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三人身后涌上来另一批人马。

    以蜀地唐门为首的西南几大门派已从茶棚下脱身赶来。

    两派人,一前一后,将佟十方三人包围住。

    两派人对视一眼,彼此认出了一些人,都曾打过照面,一时有些尴尬为难。

    彼时,唐门掌门赵青知终于从人墙后现身,他仍穿着一身像是中了毒似的青岚色常服,嘴边三撇小胡子用浆糊打理过,装腔作势的高高翘着。

    “真是狭路相逢。”他望见对面是几位江湖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立刻隔空喊话,“唐门赵青知,见过各位先辈!”

    眼下出现在太行古道的江湖人,哪一个不是要抢佟十方的项上人头,来者既是敌,便是客套,也不过是假君子。

    伏龙道长轻哼一声,“赵掌门,你的礼数呢?何必藏拳于袖下?”

    赵青知面色微微阴郁,抬起右臂,原本长着手的位置现在安着一柄蛇形软剑。

    “恕我无礼,”他挥剑直指,“在下这只手,早已被佟十方这恶女所斩!”

    “我的儿,技不如人就应该藏着掩着呀。”佟十方睥睨着笑出声来,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这么大声的自认无能,我都替你害臊。”

    “佟十方!你莫欺人太甚!”赵青知立刻转向伏龙道长,“先辈,什么尊者之位,武林秘籍,甲局的赌金,晚辈一概不在乎,晚辈今日来,只为争下被她断手的一口恶气!”

    伏龙道长哪能信他,“既是如此,你与你的人,就退足半里,莫要插足,我等自会替你报仇。”

    赵青知闻此眼珠子一转,立刻道:“诸位先辈不知,晚辈与佟十方交过手,她武功路子邪门,人又诡计多端,未免伤亡,你我双方不妨联手,让我唐门机甲和其他几大门派合力灭了这毒瘤。”

    伏龙道长,丘山隐士,霹雳刀客,灵山大侠四人,都是中原及北地武林正统出身,对南人一向有“南蛮”的固化思想,对赵青知等一派西南门派更是下眼相看。与他们并肩作战?简直辱没先名,拉低格调。

    但此刻他又觉得赵青知所言有理,毕竟他们连日赶路,已经筋疲力尽,若是赵青知能帮忙也未尝不可,而他的武功和江湖地位远不如他们四人,有何可惧?

    佟十方见势不妙,立刻高声道,“不会吧,你们老几位该不会真的在考虑这狗东西的话吧?要知道,当日我斩他的手,就是因为他偷袭我,这样的人,如何能信?”

    “佟十方,你血口喷人!”

    “我喷狗,你也配叫人?”她从怀中掏出暴雨梨花针,举在眼前,“若不是砍掉你的手,我如何能夺下你的独门暗器?喏,这金属匣之上还有你的大名!这位道长,你就不怕吗?待他借你的手杀了我,必然会用暗器暗算你们,独占尊者之位,等到那时你可别后悔莫及。”

    “都是千年的狐狸。”伏龙道长哼笑一声,“你在这挑拨离间大可不必。”

    但他毕竟有所顾忌,又对赵青知道:“多谢赵掌门的心意,但我等四人足以制伏此女,你们还是退下吧。”

    “先辈!”赵青知果真脸色大变,两颚浮筋,“既然不相为谋,那咱们各自为战,各凭本事。”

    “好!”

    “等等!”佟十方举起手中刀,“你们要杀的是我,放我这两位朋友走,他们不是江湖中人,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若把平民错杀,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十方,我留下帮你。”良知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眉目坚毅,“这个情况下,我怎么能走?我知道你的武功比我好,但他们人数众多——”

    “你不要犯险了。”她掰开他的手,低语道:“死我一个是赚,死我们三个是亏,要是我们一起死了,这故事就没有男女主了,还有什么可读性,你要是想帮我,就把书呆子平安送出去。”

    她又扭头望向马背上的陈赝生,“不管怎么样……”心思在肚肠间百转千回,她顿了顿,“……总归要送佛送到西,剩下的路让良兄陪你走吧。”

    陈赝生今日出奇的安静,眸子里好像盖着几层纱,似透不透。

    见二人不动,她又大呵一声:“趁我没反悔,走啊,快走!”

