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浔这话问得自然又天真,似乎真的很不明白,堂堂安国公的女儿,怎么上赶着一个有夫之妇,要去做妾?
袁氏也不妨她会这么说,立刻矢口回绝:“怎么可能!”
这一声略有破音,她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那是安国公的嫡女,怎么可能屈居妾氏?”
“所以母亲的意思是,要我让位?”沈清浔抬头,讶异地张了张嘴,目光清亮,却满是震惊。
袁氏皱眉:“你应该明白,你母亲名声何其之差,论家世背景,断无让安国公之女为妾的道理!”
“夫君也是这么想吗?”沈清浔抿唇,眼帘却垂了下去,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
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淡淡的委屈和难过:“既然安晴雪不能为妾,他为何不主动与我说,还劳烦母亲做说客?”
袁氏一愣,她已说得这么明白,懂事的应该上赶着自请平妻之位才是,怎么绕来绕去还是妾不妾的?
“你夫君自觉愧对你,不愿开口。但你放心,你乃是永宁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妻,此番安氏进门,也不会让你为妾,你还是平妻。”说到最后,袁氏不由提高了音量,对这一安排显然甚是满意。
沈清浔嗤笑一声,平妻虽也是妻,但居于正妻之后,听袁氏这意思,她堂堂正妻变成平妻,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只是她如今身上还背着“永宁侯府夫人”的枷锁,诸多施展不开,总要先假意顺从才好为接下来铺路。
袁氏见她久不开口,以为她已同意。便再次端起茶盏:“好了,今日唤你就是提前提点一声。你夫君怜你身体,这段时间,你就在后院好生休养,莫要出来了。”
这是怕自己反悔,提前将自己禁足?
沈清浔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再抬首时已恢复了柔弱的样子。
“老夫人既已安排好一切,清浔从命便是。”
她起身行礼退下。
说服沈清浔也不是很难嘛,袁氏悠闲自得地抿了一口茶水,浑然不觉,沈清浔退下时并未唤她“母亲”。
……
话说嫁与萧筠以来,沈清浔虽已失忆,却从不骄纵,也向来不曾磋磨人的人,有什么事也只会放在心里自己琢磨。
所以自打那日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夫人不再让人近身伺候,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整一天一夜,墨兰和翠竹并未觉得有甚不妥。
毕竟这院子里将入驻另一位更要紧的女主人,这是既定的事实,夫人在与爷,与老夫人的交锋中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她们是沈清浔的人,这三年主仆之情不容置疑,当下自然还是以沈清浔为尊,但底下的其他人却未必这么想。
不过是将此事挑明的第二日,夫人的院子里就冷清了许多。
墨兰和翠竹忧心忡忡,不过才一个风声吹出来,众人就开始见高踩底。
日后安国公的女儿进府成了主母,那位是出了名的娇惯之人。沈清浔这位前夫人,可不成了眼中刺?届时她在府内地位将会如何?
对于这一切,沈清浔并未十分在意。她需要时间理清头绪,这稀里糊涂的三年,终究不是镜花水月,断然取舍也需要仔细谋划。
是的,她其实是个穿书者,只不过太过自信,以为身为外来者,能以上帝视角掌控全局,却不想还是听信了鬼话,饮了一碗名叫“梦三生”的药,让自己忘却前尘,成了局中人。
当年沈清浔穿书的时机也是不巧,穿来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了尾声。
在这本《外室小青梅》的古早虐文里,她的母亲白茵是强取豪夺的恶毒女配,是仗着家室骄纵抢婚,生生打散了男主沈正与青梅甄艾艾的高门贵女。
故事结尾,白茵的“恶行”被一一揭露,她与她所生的女儿一起被众人唾弃。
在凄冷的家庙里,白茵饥寒交迫死去,临死前,为了不让女儿孤身留在世上受欺辱,她亲手扼杀了女儿,至此全书完。
沈正与甄艾艾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番外里,他们的女儿沈怡宁更是延续了母亲的女主光环,成为万人迷,俘获了一众男神。
只是,沈清浔这缕现代的幽魂,不知怎地阴差阳错,投身到尚且温热的身体内,代替同名同姓的原主,成了炮灰女配中的顶级炮灰。
不过,因为她的到来,《外室小青梅》的大结局还是微微改变。
沈清浔褪去懦弱胆怯,一顿腥风血雨的狠闹,甄艾艾虽进了府,却始终未能抬为正室,只能屈居姨娘之位。
他们用尽手段却也不能使沈清浔改口,白茵的母家虽多年已不往来,却稀奇地默不作声,同意沈清浔的胡闹,甄氏的事情便一再耽搁。
沈清浔更是死皮赖脸,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誓不让所有人好过。
就在大家焦头烂额之际,萧筠出现了……
沈清浔扶额一笑,脸上露出些许惨白。回想那时候,自己孤立无援,外祖家虽不插手尚书府的事,但也并未给自己多少助力。
她虽有一颗现代的心,却身在桎梏的牢笼里,仅凭一口不服的气逞强好胜。
萧筠的出现像是撕裂黑暗囚笼,给她的世界一缕光。
一个书中的纸片人,不顾世人的眼光,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肯定她,帮助她,告诉她: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正值深渊中努力挣扎的她,就在那双真挚的眼神和声声的缠绵中沦陷了。
回忆过往,那些越是肯定包容的鼓励,越是动人甜蜜的情话,现在想来,都是一记记闪亮的耳光,让现实告诉她,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原来可笑如自己,也能被男人的些许鬼话,和装模做样的维护,就动了心,晃了神。
当年,他那么上赶着靠近自己,究竟有多少真心呢?
