,刘哥之流的贱民自然不敢对抗王府,简直比狗还听话。

    宋管事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不顺心时抬手就打、抬腿就踢的事也是有的,从没想过他们竟然会反抗。

    在他眼里,这些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猪狗罢了。

    所以这次逃跑,他根本没多想,只带了四个心腹。

    可现在,傀儡竟然生出叛心?!

    “去你的王府!”刘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逼到宋管事脸上去,“整日王府长王府短,现在王府怎么样了?王爷的威风哪儿去了?”

    他本就体格高大,又常年做重活,好似移动的铁塔,刚一靠近,宋管事就连连后退,又惊又怕又怒,“你!”

    直到此时此刻,宋管事好像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这些也是活人。

    “来啊,先把他们绑了!”

    刘哥发号施令道。

    压抑许久的汉子们先是一愣,似乎没适应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但很快就有人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你们敢?!”

    “放肆!”

    “哎呦!”

    宋管事的心腹们也如他一般羸弱,吃不得三拳两脚便被按到地上,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起来。

    “刘哥,咋办呢?”

    降服了宋管事等人之后,这些汉子们又茫然了,纷纷扭头来看新老大。

    刘哥一咬牙,“把人扔进去关起来。”

    杀人是不能杀人的,可接下来怎么办好呢?

    若是就此逃跑,一来没多少盘缠,二来只怕要当一辈子逃奴,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是因为不想杀人,被逼无奈才临时反叛,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真没个主张。

    怎么办,怎么办呢?

    “大人!马姑娘!”

    提前撒出去探听消息的阿德飞马而来,不等停稳就滚鞍落马,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

    “方才兄弟们去问了这镇上的几家牙行,有一处倒是很可疑!”

    谢钰和马冰都来了精神,“怎么说?”

    阿德道:“那里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大概四年前被人买下,却好像一直没人来住……”

    他看过文书了,租房子的人用的应该是假名字,但租金却每年都按时给,故而虽然奇怪,牙行的人也没有深究。

    谢钰皱眉,“回头彻查这牙行!”

    不问明白租客身份就乱租!

    可恶!

    朝廷虽然有律法,但租房子可比买房子灵活多了,下头的牙行时常见钱眼开,帮着含糊流程。

    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想找人都没出下手。

    阿德应了。

    因为这情况确实少见,所以他们一问,牙行就想起来了。

    后来他们循着地址找到那处房子,果然十分安静,墙头杂草丛生,好像无人居住。

    “但卑职悄悄问了更夫和邻居,好像曾有几次半夜听见动静,也瞧见过有人出入……前些日子那更夫从外面经过时,还隐约瞧见过灯光呢。”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可偏偏白天不来,非要晚上偷偷摸摸的做事,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大人,要守株待兔吗?”元培问。

    “要不要先攻下来再说?”马冰却有另一重担心,“他们转移人证物证已经有几天了,万一已经在销毁,或是已经跑了呢?”

    谢钰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等不了了。”

    又扭头问元培,“现在能点起多少人马?”

    元培有些为难,“都撒出去了,远的要放联络烟花,怎么也得两刻钟。现在的话,也就十来个人吧。”

    “够了。”谢钰想了一回,“现在咱们就去把小院围了,四面同时攻入,进去的同时放烟花,让他们在外面接应,以防有漏网之鱼。”

    不过是个二进小院,又一直没有动静,也没见送进去什么物资或是饭食,想来就算有人看守埋伏,也不会太多,人数不至于太过悬殊。

    “大人,要不要等天黑了再埋伏?”元培问。

    “不必,”谢钰道,“这里的地形敌人比我们熟悉,夜间行动是以己之短博人之长,反而危险。”

    众人先将马匹安置了,悄默声去小院前后围住了。

    就连东西两侧院墙,也是谢钰和马冰分别带人去了两侧邻居家,简单说明情况,预备稍后直接翻墙进去。

    却说刘哥正头大时,忽听一阵喧哗,“什么动静!”

    他还没来得及出去,突觉脚下剧震,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穿着水师官袍的大汉带着几个彪悍的士卒冲进来,“来啊,拿下!”

    从刘哥这里看出去,却见外面竟是一片茫茫水色,过人高的芦苇荡墙似的将这条大船包裹起来。

    原来,他们是在船上!

    看着迅速逼近的士卒,刘哥灵光一闪,主动跪地大喊道:“差爷饶命,小人已经将那祸首绑了!”

    孙总兵一怔,“嗯?!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刘哥被面朝下按在甲板上,闻言却还拼命仰起头陪笑道:“是是是,啊不是不是,原先是,现在不是了,现在,现在小人弃暗投明,这个,戴罪立功!”

    另一边,谢钰带人冲入小院,里面果然传来一阵动静。

    可待众人冲进去一看,没人。

    “奇了怪了!”

    阿德摸着脑袋道。

    “有机关。”马冰说。

    可是这么多地方,机关在哪里呢?

    谢钰飞快地扫了眼,视线落在地上,“去打水来。”

    机关听着简单,

    想做起来却不容易,而室内外陈设不多,可用来安置机关的地方就很有限。

    他刚才已经匆匆扫过墙壁,厚度正常。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地下。

    很快,阿德等人从院内水井提了一桶水来,按照谢钰的吩咐往地上一泼。

    清水瞬间铺开,可遇到某块石砖时,竟从缝隙内渗了下去!

    “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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