    人群从中分开让开一条道来,良陈二人近乎一步三回头,终是驾马而去。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向她缓缓靠拢,带着试探的凶恶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深陷危险中心,已经无处可躲。

    原本,她想自己八成可以躲过,毕竟是主角,大小光环总该有几个,一定会有各种巧合让她避开危险。

    但她忘了,这本书有头没尾,她只创造了开端,就像上帝创造了地球,但地球的命运已经交给人类。

    “仔细想想,佟十方何德何能?她之所以是天下第二,不过是因为这个故事是我写的,这个位置是我安排给她的。”

    大风灌过峡谷,她闭上眼睛,将神思凝在眉中央。

    “但是,既然现在是我替她站在这里,我就绝不会屈服,也绝不会让你们轻而易举的把我拖下去。”

    她双腿沉步,手面青筋暴起,猛然睁开眼睛,“来啊!”

    刀剑扑面挥来,青雁弯刀已向周身旋斩,形成无形的屏障,热血从四面八方向她喷溅而来,她的脸上只余下一对眼睛蓝澈澈的。

    一圈人倒下,另一圈人再起,所有的刀剑都向她颈部切来,招招致命,她看清了这些人的眼睛,他们又胆怯又兴奋,眼珠子里闪着野狼才有的幽光。

    她的一颗心在疯狂跳动,一把弯刀急扫如风,一刻不停。

    当人头潺潺将她淹没时,她的刀总能找到破绽,从缝隙间探向天,再化成清光斩开人海。

    有人打眼色,将她前后夹击,她识破此技,飞身而起,再飞步踏走在几人颅顶,又纵身落下,同时一刀斩出,刀面上便端着几颗人头。

    所有的人都又骇又奇,只悔当初不该听信小道消息看轻了她。

    只有佟十方自己知道,她看上去战的游刃有余,其实一直在强撑。

    影视剧里那种一刀能击败所有人,自带冲击波和光影特效的招式,根本就不存在。

    实则一人战群雄,剔去潇洒之后,只剩下手忙脚乱。

    她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很快就感到了疲惫,双臂胀痛,就像是被吊在单杠上,久久不能落地。

    经过两轮厮杀,人已被她斩杀了小半,活下的人知道和她不能蛮干,开始逐渐后退,扩大包围圈,一心蓄势待发,找她破绽。

    佟十方终于得以喘息片刻,她垂下刀,忽然感到刀在晃动,脚下也软绵绵的,好似踏在蓬松的棉花上。

    因为方才血液的急流,暴雨梨花针上的毒在她体内迅速扩散,毒性虽不大,但足以致幻。

    只一霎那,她眼中的西北地界就开始地动山摇。

    她快速眨眼,试图甩掉幻觉,但情况变得更遭,眼前所有的人都像怪物似的,身体被拉的很长很长,弯弯曲曲,像一条条直立行走的蛇。

    第三波袭击再来,情况不妙,她有几次劈了空,让人钻了孔子,那剑飞来,在她手臂上划落,却是这疼痛让她又短暂的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又救了自己几回。

    但她支撑不了太久了,天地间一时闪红,一时闪蓝,好像在那种八十年代的歌舞厅里。

    眼花缭乱,天旋地转,她不得不闭上眼,凭借声音和风来捕捉敌方动向,予以反击。

    她闭上眼时,眼前是一团黑影,随后黑影迅速涌起,凝成继父的样子,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好像她只是厕所板凳上的那块擦脚的墩布。

