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知恭恭敬敬的在灵前祭拜,他这种外侄也是需要服孝的,不过时间不用太长,也就三个月而已。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里沈行知不能娶妻纳妾,也不能大摆宴席载歌载舞。

    殷峤出殡的时间就在明日,他已经被定下可以配飨李渊庙庭,因此直接就葬在长安。

    李渊还没死,但他的陵寝选址已经完成,殷峤会在附近修建陵墓,这已经是极高的殊荣了。

    今日是出殡前的最后祭拜,基本上该来奔丧的都来了,到了傍晚沈行知还没见到殷温娇出现,便主动问起了殷元。

    “为何还不见大表姐?难道是消息还没送到?”沈行知故作不知的问道,他倒是估计这就是刘洪不敢前来。

    “许是路途远了,还在路上吧......”殷元也不置可否的说道。

    这些年仗着殷峤的威望,‘陈光蕊’虽然一直在地方为官,但也是一路高升,现在都已经是正四品的洪州刺史了,而洪州在江西,距离长安确实也有些远。

    “明日便是出殡之日,她这嫡长女都不回来,可真是大不孝啊!”沈行知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这次殷温娇都还不出现,那这事就真没悬念了。

    “今日也没什么事了,行知还是先回府吧,府中二老怕是早就望眼欲穿了。”殷元没有多谈殷温娇的事,主动催促沈行知先回自己家。

    “也好,那明日一早我再过来。”沈行知点头应道。

    此时的长安城还没有万国来朝的气象,更不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到了晚上还略显冷清。

    “紧不紧张?”沈行知的马走的并不快,他与陈妙常并排而行,打趣的问了一句。

    “还是有一点,就是有些怕叔母。”陈妙常在路上对沈行知现在的身份已经非常了解。

    现在她们两个情况有些像私定终身,然后这次回来终究要见家长了,陈妙常也知道,沈行知这个养母,可是前朝的前朝的公主。

    “你是怕她公主身份规矩太多?其实大可安心,她人很好的,可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沈行知出言宽慰着陈妙常,他们两人现在入戏程度都还挺深的。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座府邸前,这里就是武康县公的府邸,也是沈行知在这个世界的家。

    门外已经有管家侍女等候,大门也打开了,显然是等了沈行知很久。

    “少主可算回来了,主人在正堂等了好久。”管家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看上去干瘦干瘦的,面白无须整个人感觉有些阴柔。

    沈行知记得这老头原是公主府的管家,本身就是个阉人。

    马匹随从自然有人安排,沈行知拉着陈妙常就往府中正堂走去。

    很快两人来到正堂,还没进门就看到堂中坐着两人,自然是沈叔安和陈静玲。

    沈叔安年近五十,已是两鬓斑白,陈静玲虽历经三朝了,其实也才四十刚出头,她出身高贵气质不俗,保养的也很好,看上去风韵犹存。

    “孩儿拜见叔父叔母。”

    “儿媳拜见叔父叔母。”

    沈行知和陈妙常进了正堂,一见面就是跪拜行礼,这大半年没见了,这样大礼相见也不过分。

    原本沈叔安和陈静玲见到沈行知回来,脸上是很高兴的,可看到他拉着陈妙常,陈妙常还自称儿媳,陈静玲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变化,沈叔安却脸色沉了下去。

    “好啊,才出去半年,这就领了个媳妇回来了,这么说你们已经拜过堂了?”沈叔安的声音明显有些不高兴。

    沈行知抬起头来,还嬉皮笑脸的看着沈叔安说道:“拜堂倒还没有,这不高堂还在这吗?不过我与妙常有日月为媒天地为证,反正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听到沈行知说还没拜堂,而且称呼他们为高堂,陈静玲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沈叔安好像也没先前那么生气了,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嘿,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是吧?你个小兔崽子这是威胁谁?”

