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完两封旨意,那官员最后又补充道,“对了,陛下可怜忠勇大将军的独子早夭,但这么小的孩子承不起太重的封号,故特命我送来了无妄大师开光的玉佩。回头挂在那孩子的脖子上,也能早些往生。”

    章越阳眉头紧锁。章子期好好地活在白月谷,这皇帝什么意思?

    他抬头正想询问,却见到旁边的侯夫人小声抽泣,哭湿了帕子。她身侧的侯爷也背着手仰着头,双眼发红。

    章越阳知道此事有蹊跷,但当着皇帝近臣的面不好发问,便跪谢接了旨,陪同他祭拜后,送离了将军府。

    待他再次返回府中时,宋敏敏已经被丫鬟婆子送到了后面卧房,而侯爷和侯夫人还未离开。

    章越阳上前抱拳行礼,“敢问侯爷,为何说章子期已经夭折了?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侯爷低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克制住喉间的哽咽回道,“此事,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你们章家。子期前些日子突发恶疾,我那二女儿竟然胆大到带他出门求医。谁知道赶上了暴风雪,一行人全部葬送在山谷里,只有一个侍卫勉强逃脱,回来报信。”

    一旁的侯夫人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对小女儿是又怜又怨,又对小外孙是痛惜早夭,末了还在心疼大女儿丧夫又丧子,孤苦伶仃。

    章越阳想起宋苒苒当初获救的第二日,宋苒苒便遣了侍卫等人回府,还特地让白芍去送了一封信。当时他还在疑惑为何如此麻烦,不晓得她在防备什么。如今看来,竟然还防备得不够多。

    “侯爷,侯夫人,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们详谈,晚上我会去侯府叨扰了。”宋敏敏现在晕倒了,灵堂只剩下章越阳一个人,目前还走不开。而他又不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送二小姐和章子期尚在人世,这是打皇帝的脸。他只能等着晚上再去侯府说明了。

    侯爷夫妇虽然有些不解为何非要深夜拜访,但此时人多,也没有多问。

    等到了晚上,宾客都已离府,章越阳这才吩咐小厮看好灵堂,他一身素衣,去了侯府。

    侯爷本还以为他要追究宋苒苒害死章家独子的事,没想到竟然他说的话让他瞠目结舌。

    “你是说,苒苒和子期都活得好好的?都在白月谷?”老侯爷饮下热茶,却觉得一丝凉意自心底涌上。

    “不错。当时两个侍卫和府医均毫发无损地自白月谷离开。宋二小姐怕路上出了岔子,还特地修书一封,让她的侍女送到了驿站。想来二十多天前应该也已经送达了。”

    老侯爷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响,这反应分明是没有收到过信。章越阳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

    宋老侯爷毕竟浸淫宦海数十年,怎么会连这种把戏都看不出来?这分明是有人想让章家断在这一代。纵然以后章子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们能认吗?他们认了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他先前听到两封旨意就觉得奇怪。他们太关注宋敏敏了。此时再结合章越阳所说,这事恐怕不仅有宋敏敏的手段,上面的人也插手了。

    “此事,还麻烦章小公子不要声张。”老侯爷似乎冷静地慢慢抚摸着杯盖,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侯夫人那边也暂且不要告诉她。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给章家,给子期,也给苒苒一个交代。”

    章越阳自然点头答应。这事他本身也并不准备告诉侯夫人。今日看她的做派,分明是更宠爱大女儿的。若真知晓了事情,说不准她会帮谁。

    “章公子今后有何安排?若是想回来继承章家,侯府定鼎力相助。即使无法再入战场,在京城落个一官半职还是不在话下的。”

    老侯爷的心里也算得明白。章越明阵亡,章子期“夭折”,偌大的将军府——不,以后只能叫做章府了——只有章越阳可以继承了。他帮这年轻人一把,以后还能互相帮衬,也可以堵上他的嘴。

    谁料章越阳摇了摇头道,“父亲和叔父早就察觉今上对我们的不满,自堂兄和我相继出生后,为了避免一门两将,早早将我送上青阳山。如今习武二十年,我倒是学了些拳脚功夫,却对做官一窍不通。承蒙侯爷抬爱,但越阳恐怕做不好这个位置。”

    老侯爷心里有些可惜。这年轻人进退有礼,审时度势,明明是个好苗子。但既然志不在此,也不能强求。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章越阳便辞行了。

    等到章越明后事一了,章越阳第二日便启程离开了京城。这些天应付这些达官贵人,神经已然绷紧到了极致。本来他也只是青阳山上的一个普通习武弟子,若不是家世显贵,这辈子也不会和这些人打交道。

    在天子脚下战战兢兢待了七天,他愈发感谢当年将自己送上山的父母。

    在回青阳山途中,他顺路去了白月谷。

    当时正值午后,恰是白月谷出诊的时间。他远远看到平日里接诊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但迫于白月谷的威严,也不敢拥挤吵闹,都在乖乖的排队。

    钟师姐坐在最里面,盯着前面的学徒行医。只是偶尔有人犹疑不决时,会来问她的建议。

    “这个,摸不出来吗?这脉象很明显了。”钟师姐又被请去会诊,刚一切脉,便回头骂这弟子平时进学不认真,“你信不信就我们谷里刚学医一个多月的都能摸出来?”

