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京兆尹早已是公布了白茵之死的查探结果,但因着掩耳盗铃,这些天,沈正迎来送往,故意将此事掩而不提,又是丧事,人死为大,大家也都顺带着忽略过去。
可沈清浔却直接在出殡之日挑破,众人想装傻也是无用,均是看着沈正,全看他如何回复。
眼见众人神色各异,尤其个别几个向来自诩清正的,已经有些皱眉怒目,若不是今日是陈氏丧仪,怕是都要“振臂一呼、仗义执言”批判自己的模样,沈正更觉面上无光,恼怒不已。
这份火气越来越大,一些压抑许久的话就更加憋不住了。
看着沈清浔还瘫软在地,不顾沈家脸面,一副做戏给众人看的模样,沈正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嘴里的话也是接连脱口,不受控制。
“是,白茵那贱人是母亲故意毒死的又怎样?谁叫她不识抬举,自古夫家大于天,我不过是想抬个人进府,她就百般阻拦,还想找御史告我宠妾灭妻。母亲为了我,让她自我了断怎么了?”
他哆嗦着嘴唇,一股脑地将心中的“委屈”吐露了出来:“明明一切都很完美。都是你这个贱人,贱人,和离了都不安生,沈家容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吗?你怎么不跟你母亲一样,当年就死了的好?都怪小兰下手还不够狠,当年用你逼你母亲的时候,就该趁机真的掐死你!”
小兰正是那大丫鬟的名字,除了仅有的几个老人,当前已经没人记得那个丫鬟是谁了。
沈清浔看到,提到宁兰的名字,人群里的王嬷嬷明显浑身一怔,似乎是见到了沈清浔探寻的目光,对方立刻低下头去,努力将自己缩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沈清浔双眼微眯,脸上的悲愤与绝望之意却更浓。
她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却恨不得自己早些去死。沈清浔撑起身子,勉力一笑,凄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早巴不得我去死,又何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的好父亲,今日,你原打算是怎么处置我这个孽障的呢?”
只可惜,沈正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此时只紧闭嘴巴,不发一言。多年前曾肆无忌惮乱说一通的往事浮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妄言,但下意识知道决不能张口,只能死死咬住牙关,脸上胀得通红。
而沈正的异常显然也被他身边的人发现了。陈婉君只是皱眉,并不知道一向虚伪善乔装的人,怎地突然不顾及场合胡言乱语起来。
甄艾艾和沈怡宁却曾经都吃过吐真香的苦。虽然不知是香料的原因,但到底有些熟悉这种口不择言、不受控制的感觉,目中均露出惊恐之色。
沈怡宁一直觉得是沈清浔搞的鬼,奈何自己却没有证据,此刻见沈正再次中招,自己有心上前规劝,却又生怕自己也得了那莫名其妙乱说话的毛病。
先前百花宴上她就栽了大跟头,好形象即刻损毁,此时她正是与太子殿下情谊正浓之时,不日可能就有纳入东宫的旨意到来,这时候她又怎能容忍名声再次受损?
沈怡宁皱了皱眉头,只得轻轻推了推甄艾艾。今日众姨娘中,沈正只带了甄姨娘出来送陈氏最后一程,自然对她仍是看重。若甄氏上前劝阻,说不定事后还能给自己涨点“识大体”的脸面。
却不料甄艾艾早些年是跟着沈正一起“发疯”过,也根本不敢上前。还好沈正已有些清醒,知道张嘴就是不妙,干脆只死死等着沈清浔,并不答话。
沈清浔暗笑一声,她站起身来,却又摇摇晃晃,似乎大受打击站立不稳,看见众人的心思都聚焦在沈正身上,她只跌跌撞撞上前两步,将袖中的香悄无声息的又送了点给王嬷嬷。
“沈大人,您不说话,是不屑说,还是不敢说?天理昭昭,今日虽是陈氏的灵堂,但我相信,我那冤死的母亲也定然在看着大家。”她不再称父亲,而是如一个外人一般唤他“沈大人”,便是下定决心与其断绝关系。而这句话便是将沈正的奇怪举动归结为鬼神之说了。
果然,原本还有些奇怪沈正反应的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还有些曾经欺辱谩骂过白茵的则是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沈清浔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扫视一圈,几步上前,将人群里的王嬷嬷揪了出来。
“王嬷嬷,你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老夫人究竟怎么死的,你应该最清楚,沈大人想要怎么对付我,想来,你也会知道一二吧?亡人在上,你可得实话实说,也让清浔心里有个底啊!”
沈正眼睛一瞪,脸色由红转白。陈氏临终留了一封遗书,王嬷嬷多少是看到了些的,以前,他有把握王嬷嬷不敢胡言,可是今日魔怔,他怕,王嬷嬷不识趣,全都抖出来可怎么是好?
他一边捂住嘴防止自己说多错多,一边大力挥动着胳膊喊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拖出去!”
“沈大人,您在恐惧什么?”沈清浔哪里会容其他人打断这场好戏?她轻轻踢了踢王嬷嬷,“嬷嬷,说实话吧,此情此景,你再不说,怕是再也说不了了。”
王嬷嬷本就心里有鬼,今日沈正的异常她本就看在眼里,沈清浔的鬼神之说让她越发恐惧,当年宁兰那样的大丫头都暴毙而亡,她一个老了的嬷嬷,没了主子,却知道主子的秘密,沈正还能饶得了她?