    她睁开眼,伏龙道长已经从人群后冲出,他手上铁爪朝她面门抓来,她向后仰躺,不知躺在了谁身上,然后抬脚朝他心口重重踢去。

    天顶开始旋转。

    她再次闭眼,亲爹出现了,他面目凶恶,手中举着那只比她年纪还大的玻璃烟灰缸,狠狠朝她扔过来。

    她睁开眼,赵青知的蛇形剑已经逼近她下腹,她垂刀一旋,将他的软剑缠在刀上,再用力一抽,将剑从他手臂上扯下,露出那节丑陋的手腕。

    现在大地开始旋转。

    她又闭上眼,耳边响起弟弟的声音:你这个月工资还有多少,我看中一个新手机。有什么关系?妈都说了,叫我找你要钱。

    她睁开眼,一把剑划伤了她的肩头,她将刀锋翻转,把那只持剑的胳膊砍了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在高速旋转,她几乎站不住了,这回,她睁着眼也能听见门外医生的声音:

    下病危通知书吧,叫家属来签字,不在?快打电话联系,不接?他们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抛弃她的意思,可是凭什么?她活的憋屈隐忍冷冰冰的,最后还要被抛弃?凭什么?凭他妈的什么!!

    这一世,就算是抛弃,也要由她来抛弃所有人!!!

    她咬紧牙,怨恨随刀出,搅的烂肉横飞,嘶喊的声音在山崖间不断回荡。

    乍然间,太行古道中横尸遍地,这群人竟被她杀了大半,谁也没想到,佟十方忽然发了狂,像一只嗜血罗刹,根本不畏惧疼痛,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

    半空发出嗖嗖声响,人圈最外层传来惨叫,佟十方警觉,猛然抓住正在与自己搏杀的伏龙道长,将他挡在身前,三只毒箭便刺入道长的背脊。

    “佟,十,方!我!不!服!”老道目眦尽裂,恨死了她,死前用铁爪在她胸口重重一抓,这才倒下。

    远处的赵青知抬手一巴掌将弟子扇倒在地,“你们这群蠢货!射准点!”

    “师父!这场面太乱了,会伤及其他江湖前辈的,到时追究起来——”

    “怕什么,到时都归咎给佟十方就是了,再拖下去,她就要杀到你我面前了,到时谁都别想活命!快——”

    恰在此刻,半空飞来一颗岩石,砸中赵青知的太阳穴,咔嚓一声,他头骨凹下去一个洞,耳目淌血,登时直挺挺倒下,死在地上。

    暴雨梨花针的毒已经深入了血肉,佟十方的脚步早已乱套,但仍在试图支撑,她竭尽全部力气杀了丘山隐士,刚吐出一口气,便感到背脊后一阵寒意。

    她双手握刀猛然旋身劈去,锋利的刀口却被人死死抓住。

    她摇了摇眩晕的头,“书……呆子?”

    “是我。”陈赝生踢开身侧几人,扶住她的腰,飞速一旋,避开身侧的刀剑,“别问,问就是来英雄救美的。”

    孤身一人,她就坚如磐石,但当有一个人靠近她,愿意抱住她时,她的蛮劲就被泄了三分。

    她害怕意志力会削弱,用手臂将他挣开,再次摇摇晃晃的挥刀向敌,“我觉得我还能支撑一会儿。”

    “我知道。”陈赝生将她身边的人全部击退,又一个闪身追上,将她手中的青雁弯刀旋下,握在手中,“你与众不同,坚毅又不服输,这些事,你不用强撑着我也知道。”

    他的内力传到刀身上,刀身不断颤抖,发出嗡鸣,血被震落,立刻露出青色的寒光。

    “所以歇一歇,让我来。”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桎梏在怀里,青雁弯刀在他手中轻轻一转,杀出全然不同的嚣张气势,立刻开出一条血路。

    “佟十方,我来帮你,不代表你不行。”

    “那代表什么?”

    他纵身一起,揽着她一同飞出人圈。

    “代表我放心不下。”

    见二人脱身,余下的人齐齐追来,却在此时,山崖高处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登时地动山摇的,随后大小不一的岩石不断从高空坠落,如千万陨石般砸向古道,余下的人避之不及,瞬间被砸被压,造成死伤无数。

    陈赝生急奔中回头遥望,看见山崖两侧有人正在安置火药,紧接着又有燃火的箭射入人群,甚至一路追着二人的轨迹而来。

    螳螂与蝉的附近,果真有黄雀,看来今天这里是不会有幸存者了。

    他无心停留,奔跑中抱住佟十方一同跳上奔跑的快马,这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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