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招娣拔完毛, 将鸡处理完后开始烧火。
苏以沫不放心妈妈的厨艺,她让妈妈负责烧火,她来烹饪。
一般炖鸡都有加素菜, 这样可以荤素搭配,不那么油腻。
这边盛产栗子, 张招娣特地煮了栗子, 闷好鸡, 她让女儿继续烧火, 自己坐在边上剥栗子皮。
女儿以前没剥过皮,张招娣担心她割到手, 所以还是自己来。
一边剥皮一边跟女儿唠嗑, “我小时候经常吃栗子。我们那边满山遍野全是栗子。要是咱们八1九月份回来,我就可以带你摘栗子。”
苏以沫以前干过农活, 如果是秋游上山摘栗子的确很欢快,如果当成一件农事, 就不那么美了。
她笑了笑, “我喜欢摘野果挖野菜。不过现在没有了吧?”
张招娣点头,“这么冷的天肯定没有野果野菜。”
将栗子剥完皮, 锅里的鸡肉也闷好了, 栗子下锅,再闷煮一会儿,张招娣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小孩子们欢喜的声音。
这是大姑来了?
张招娣让苏以沫出去跟表哥表姐玩,她来烧火。
苏以沫点点头, 走到堂屋,苏奶奶和苏爷爷正坐在堂屋, 三个孩子正眼巴巴盯着高几上的吃食。
这是苏爱国昨儿才带过来的糖果、点心和零食, 都是鹏城货。
苏爱国给三个孩子每人抓了一把, 将他们的衣兜塞得满满的。
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九岁,叫小亮,比苏以沫大两岁,中间的是女孩,叫小琴,跟苏以沫年龄相当,不过比苏以沫出生要早,最小的男孩五岁,叫小华。
照理说孩子的皮肤很嫩,但也不知是他们吹的风多,还是太阳照的次数多,两颊各有一抹山里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苏以沫。不,确切地说是盯着苏以沫身上的羽绒服。
苏以沫穿着一件粉色羽绒服,面料光滑细腻,上面还绣着几朵精致的云彩,时髦又好看。
跟父母聊天的苏爱红听到动静,回头一瞅,见到一位皮肤白皙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头发一分为二绑成麻花辫子,上面还有精致的发绳以及发卡,她的这身打扮就像城里人。
她猜这是弟弟家的女儿,然后问弟弟,“这是小沫吧?真漂亮。”
她笑眯眯冲苏以沫招手。
苏以沫一眼就认出苏爱红是她姑,因为她跟苏奶奶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眼袋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走过去,乖巧叫人,“大姑。”
苏爱红被这声软糯的童音弄得心里一软,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夸个不停,“这孩子真好看。比我家仨个漂亮多了,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你瞅瞅这身衣服,我见都没见过,太好看了。”
苏奶奶撇了撇嘴,嫌弃得不成,“好看什么?粉色不耐脏,没两天就脏了。有钱烧得慌!也就是你弟妹才能干得出来!”
苏爱国心里不舒服,大叫一声,“妈!”
苏爷爷瞪了她一眼,“花你钱了?那么多嘴。”
苏奶奶噎得不清,想到刚刚张招娣给的伙食费,只好将不满咽下去。
苏奶奶拉着女儿把自己让她弟弟给她找工作的事情说了。
苏爱红眼睛一亮,看向弟弟,“真的?我这样的也能到鹏城打工?”
她小学毕业,又不像弟弟是个高中生。鹏城工厂能要她吗?
苏爱国挠挠头,“我会努力帮你找的。”
苏以沫见爸爸笨嘴拙舌,不给自己攒功,反而让姑姑把功劳记在爷奶身上,她对爸爸的实诚感到无语。上辈子她也遇到过这种事。出力最多的是她,同事却抢走了她的功劳。这样别人只会记得同事,哪会记得她啊。这可不行。
于是她甜滋滋冲姑姑道,“回来之前,我爸就想给姑姑找工作啦。我爸总跟我说姑姑小时候对他特别好,特别疼他。他一定要报答姑姑。”
农村人很少会把甜话挂在嘴边,苏爱红再怎么疼儿子,也就是给儿子做顿肉菜。并不会把疼他爱他说出口。听了侄女的话,她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只是她紧接着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可是……我孩子怎么办?”