    “瞎嚷嚷什么?别把孩子吓着了。妙常过来,让我看看。”陈静玲瞪了沈叔安一眼,这一眼沈叔安气势立刻弱了七分。

    陈妙常还不太适应这个家庭的氛围,乖巧的起身走向陈静玲,模样很是拘谨。

    “不错不错,是个大美人,咱们家行知眼光还是可以的。没拜堂正好,找个黄道吉日,咱们风风光光的把婚礼办了。”陈静玲拉着陈妙常的手,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满意。

    “哼,慈母多败儿。”沈叔安一脸赌气的说道。

    “有些时日没回来了,你们叔侄估计有很多话说,我们就不掺和了。”陈静玲起身拉着陈妙常就走了。

    等到陈静玲和陈妙常走了,沈行知才站起身来,他知道这是叔母故意离开,好让自己给叔父解释一下。

    不过还没等沈行知开口,沈叔安就主动开口说道:“原本我和你叔母已经为你物色了好几个不错的世家门阀女子,她们的家族都能成为你未来的助力。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纳为妾室也行,可若以平民女子为正妻,就太过儿戏了。”

    沈行知清楚这确实是沈叔安为自己好,他们本就亲如父子,这些话也是肺腑之言。

    而沈行知这种身份,他的婚姻本就不是找一个喜欢的人,主要的目的是两个门阀的利益结合,这才是他们婚姻该有的目的。

    “阿耶,我知道你说的都在理,可你想过没有?这李唐也是起于门阀,如今天下还未一统,还要借助各大世家门阀的力量,可等到有一日天下太平时,李唐会如何对待这些门阀世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陛下只让你负责一些粮草之事?世人都说我被秦王器重,但秦王可曾让我领过兵马?”沈行知语重心长的说道,这番话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沈叔安也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忽然有些兴奋的看着沈行知,然后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等一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耶啊!”沈行知很自然的答道。

    阿耶是对父亲的口头称呼。

    沈叔安得到确定的回答,脸上兴奋之色更盛,然后伸出双臂搂住了沈行知,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拥抱。

    片刻后沈叔安拍了拍沈行知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你是有自己的想法了,便按你想的去做吧,这沈氏一族迟早要交到你手上的。快去见见你叔母,她可是日夜盼着你能回来。”

    “好,孩儿这便过去。”沈行知很乖巧的应道。

    其实不用沈叔安说,沈行知也是准备去单独见一见这个叔母的,因为沈行知其实有更多的话想对叔母说。

    在沈行知看来,这位前朝公主知道的秘密恐怕不少,自己不能大张旗鼓的表现出异常,可是与自己亲如母亲的叔母说些话,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妥。

    来到后宅,沈行知还在回廊就听到陈静玲的笑声,显然这位前朝公主是被陈妙常逗笑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快给我说说。”沈行知笑着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开口说道。

    “没什么,就是给叔母说些在凉州的趣事。”陈妙常连忙起身解释,将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媳妇演的也是入木三分,看样子这就已经进入角色了。

    “妙常你先下去,我有些话想对阿娘说。”沈行知给陈妙常使了个眼色,而他这句话一出口,陈静玲出神的愣了好一会。

    等到陈妙常都离开了屋子,陈静玲才回过神来问了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娘,这儿媳妇你还满意不?”沈行知说话时已经做到了陈静玲的身旁。

    “满意......太满意了......”陈静玲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满意可不是对陈妙常的满意,而是对沈行知态度的满意。

    “那我明日也让她改口。”沈行知目的性很明确,就是要让陈静玲高兴,反正就是使劲让她高兴就对了。

    不过这次陈静玲却用手轻轻的敲了一下沈行知的脑袋,还故作生气的说道:“胡闹,咱们家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有些规矩还是不能乱来,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还是等到你们拜堂之日再改口。”

    陈静玲虽然是在教育沈行知,可那神态目光明明尽是宠爱。

    “好,都听阿娘啊。”沈行知这一口一个阿娘,叫的不仅自然还很甜。

    “你自幼就聪慧,也极有主见,要娶妙常我不反对,只是她的身份可安排妥当了?还有你把人都支走了,总得说点别的什么吧?”陈静玲不愧是陈宣帝最疼爱的女儿,恐怕论见识和心思沈叔安都不如她。

    “就是个平民女子,家里亲戚都死了,绝对干干净净的。阿娘,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仙人?”沈行知头一句说的很随意,不过最后一句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陈静玲。

    “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你该不会是想修仙长生吧?”陈静玲并没有明显的意外,倒是认真打量着沈行知,好像有些担心他想要寻仙慕道。

    沈行知看到陈静玲的反应,确定这位前朝公主肯定是知道什么的,然后故作神秘的说道:“孩儿在凉州时,遇到几个从西边来的和尚,他们不是普通人,偶然间我看到他们能腾云驾雾,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你说从西边来的和尚?他们可有说什么?”然而当听到西边的和尚时,陈静玲脸色大变,明显比先前更重视起来。

