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听了陈婉君的话暗觉有理。先前定是自己着急,差点上了沈清浔的当。她自认自己是沈府的老夫人,沈清浔的嫡亲祖母,怎么也该拿出做长辈的派头,好好“教导”对方一番。
于是,她故意命令沈清浔日日前来请安,想要拿捏于她,也顺便看看沈清浔究竟知道了多少。可是对方却直接称病,拒绝了她的命令。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了的,怕是这个张牙舞爪的孙女是铁了心撕破脸,不与自己好过了。
陈氏咬牙切齿,想要遣人去探听那奶娘的消息,但到底没有昏了头。这个时候,做多错多,若是自己真的前去,无论是收拢还是威胁,都会证明自己的心虚。
此前她病急乱投医,找了陈婉君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那个侄女,陈氏更是气愤,按理说她与陈婉君关系亲厚,但对方明明知道自己招惹了祸事,却日日围着记在名下的沈朝阳,一点也不主动关心这边的事。
陈氏到底不敢掩耳盗铃直接去寻那奶娘,思绪许久,把目光转向了沈怡宁。
想到沈怡宁,陈氏自觉略略安心了些。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女,在她看来,某些方面沈怡宁甚至还要比沈清浔更好一些,比如太子殿下对她的恩宠,比如沈怡宁的庶女身份更好拿捏……
更何况,除了百花宴那次意外,沈怡宁向来知道趋利避害,也更加知道一门荣宠,兴衰与共的道理。
陈氏从贴身嫁妆里选了几件好东西,虽是肉痛,还是咬咬牙全部打包送去了沈怡宁的院子,说是替她添妆。
东西不过才送过去一刻,沈怡宁就款款前来拜见。
陈氏舒心一笑,到底还是个识礼数的。她让众人退下,唤她进来。
只是见到沈怡宁的人,陈氏的脸色却变了,无他,对方双手捧着方才她送出去的东西,进门就直直跪在了地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氏有些不解,但更多却是慌乱。不应该是这样啊!沈怡宁一向喜爱这些金银玉器,自己又是拿着为她添嫁妆的名头送去的,按理她该喜不自禁,连连谢恩,再为自己所用。
可现下,沈怡宁却正视前方,将那包她精心挑选的东西直直前举,高声道:“谢祖母厚爱,但请您恕孙女不孝,这些东西,宁儿不能收下。”
陈氏心中一冷,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亲自上前接过东西,又冷冷坐下。看着怀里这些难得的珍宝,她低笑一声,摆摆手道:“是了,你也是不信祖母,要与祖母生份,连我为你添妆的东西都不要,罢罢罢吧,你且回去吧。”
不过是一点点头面首饰,要论珍贵,哪有太子殿下所赠的珍贵?
陈氏想要用这些俗器收买自己,攀上太子的大腿,当真是看轻了自己!
沈怡宁冷嘲一声,闻言却一动不动,只抿了抿嘴唇,又是一个大礼拜下:“祖母,孙女还有一事相求。求您怜惜,给孙女一条出路。”
“出路?”陈氏虽不知她打得是什么主意,但这对方架势,明显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她也不唤沈怡宁起身,反而把玩着那包首饰里最为珍贵的一枚羊脂玉佩,那是她还未出嫁时,随母亲进宫拜见先皇陈太妃,得太妃所赐。
当年,太妃赞她容貌秀丽,品行谦卑,有宗妇之相。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要马失前蹄,被自家一个小辈坑害!
陈氏自嘲一笑,明明都是自己玩剩下的把戏,可是自己落入其中竟然也茫然无序,一时难有章法。好不容易想到的破解之法却偏偏都不如意。
难道真是自己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又能怨的了谁?
许久,她才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句话里,满是疲惫,甚至隐隐透出几许不应属于陈氏的迟暮之感。
沈怡宁却无暇猜测,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抬起头,露出自己脸上的泪水,又跪地前行,爬到陈氏面前,抱住她的膝盖。
“祖母,您向来无论看得长远,难道还不明白,事到如今,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吗?沈清浔那个贱人就是不想沈府好过。她已得了圣恩即将嫁入睿王府,这番大造化不想着为沈府争光便罢了,还要与您不死不休……”
沈清浔红着眼,一字一句道:“她就是想沈府垮了呀!”
闻言,陈氏指尖轻颤,那枚羊脂玉佩差点脱手而出。沈府,这是陈氏为之劳心劳力半生的地方,沈氏的门楣是她最在乎的东西,难道真的要因着自己毁于一旦?
