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毕竟是王爷,又在家中宴请她,她却小酌了几杯就急着告退,难免有些不把二人放在眼中的意思。

    孙柳担心大哥恼怒,连忙出声打圆场,“二位恩公今日救我废了好大周折,还伤了手,实在是累坏了,自然应该早些回屋休息。”

    王爷望了一眼佟十方,又含笑看了一眼孙柳,“不碍事,你去送送。”

    孙柳赶出了月华亭,将佟陈二人送出小院,突然想起那事,连忙对佟十方道:“对了,你嘱咐我打听的——”

    陈赝生就在身侧,佟十方转身一把握住孙柳的手臂,五指收紧,双眼盯着他,把他话锋压下去。

    “你先打听仔细,明日到我屋中来亲自告诉我。”

    澄月下她双眸飞星,像圆墨里滴了两颗水银。

    孙柳脸颊飞红,“好!明日一定。”

    陈赝生忍俊不禁,直到孙柳走远才道:“大侠不愧是大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不用稀奇羡慕,这是我的人设。”她一改方才的酒后云颓之状,足下行风的往屋中去,口中又嘱咐,“书呆子,你回屋闭门早些睡下,多听少说,不要暴露身份,在这里横竖还有个王爷罩着,应该安全。”

    “你去哪儿?”

    “去救李三粗和了色。”

    “要是遇上良知秋怎么办?你刚才可听到了,他可是锦衣卫千户。”

    “遇上就遇上,若是误会,一切好说,若是他刻意找我麻烦,”她足下一顿,目光与夜色融合,“就算他是男主,我也绝不手软。”

    将他送到门前,她便转身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陈赝生又跟了出来。

    “还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目光停落在她手上,“你手上的伤挺深的,小心些。”

    佟十方扯下缠在右手掌心上的布,递给他,“少操点心,管好自己。”

    她回到隔壁院中,将伤口重新包扎,然后环刀卧下,一直到子时末,屋里屋外彻底安静下来,这才扯下床上深色长毯披在身上,潜夜翻墙而出,顺利离开孙府。

    衙门很好找,在江州城正街当中。

    夜深了,黑色的高大木门虽然紧锁,每个时辰大牢内外的更夫却会进行两次巡逻,内外以梆锣声互相呼应,确认四下无事。

    佟十方飞上极高的墙面,暂时不见更夫,便翻身跳入衙门,猫一样轻轻落在墙下,又蹲身在檐下阴影中,遥遥看那大牢铁门,门是纯乌铁的,被三把斗大的方锁锁着。

    那是地牢,深在地下,没有窗,这个乌铁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大门需要透气,因此用的是铁栅栏门,这便好办了,人虽然进不去,但是东西可以。

    她耳廓一动,听见拐角处已经传来两个更夫的低语,这便立刻摘下身上的深色长毯,用随身的打火石引燃,然后丢入地牢大门,又从腰间掏出周娘子的金铃铛,用力向门中地面掷,随即自己转身跳入一旁的灌木中。

    金铃铛在石阶上一路弹跳下去,下了阶梯后又一路弹跳着继续前行,接连不断的魔音被口窄腹大的地牢扩散,牢中更夫囚犯以及两名衙差还未察觉声音的来处,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鸣眼花,脑袋中剧痛不止。

    而着火的长毯正在阶梯上燃烧,因为是毛织物,燃烧的很快,焦臭的烟顺着气流向外冒,在夜里看上去是滚滚黑云。

    外面的两名更夫敲到大牢门外,没得到里面的回应,却看见门中冒出滚滚浓烟,还有一股子毛皮的臭味,登时大呼不好,隔门对里面呼喊,里面却全然没回应。

    二人只当里面的人已经给熏晕了过去,立刻商量,“糟糕!必然是他们睡着了被烛火燎昏过去,你快去取备用钥匙开门救人!”

    一人快步跑出去,一路到衙门暗房,开门从木柜里取下一串钥匙,谁知钥匙刚拿到手就被人从背后一掌劈晕。

    佟十方从那人手中取得钥匙,回到大牢门前,同样趁另一更夫不备之际,出掌打晕对方,随后便开了门进入地牢。

    地牢中还有油灯的光,她快步冲入,本来做好了过招的架势,却见里面的人全部抱头倒在地上,个别人嘴角还淌出白沫,想来是因为魔音太过密集高频,致使这些人脑中受了巨大刺激,彻底昏厥过去,这倒省事了。

    她拾起金铃铛,找到了李三粗和了色的牢笼,却见二人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双耳,脑袋一同埋在墙角的茅草堆里,屁股则对外高高撅起,虽然一动不动,但显然人没有晕过去。

    这俩货还算机灵。

    她急忙用钥匙打开牢门,一把提住了色的后襟,小沙弥猛一个顺势站直了。

    他见来者是佟十方,立刻欢喜的跳脚,从耳道里扯出一大片囚衣上的烂布,上前拉扯李三粗,“李大哥快起来,天降救星!”

    李三粗起身回头一望,也喜上眉梢,大步冲到她面前,“大哥辛苦了,我——”

    佟十方抬手拒绝,“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边走边说。”

    趁着其余人还未苏醒,三人匆匆离开了地牢,本来已经走到衙门口,只差临门一脚,谁知李三粗却疏忽道:“大哥,走不得,我的流星锤被他们收缴了。”

    了色立刻拍脑袋接话,“哎呀!还有我的经书和李大哥的竹排呢!”