她猛地“砰砰”对着陈氏的牌位磕了几个头,然后抱着沈清浔的腿连声讨饶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小姐您救救我,不,饶了我,饶了我!”
“嬷嬷。我不过要你实话实说罢了,你又何必如此胆战心惊?”沈清浔挑挑眉,又看着陈氏的牌位,淡淡道:“天理昭昭,不负人心,我不过也就是求个身正心安罢了。”
身正、心安。说着容易,做好多难。王嬷嬷一愣,嘴巴已经不受脑子控制:“您说得对,这事本是老夫人做的不对,老奴未能规劝,这心里难安啊……”
王嬷嬷跪坐在地上,她的确最早看见了陈氏的遗书,遗书里老夫人竟然以死逼迫沈正强硬,盼其撑起门楣。为防其受制于沈清浔,遗书里还写明如何以不尊长者、逼死祖母的堕其名声,再封困、威逼、欺辱,甚至用私刑等等……
最后,陈氏交代,若沈清浔一直冥顽不灵,为保沈氏威名,必要的时候,可以以“畏罪自杀”的名头杀其灭口,到时候她的丰厚嫁妆也会归为沈家所有!
听着王嬷嬷的供述,沈清浔不由轻笑出声,拍手叫好!
这不就是当年他们对付白茵的手段吗?时隔多年,正好在用到自己身上,以一人微薄性命,换取满门安宁,岂不是最最合算的买卖?
她环视四周,除了自己一早看好的几个人,大多数族亲都避开她的目光,显然并不想为她出头。
而那几个有心说话的,还没张嘴,却被身边的人纷纷按了下去。
呵呵,果真啊,涉及沈氏一门名声,即使有人想呐喊,都发不了声音啊!
不过,这现场不只只有他们沈氏的人,沈清浔冷笑一声。
她挣开王嬷嬷,看了看脸色青白却依旧不敢张嘴的沈正,坦然转身,面对着众人,朗声道:“公道自在人心。尚书府里究竟是什么情况,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清浔不孝,直到近日才为母亲正名。可笑老夫人和沈大人不仅不顾念亲情,连自己小辈的嫁妆都想贪墨,清浔领教了,也不敢再做你们沈家的女儿。”
她拿出白茵和自己的嫁妆单子:“这是母亲和我的嫁妆单子,你们沈家用我母女的嫁妆又何止一点两点?沈家不仁,我不可不义。从前过往便全罢了,全当还了生养之恩。从今日起,沈氏清浔不再是尚书府的小姐,沈家吃穿用度、人情往来,请千万莫要再贪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沈正不知后宅用度,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轻重,闻言迫不及待道:“滚,你给我滚,你当我愿意有你这个孽障?”自打自己上了沈清浔的套,默认了陈氏动手杀了白茵开始,他整个人就乱了。
此刻听到沈清浔要断绝关系,只想到终于可以摆脱一个祸害,只要自己按住今日灵堂上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离了沈府,沈清浔能去哪里?只有顾容时那。
顾容时已是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眼中钉,沈正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孽障就会与顾容时一样,永远消失!
沈正的眼中阴狠翻滚,却又被他努力控制住。还好他已经答应了太子殿下抛出的橄榄枝,沈清浔在尚书府里还不好明目张胆动手,一旦出了府,出了什么意外还不是天意?
而甄艾艾和沈怡宁见她主动断绝与沈家的关系,也有些暗自高兴。
她们不知沈正打算,只一直以为沈清浔是搅屎棍,若不是她,甄艾艾说不定已经上位成功,沈怡宁依旧是最受宠的女儿,哪里会像如今这样,脸面都被丢光了。
可是沈清浔身上的确也有些玄乎,她们此前也一直没能讨到什么好,现在她主动脱离尚书府,她们自然也是巴不得。
而唯一知道沈府用度底细的只有陈婉君一人,只是她原也一心与沈家脱离关系,沈府越乱,她才越有机会。此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浔一眼,也没有出言提醒沈正什么,只将朝阳抱到怀里,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
那几个人的打算,沈清浔虽不是全盘清楚,但也大概能猜到几分。
她无暇顾及这些,转身唤来管家,叫他与账房准备好,稍后,自己自会派管事的前来交接。
然后,就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孑然一身,出了尚书府。
沈正缓了许久,察觉到自己嘴巴能够自我控制后,才努力堆起笑,招呼着现场众人。这其中,几分叙旧、几分威压、几分利诱……却总算大抵慢慢压制住了现场局面。
只是惶论他怎么自欺欺人,出殡日的一些事还是传了些出去。
脸面一事,若是一直看重倒也金贵,接二连三的没有了倒也不怎么在乎了。
沈正咬咬牙,自当没听见外间的嘲讽,而是一心巴结着太子殿下,添油加醋将沈清浔借着顾容时的势,背弃家门,断绝关系的事好好告了一状。
太子殿下果真也是气愤不已,加之沈怡宁也吹了不少耳边风。他直接下了密令,与顾容时反正已是撕破了脸,干脆直接杀了沈清浔,也好灭灭他的心气。
亲眼看着太子殿下向暗卫们下了这道密令,沈正终于觉得浑身舒坦了些。
不想刚刚回府,却发现,大门口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偌大的尚书府,怎么突然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一群三教九流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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