“孩子我给你带。你呀,靠那几亩地能干什么?”苏奶奶恨铁不成钢骂闺女,“你看看你三个孩子瘦得跟猴子似的。皮包骨都出来了。你再看看这孩子。”她眼神扫了苏以沫一眼,“这孩子多健康。”
虽然她跟张招娣不对付,但也不得不承认张招娣将女儿养得极好。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透着一股活泛劲儿。不像那三个,舅舅给糖吃,连人都不会叫。笨死了。
苏爱红看了自家三个孩子,再看看苏以沫,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她有些心动,迟疑地看着苏爱国,“我不是鹏城户口。”
苏爱国把鹏城那边的情况说了一遍,去不去由她自己决定。
苏爱红想了想,最终还是挣钱的渴望超越一切,“尽量找吧。如果能找到工作,我一定去。”
苏爱国看着姐姐欢快的眼神,张了张嘴。想劝她不要将孩子让他妈照顾,可又一细想,他妈不会养孩子,王家老两口好像更不行。于是就闭嘴不说了。
没过多久,张招娣端着炖好的鸡进来,满屋飘香。正在吃糖的三个小孩眼睛直勾勾跟着汤碗移动。糖果再好吃,哪有肉香啊。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公鸡烧栗子!哇,真香!
g省属于南方,以米饭为主。苏家老两口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儿子工作第一年,他们就买了电饭煲,张招娣早早蒸好了饭,给每人都盛了一碗。
由于人太多,电饭煲不够大,所以每人只有一碗。担心不够吃,她又淘了米继续蒸。
苏爱红赶紧上前帮忙。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更疼弟弟,把她这个亲生女儿都给比下去了。她一直都嫉妒弟弟。直到彩礼这件事,她彻底爆发,不再与家人来往。可弟弟结婚,父母也没掏一分钱,她才恍然认清自己的父母:原来父母也没有多疼弟弟。
她开始恢复与家人来往,得知弟弟结婚后,不再给家里寄钱,她打电话把弟妹骂了一通。
可张招娣说寄了一半,她以为对方在说谎,直到有一次妈妈说漏了嘴。苏爱红有种被亲妈当枪使的憋屈,但她又不能跟亲妈计较。
再次看到张招娣,她难免心虚气短,甚至有些羞愧。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姑子,主动帮忙淘米做饭。
张招娣见此,也没说什么,直接将锅递给对方,她还乐得清闲呢。
苏爱红淘完米回来,大家才开始动筷子。
农村人一年到头也就吃几回肉,鸡更是舍不得杀了吃,都是留着下蛋。他们动作飞快,眨眼间公鸡烧栗子里的鸡肉少了一半。
张招娣知道女儿抢不过这些人,于是就给女儿碗里夹了好些肉,示意女儿多吃些。
苏爱红知道自家孩子的德行,也一个劲儿给苏以沫夹肉。
乡下的鸡吃的都是五谷杂粮,再加上散养,运动量大,肉质紧致,吃起来有嚼劲,更入味。苏以沫嘴里的馋虫都快出来了。
苏爱红尝了一口,连夸张招娣厨艺好,“这鸡肉真香,比我煮得要好吃。”
张招娣有些自得,“不是我煮的,是我闺女。小沫做菜有天份。”
苏爱红脸上露出惊讶,这惊讶却不是装出来的。她没想到张招娣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家务。看这孩子的手不像看家务的样儿啊。
张招娣紧接着又道,“不过她爱做,也不能让她做。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做饭是大人的事。今儿招待你们,所以特地下厨。你们有口福啦。”
苏爱红愣了一瞬,转尔笑了,“那我们太荣幸了。我家三个孩子,除了小琴平时帮忙做做家务,两个皮猴子整天只知道吃。”
苏奶奶就看不惯张招娣把苏以沫这个丫头片子当宝贝养。在她看来张招娣就是个傻的。女孩儿养那么好干啥,迟早也是别人家的。她不以为然,“女孩子就要勤快一点。将来才好嫁人。男孩又不干家务,学这个没用。”
苏以沫不认同苏奶奶的话,嘴上却不愿多辩解,像苏奶奶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压根就改不掉,何必浪费口舌。还是吃鸡肉要紧。
苏爱国的想法和女儿差不多。他已经习惯,所以拿这话当空气。
他们看得开,张招娣却不乐意听,“嫁人怎么了?嫁人也一样孝顺,我女儿是嫁人,又不是卖给夫家当奴隶,凭什么不能回家。再说了,到时候我们把房子买在隔壁,女儿跟没出嫁一个样儿。”
苏以沫见妈妈激动,也笑眯眯帮腔,“我才不嫁人呢。我将来要找个男人入赘。婆婆再好也比不上亲妈。”
这话意有所指,苏奶奶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娘俩成心跟她过不去。之前她还盼着儿子一家回来,可回来后就一直气她。再看一圈,没一个站在她这边。尤其是她这儿子,耳朵跟聋了似的装听不到。
苏爱红见他们当着孩子的面就开始吵嘴,赶紧打圆场,“儿子女儿都一样。都一样,就看家长怎么教啦。”
苏奶奶没领会女儿的好意,她非要跟张招娣掰扯明白,阴阳怪气,“女婿能有儿子亲?”