沈清浔只觉阵阵锥心,可越是逃避,诸多往事还是走马观花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只叫她胸闷作呕。
还好自己还是留了一手,那柱能解“梦三生”的回神香,那页“若有迟疑,便做回自己”的书信,让一切真相总算只是迟到,而不是不到。
她起身,一整夜的深思已让她精疲力竭。沈清浔稳住身子,低声唤人。
却听屋外萧瑟,许久也不见人应声。
她一个正牌夫人,虽有风声将降为平妻,但好歹新主子还未进府,这底下的人已如此懈怠了?
呵呵呵,沈清浔唇角漾起阵阵笑意。很好,这白白虚度的三年,让自己差点磨平了棱角,这些现实的冷漠正好也可以让自己真正再感受一下,什么叫人情冷暖。
而脑海里,曾经种种“恶女”行径也随着记忆的尘封,纷至沓来。
沈清浔看了看纤纤十指,纵使这些年悉心养护,也掩盖不了指节处曾受过的劳损。
既然掩饰不了,不如就撕破了这些伪装,继续畅快地做回自己。
她整理好情绪,终于冷着眉眼打开了屋门。
廊下东倒西歪地团着几个小丫鬟,墨兰和翠竹并不在,门声响起,几个人睡眼惺忪的并不做声,只有一人提了精神凑了上来:“夫人,有何吩咐?”
这人是个三等小丫鬟,名叫坠儿。
“墨兰翠竹呢?唤她们过来。”
坠儿答道:“两位姐姐被老夫人唤去了,奴婢这就去瞧瞧可回来了没?”
沈清浔淡淡应了一声,又回了屋。
却听屋外其他几个小丫鬟在低声嘲笑:“小坠子就属你勤快,这大热天的还去瞧瞧。墨兰翠竹怕都是要另择高枝了,你还舔着屋里这位,能舔出个鬼来。”
坠儿却没有回嘴,脚步声渐行渐远,却是去叫人了。
沈清浔恍若毫不在意,只将临着廊下的一扇窗子打开,又在窗口点上了一炷香。夏风袭过,一绺青烟散开,直向那堆小丫头袭去……
不久后,墨兰翠竹便回来了。
她二人皆是侯府的家生子,从小便被悉心栽培。自打给了沈清浔后,也是一心伺候,并无二心。
只是如今侯府内要变天,她们身为下人,也多的是身不由已。
沈清浔明白这一点,所以看见二人脸色怪异,想必方才受袁氏敲打了不少。
沈清浔并不避讳,直言道:“这大热天,老夫人特意叫了你们去,可是交代了什么?”
墨兰眉头微皱,翠竹向来以墨兰为首,见她不说话,只瑟缩瞥了一眼沈清浔便低下头去。
久不见回答,沈清浔倒是笑了:“很好。”
她坐回塌上,眼神清澈,来回将二人打量了个遍。
“看来新夫人即将进门,我这儿也容不下你们了。也是,我并没有陪嫁丫鬟,你们本是侯府的人,我岂敢要你们与我一心?”
沈清浔的脸上并不见悲喜,像是在说着一件十分合理平常的事情。
墨兰只觉心中一涩,想要说些什么,但方才老夫人的话已很明确,她作为后院重点栽培的管事人选,日后必然是要跟着主母的。
既然沈清浔已经确定要让位,又何必在这最后时刻徒增纠葛呢?
墨兰福了福身子,尽力让自己的话不偏不倚:“夫人,奴婢不是故意不答。是,是良辰已定,安小姐,将于三日后进门,奴婢是怕您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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