    沈行知脑子也在急速运转,想要套话可是个技术活,既不能暴露自己,还要说的像那么回事,是比较考验应变能力的。

    “倒都是些寻常之言,只是他们管我们这里叫南瞻部洲,我翻遍典籍也不曾见过这种说法,问了一些老人和经常前往西域贸易的商人,也无人知道这个说法。”沈行知演的还挺像,像一个求知欲极重的宝宝。

    听了沈行知所言,陈静玲眉头皱的更深,她捏着拳头,语气恶狠狠的说道:“果然这些家伙又出现了,他们出现准没好事。”

    “阿娘知道这些和尚?”沈行知一脸好奇的问道。

    他知道自己真是问对人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也曾是华夏正统王朝的公主,知道些秘密理所当然。

    陈静玲看了看屋外,沈行知会意立刻起身去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回到陈静玲身旁。

    “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你听了便是,切记不可外传。阿娘要说的这些,将来你最多也只能告诉你的孩子。”陈静玲神情非常严肃的说道,很显然要不是沈行知改口叫了她阿娘,接下来的话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说。

    “孩儿谨记,阿娘今日所说之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沈行知连忙表态,他都能感觉到陈静玲要说的事非同小可。

    陈静玲对着沈行知点了点头,然后凑近沈行知小声的说道:“此事还要从阿娘少时说起,那时候我尚未出嫁,还住在皇宫里,小时候阿娘其实也很调皮,我经常躲在父皇的龙椅后面听满朝文武在殿上争吵,有时候还趴在御书房的桌子下,偷听父皇和几个心腹重臣商讨国家大政。因为父皇对我宠爱有加,平日里要见他也无需通传,有一日我听说父皇和太子哥哥在御花园见一个奇人,便偷偷溜了进去......”

    这位前朝公主讲的故事前奏还有些长,她口中的父皇自然就是陈宣帝,而那个太子哥哥,就是音乐皇帝陈叔宝。

    沈行知没打岔,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恐怕也将开始呈现出一些不一样的世界观。

    果然陈静玲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沈行知许多猜测。

    “那日御花园所见,我如今还历历在目。那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和尚,他脑后有一圈一圈的佛光,说话时天空金光弥漫,那时明明是冬季,可御花园中枯木逢春百花齐放,水池中荷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放,最后那和尚也是脚下腾云驾雾飞走的。”

    “飞走了?阿娘听到他说了什么没有?那和尚可是佛门中的罗汉菩萨?”沈行知这是真来了兴趣。

    陈静玲既然打算告诉沈行知,也确实没有隐瞒,沈行知的问题她都一一回答了:“后来我知道那和尚叫摩诃迦叶,是西牛贺洲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的得意弟子,地位可在许多菩萨之上的。他说是来助我大陈一统华夏的,而条件就是让父皇推行佛法,还要派遣高僧前往大雷音寺求取真经。”

    “宣帝陛下确实推行了佛法,可最后......”沈行知了解这段历史,不仅是他原本的记忆,还有到这个世界后的记忆。

    不管是出于照顾陈静玲的感情,还是吴兴沈氏本就有和南朝陈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那句陈还是灭亡了的话,沈行知没说出口。

    “对,咱们大陈还是灭亡了,所以这些和尚没有一个好东西,因为他们后面找到了更好的合作对象。”陈静玲脸上浮现出仇恨的神情,这还是沈行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陈静玲,不过这可是亡国之恨,乃是人之常情。

    “阿娘是说后来佛门找上了前隋杨家?怪不得杨坚曾在朝堂上说隋由佛而兴,这还真善恶有报啊,如今李唐自称是太上老祖后人,他们灭了前隋,也算是打了佛门的脸。”沈行知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了,这背后说到底还是佛道之争。

    但仅仅是佛道之争那么简单吗?

    沈行知觉得,恐怕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陈静玲也没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了,她那时候毕竟也还小,能接触到的秘密也不多。

    只是最后她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终于让沈行知有些了解这个世界了。

    “我小时候偶然听到父皇说过一句话,至今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说华夏人族原本也是强大的种族,天生便有近万年的寿命,直到上古时期,三皇五帝以大伟力将人族的寿命斩至百岁,以此为代价换来了华夏人族的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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