    佟十方停下步子,拳头一紧,心头有些冒火。

    李三粗见她脸色大变,立即道:“那三千两也给他们搜去了。”

    “不早说。”她立刻左右嘱咐,对了色道:“你脱了囚衣独自赶去城北,那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能看见一栋大宅,不要贸然进去,只在附近树丛中等我们,三粗,你跟着我。”

    三人立刻分行。

    为掩盖事发,佟李二人将所有昏厥的更夫衙差全部关进牢房,又将里外牢门全部锁死,随后便赶去衙门后堂翻找行囊。

    江州城人人好文好佛,因此民风朴实,鲜少有大案,地牢里常年关着的不过是些流民窃贼,因此衙门很少有重兵把守,今夜当差的更夫和衙差都给佟十方关了起来,再也没有其余的人。

    二人赶到后堂,轻而易举的在一处破木箱内找回李三粗的流星锤和被缴走的银票。

    李三粗先得回武器,心里痛快不少,一边翻找其余的行囊一边说道:“大哥,我就说那白脸豆芽菜不是个好人,你瞧我,看人准是不准。”

    “还豆芽菜呢,你和豆芽菜过招赢了吗?”

    “我们没过招哇。”

    “那两个大活人怎么被关起来?”

    “大哥有所不知,此人一肚子坏水诡计多端,我们是被他诈了!”他继续道:“那天你和陈老弟相继掉江,我和小和尚以为你们凶多吉少,一时六神无主慌的不得了,不知要如何是好,那白脸豆芽菜就佯装好人,说什么他既遇上我们,一定会出于侠义请捞尸人打捞你二人的尸首好生安葬,后来夜里他为了给我们解忧就请我们喝酒,我们喝的晕晕乎乎,等清醒过来已经被他关入了大牢。”

    佟十方从一只木架上取下了色的布囊,嘴上不忘讥诮他,“你大哥我尸骨未寒,你就喝的醉生梦死,真仗义。”

    “不是的大哥!我那是——”李三粗声音突然一收,目光一亮,“哎!我找到了陈老弟的竹排,在这!”他抓住竹排向上一提却没提起来,竹排的草编背带被什么压住了。

    他顺势看去,见一只皂色短靴死死踩在上面,目光再拔高,便见面前的墙角立着一个黑影,黑影一动不动活像根木桩,和黑夜完全融为一体。

    李三粗一眼认出他,退步大呵一声,“姓良的豆芽菜!”他立即抽出腰间流星锤朝着他天顶砸过去,“看老子的!”

    良知秋侧身一躲,抽出狼牙锏朝他侧腰一捅,竹锏虽不是刀剑能切皮入肉,但这一下实实在在的打击也令李三粗浑身一抖,捧腰倒在地上哀嚎。

    “老子招你惹你了!你这畜生王八没p眼的杂种!”

    良知秋目色一沉,“不知悔悟!”说罢再挥狼牙锏冲他腹部打去,哪知眼下飞出一道白光来,噹一声脆响挡下他这一击,是佟十方的刀。

    其实她只需要多添一把力气,就足以让刀向前再探三寸,割断良知秋的肠子,但她没有。

    二人僵着架势均没动,李三粗见状连忙蹬地从刀锏下滑出来,起身立刻与佟十方站在一排,嚷道:“大哥,干嘛不宰了这臭小子!”

    她低声道:“你懂什么,男主是稀有物种,杀了就真没了。”

    她又对良知秋道:“良大公子不解释解释?”

    “应该是你解释。”

    “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良知秋目色一沉,不愿再继续佯装,“当日茶寮一见,我看你有一颗除恶扬善之心,原以为衢州劫法场一案并非是你们所为,但有了你们那日的逃走以及今日的劫狱,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们就是劫法场的恶徒。”

    佟十方很无语。

    李三粗忍不住破口,“没完没了还,怎么就脱不了身了我?说多少遍了我是被栽赃冤枉的,那天劫法场的歹人是故意拿我当幌子呢,再说了,被劫的死囚不是都已经死了吗?你们咋还揪着这案子不放?”

    佟十方亦道:“我们与那死囚根本素不相识,更无恩无仇,你们官府耳听八方,查一下便知道了。”

    “谁又知道你们这些江湖莽匪是不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你说谁呢?”佟十方眉峰一动,手中刀向上一挑将狼牙锏挑开,与李三粗一同疾步退到屋中,“良知秋,我知道你为人刚正不阿,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愚人,如果你当真要我们死,那日就不会赶到江面上来救人,所以我今天才没有对你下狠手,但是以后请注意言辞,我们是侠不是匪。”

    “自作多情了佟女侠,我那日是赶去抓你们伏法的,另外,江湖上的人我多少有所耳闻,整日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的,里子却未必是个人。”

    窗外骤然亮起火光,原来屋子已经被他通知的衙差团团围住,门窗也被从外反锁。

    良知秋没了耐心,冷冷道:“时候到了,快快束手就擒。”话罢他旋出竹锏上的狼牙,脚踏向身后墙面,借力飞身而起,双手握狼牙锏朝二人门面扫来。

    佟十方将李三粗推到一旁,“拿上东西,清道!”狼牙锏朝李三粗追击出去,她立刻出刀拦截,引良知秋与自己纠缠。

    这边二人在拆解招式,那边李三粗已经背上经文和竹排,一流星锤砸开了窗,钻出去。

    他一身气势汹汹,打算厮杀全场,然而出门这一瞧,却愣住了。

    只见门外的衙差全部倒在地上,都已经神志不清了,火把和兵器也随意落在脚边,他走近一看,每个人的面部穴位上都有个红肿的印子,像是被什么击打过。

    谁干的?

    他抬头张望,就看见衙门墙头上坐着一个灰衣人。

    “哎你——”他话还没出口,那人就跳下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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