苏爱国叹了口气,“女婿为什么要跟儿子比?女婿跟我们又没感情。当然是女儿跟儿子比了。”
他默默给媳妇碗里夹块鸡肉。
苏以沫瞅了爸爸一眼,苏爱国以为女儿也想吃肉了,又给女儿碗里也夹了一块,示意她吃饭,别掺和大人的事。
苏奶奶不乐意听这话,当即反驳儿子,“女儿就是赔钱货,迟早是别人家的。嫁了人只顾着夫家,哪里还记得自己的父母。”
苏以沫看向姑姑,苏爱红有些难堪。她确实不如弟弟孝顺。但他们不是把她的彩礼都留下了吗?还想她怎么孝顺?
苏奶奶看着张招娣的目光带了挑衅,“你嫁了人连娘家都不回。你爸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估计他们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还不知道吸取教训。还一味把个丫头片子宠到天上,真是傻到家了。”
张招娣气得浑身发抖。她不想回去吗?是她爸妈非逼她嫁给一个老男人,她不想死才跑的。就算她现在回娘家,他们就会拿她当人了?不!他们会为了彩礼,再逼着她改嫁。她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苏以沫握住妈妈的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妈不回娘家是因为怕被外公外婆卖了换彩礼。这父母要是丧良心,不善待自己的孩子,也甭想儿女会孝顺。我爸妈不一样,他们疼我爱我。我将来会好好孝顺他们,做得不会比儿子差。”
苏奶奶才不信她的鬼话,“花言巧语谁不会说。可有几人做到了?这老话说得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还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以沫怒了,笑盈盈反问苏奶奶,“所以奶奶也是赔钱货吗?”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轻飘飘的,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与天真,但随着这句问话,屋内的咀嚼声慢慢消失不见,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秉住呼吸,不敢抬头看苏奶奶的反应。
屋内只有苏奶奶粗重的喘息声,她两只眼睛因为太过愤怒,就像青蛙眼,鼓起来,瞧着有些吓人。
小亮三个刚刚还忙着抢肉,筷子在打架,此时却顾不上啃鸡肉,全都傻呆呆看着苏以沫。小琴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家伙!好家伙!小沫这是疯了不成?居然敢骂长辈!
她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舅舅舅妈。
苏爱国有些尴尬,这孩子咋什么话都往外秃噜呢?这可咋整?
张招娣心里暗爽,哼,还是她闺女机灵。知道用对方的话反驳回去!
苏奶奶好不容易喘过气,瞪着儿子,“这样没教养的孩子,你生她干啥?”
苏以沫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她,“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女儿都是赔钱货,你也是你爸妈的女儿啊。还是说,你不孝顺你爸妈,所以就以为全天下的女儿都不会孝顺父母。您怎么能这样呢?
父母生下我们,给了我们生命,又一把屎一把尿将我们养大,为我们付出那么多,您就算结了婚,生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也该三不五时回娘家看看父母,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就算他们没了,逢年过节您也得去坟头烧纸祭拜。您怎么能因为嫁人,连基本的孝道都忘了呢。您这样太没良心了。”
这奶声奶气的话语就像一根根棒槌在敲打苏奶奶脆弱的心灵。反了!反了!才六岁的娃居然就敢指着奶奶的鼻子骂!将来还能指望她啥!
苏爱国惊讶张大嘴,愣了好半天。想批评女儿别没大没小的,可是又舍不得。
张招娣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畅快。这样的话她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敢跟爸妈说,就只敢远远躲着他们。还不如她闺女有勇气。
苏奶奶腾地站起来,刚要发火,张招娣跟在她后头起来,反瞪回去,“我自己的女儿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不用您老操心。”
苏爷爷呵斥一声,“行了。吃饭呢。聊这个干什么!”
苏奶奶气得不行,可瞅着老头子那暗含警告的眼神,只好将话憋了回去。
只是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个奶娃娃骂。这孩子就是个孽障!跟她妈一个货色!都是不孝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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