沈怡宁将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她低下头,压下心中的喜悦。
果然,安晴雪说的没有错,沈清浔这一招,乱拳打死老师傅,祖母果真会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想要借着太子强压睿王,进而逼迫沈清浔。
可是堂堂太子殿下怎会在这个关头插手其中?要知道此事不仅涉及沈清浔,还有顾容时,还有白将军府,只要一个不小心,弄不好他自己还会被牵连其中,沾染满身腥臭。
届时,太子殿下说不定还会怨上自己。
太子可是将来自己终身的依靠,而对比之下,陈氏只是一位老人,一个已经享受过,年纪已大的老人。孰轻孰重,她掂量得很清楚。
不过陈氏是她的祖母,孝道之下,她万不会傻到像沈清浔一样逆反,惹来口舌。但是为了保全自己,沈怡宁也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
陈氏最在乎沈府的名声,只要保全了沈府的名声,想必她什么都愿意。只要自己稍稍暗示提点一下,这个在后宅里玩弄人心几十年,见多识广的老人,自然会知道要怎么办的!
沈怡宁还在捂脸哭泣着。
陈氏却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慢慢挺直腰杆,意味深长地盯着沈怡宁,直到对方因迟迟得不到回应,抬头向她看来。
娇花似水,柔弱无依。沈怡宁红肿着眼睛,苍白的脸颊上满是哀愁。
见到陈氏的目光,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咬牙道:“祖母,孙女知道您的意思。可,可涉及人命,就算是太子殿下肯插手其中,也断无可能更改结果呀……孙女只是想要咱们沈府早些谋算罢了,要知道,先前父亲就屡遭弹劾,圣上也是颇有微词呀。”
陈氏木讷着脸,终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咧开嘴,笑道:“果真是沈府的好儿女,好,很好!”
“祖母……”沈怡宁心下一颤,却不知如何应对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得又低下头小声啜泣,“不是孙女不信任您,实在是那沈清浔太过奸猾,如今又有睿王撑腰,父亲,父亲到底是曾得罪她,我娘与我又一直是她的眼中钉……她,既不顾念亲情准备动手,不论什么手段,一定会闹到鱼死网破的。”
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是的,那就是她的性格。
陈氏只觉全身涌上了浓浓的倦意,一切的一切,早就在那一年,由她的儿子种下了因,她生了恶念浇灌滋养助长,如今当然要她来偿还这个恶果了。
“行了,你回去吧。”陈氏微微抬了抬双腿,挣开沈怡宁,“祖母不会让沈府蒙羞,不会让你父亲仕途受阻……也不会让你声名受损……”
“谢,祖母成全!”得了她的准信,沈怡宁终于抽噎着缓缓后退几步,又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行了个大礼,这才退出门外。
陈氏看着她轻快的步伐,不由冷笑起来。只是这笑意终究未达眼底,就散了。
很好,她何德何能,膝下的孙女一个比一个都要狠!
陈氏摸着膝上散落的头面首饰,那些华丽鲜亮却冰冷无比的东西似乎都在嘲笑她,一辈子的苦心造诣,却依旧孤苦无依。
她好想叫来儿子商量,却不知要说些什么。男儿不应拘泥于后宅,她一直这么教导他,却又阻止不了他。
如今,不如就用自己的死,再试着能不能唤醒他一次吧。
陈氏抬起眼皮,强打着精神,唤来王嬷嬷:“把这些,还有我房里箱笼里那些,全都归到公中吧。”
王嬷嬷一愣:“老夫人,您这是?”
这些可都是陈氏的嫁妆,向来看得紧,如今怎么?
“无事,按我说的做便是。”陈氏摆摆手。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她为了沈府好,要强了一辈子,又怎会在最后时候背离了初心?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休息。卯时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屋打扰!”她又吩咐道。
“是。”陈氏的脸色不太好,王嬷嬷不敢说什么,连忙应下。
只是东西备好了,陈氏竟然不许任何一人伺候,自己独自向内屋走去。王嬷嬷有些不安,只觉陈氏的背影有些说不出来的萎靡。
不过随后,她越走速度越快,腰背也越直,似乎愈发精神了,王嬷嬷才放下心来。
……
日落西垂,卯时已过,陈氏的屋内依旧没有动静。王嬷嬷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老夫人,已经到卯时了。”
屋内静谧的可怕,屏风后的木桶里,水早已冰凉,浸润得整个屋子都有些湿冷。
不知哪里的窗子未关好,一阵凉风袭来,直叫王嬷嬷忍不住一个寒噤。
随后,她看见,雕花红木大床上,陈氏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衫闭目躺在床上,她脸色安详,似还在熟睡中,双手轻轻置于腹部,一动不动。
目光扫视,王嬷嬷却是一怔,陈氏脚上着了一双软鞋,鞋面坠着一对拇指大的珍珠,光彩熠熠,刺得人眼睛生疼。
什么人睡觉的时候还穿着鞋?
王嬷嬷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什么,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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