    学徒将视线转向旁侧哄着孩子的宋苒苒。她这些日子都带着章子期坐在钟师姐旁,读读医书,认认药材。偶尔有疑惑便问问钟师姐,好在对方虽然脾气急躁,也还是会一一解答。

    此时感受到学徒视线的苒苒抬起头来,看到钟师姐用眼神让她过去,便叹了口气,将孩子交给一旁的白芍,自己理了理裙摆,缓步过去。

    “师姐,何事寻我?”

    “你来,切一下脉试试,”钟师姐抬了抬下巴示意。

    苒苒坐在诊台边,对着眼前的女子笑了笑以示安慰,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她微微歪头,仔细感受之间脉象,过了片刻起身回道,“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似是滑脉。我观这位姑娘气色如常,不似有病痛,应该不是痰饮,食滞,或实热等症。虽也不排除血气不足之症,但根据我的初步猜想,应该是有孕了。”

    钟师姐点点头,补充道,“她气色红润,不是贫血之症。她就是有了身孕,大概两个月左右。再过些日子便能摸出来男女了。”说罢又很嫌弃地瞪了那学徒一眼,“一个滑脉都摸不出来,你还学什么医?”

    对方连忙告饶道,“师姐,都怪我,是我昨日磨药时伤了手,今日指尖红肿,这才有些摸不出来脉象。”

    钟师姐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对他道,“既然无法切脉,今日还出诊做什么?去后面歇着去。苒苒你来坐这,学了这么久,今天来好好实践一下。”

    后面排队的患者见来了个脸生的小丫头,都有些不乐意。但见到谷里的钟师姐就坐在旁边盯着,又自己放心下来。旁边排队的人甚至有些嫉妒地看着他们。毕竟能让钟师姐亲自出手切脉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息四至,这是缓脉?”

    “你数快了,再来一次。”

    “……一息三至,是迟脉。”

    “什么病症?”

    “此时是冬日,怕不是寒实证?”苒苒猜测道,“这位公子可有冷痛,寒湿的症状?”

    “不,不曾。”

    钟师姐拍开她的手,切脉片刻后说道,“寒实证的脉象迟而有力。他分明迟而无力,这是阳气不足。”说罢扭头写了药方。

    “下一个。”

    苒苒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站起来让位置,被钟师姐按住了,“继续。”

    她讪讪地坐下,继续切脉。

    “来去急促,一息六至。数脉,这是热证?”

    “你看看这孩子多大?”

    苒苒抬头看了片刻,回道,“似乎不足周岁。”

    “小儿为稚阳之体。一息六至算是正常。这孩子身体没什么毛病,下一个。”

    苒苒在钟师姐的监督下,诊脉一个多时辰。冬日的阳光纵然温和,到后来她鼻尖上也沁出些汗珠来,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

    “行了行了,走吧,瞧你那出息。”钟师姐也怕宋苒苒刚养好的身子再来个“操劳过度”,将她赶到后面,又找了个学徒来继续看诊。后面还没排到的人见钟师姐也跟着走了,都有些遗憾。

    苒苒到后面去寻白芍。子期此时已经睡着了,被安置在了树荫下的小木床里。苒苒也坐在旁边,微微扯了扯有些汗湿的衣服。一抬头,却发现章越阳站在谷口不远处。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喜地站了起来,复又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将要迈出的脚收了回去。

    “堂兄的后事都办完了。我回青阳山,顺道回来看看子期。”章越阳走近,摸了摸鼻子。他自然不会说想来见宋二小姐。

    苒苒听罢,侧身让出小床的位置,“子期养得很好,这些日子会翻身了。他平日里会陪我认认药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学医。”

    苒苒有心试探章越阳对章子期今后是否有什么安排,但对方似乎没有听出来。他凑近小床附近,低声说道,“情况有变。有人劫走了信,买通了侍卫。现在京城里的人都以为你和子期已经身亡。”

    苒苒上一秒还因为对方的靠近而有些轻飘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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