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国一家三口在老家住了八天, 终于在正月初六这天往回赶。
法定假日是到初七。大部分都选择初六回去,火车站挤满了人。苏爱国和张招娣一人扛着一个麻袋往里挤,苏以沫只能拽着苏爱国的裤子, 才没有挤丢。
火车上到处都是人。苏以沫看到有人从道路两旁爬进车厢。
于是查票的票务员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光顾一次。没买票的人到处躲。
苏以沫甚至看到有人躲在车顶,等票务员走了之后, 人又溜下来。
要知道这时候的火车有时候会进隧道。隧道高度有限, 运气不好, 很有可能会擦到背, 这些人为了省票钱,几乎是拿命在赌。苏以沫在边上看着胆战心惊。
身手最好的男人从车顶滑下来,看到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瞧,他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开口。
苏以沫直勾勾看着他,没有发出一言一语,只是暗自打量他的身着。
洗的发白的衣服,年纪大概二十出头, 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 青色的胡渣冒出来,用老人的话说就是个毛头小子。不过为人却不坏,一直笑嘻嘻的,露出乡下人特有的憨厚笑容。
其他人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人向票务员举报。
别人吃饭时, 车厢里飘来各式各样的香味儿, 他就溜去水房喝两口凉水。
苏以沫趁人不注意时,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馒头。
他两只眼睛瞪大, 不由自主看向苏爱国。
苏爱国摸摸女儿的脑袋, 满脸欣慰, 冲小伙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低头吃着那个馒头,却舍不得吃完,到饭点时,他就拿出来啃两口。
苏以沫数过,这个馒头他至少吃了三回才吃完。
快到站点时,小伙子没有车票,跳下火车溜走了。
到了家,一家三口睡了个好梦。
翌日吃完早饭,苏爱国带着苏以沫去季先生家做客。哦不,确切地说是来送礼。
苏以沫将带来的礼物呈上,有些羞涩,“这是我妈从乡下集市买的蜂蜜。这个是真的蜂蜜,跟咱们超市买的不一样。”
季奶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个年月遭罪。
她光看色泽就能猜到这是野蜂蜜,她笑道,“你们那儿山多,确实适合养蜂。”说起这事,她又愤愤地拍了下大腿,“现在超市里的蜂蜜全是假货,上回我买了一瓶,那甜味差点没把我齁死。蜂蜜好处很多,可是假蜂蜜的危害更大啊。咱们国家的食品检测真的令人堪忧。”
季先生见她叹气,表示自己会向上面提一提这件事。
季奶奶笑了,然后打开罐子给每人都泡了一杯。
季奶奶闻到熟悉的香味,“这个是鸭脚木蜂蜜。这个味道有点像人参。你妈妈买的是真货。太难得了。”
苏以沫见季奶奶欢喜得像个孩子,也跟着笑起来。
笑闹一场后,苏以沫好奇,“怎么没见到玲玲阿姨?”
季奶奶叹了口气,“别提了。又跟她男人去海南了。说要去那边盖房。好像海南那边可以预售。银行也给贷款。我听说许多人都跑那边盖房。我就搞不懂了,就海南那巴掌大的地方,需要盖那么多房吗?”
苏以沫看着季奶奶的眼神隐隐有些钦佩。别看人家不懂金融。但她这话还真说到根子上了。海南就是因为消化不了那么多房子,所以房产泡沫才那么快被戳破。
苏爱国看了眼女儿,还真叫女儿猜对了。
季奶奶提起这事就心痛,忍不住责备丈夫太大方,“你怎么能把咱们的家底都给他做本呢?那可是咱们的赔偿款。整整十万呢。”
pingfan后,政府将祖屋和财产发还。祖屋地契健在。但是季奶奶祖上的古董字画全都被毁了,国家没法原样返还,就只能折算成了银钱。
这笔钱一直保存到现在,没想到丈夫连这笔钱都给了女婿,她能不心痛吗?
季先生满脸无奈,“咱们只有玲玲一个女儿,不早晚是她的嘛。早给晚给还不都一样。而且十一年前的十万能买很多东西,现在的十万能干什么?还不如给忠辉做生意,兴许他连本带利给你赚回来。”
季奶奶不懂经商更不懂政治,她只知道做生意有风险,“要是亏了,咱们玲玲可就什么都没了。”
“亏了也是她自己选的。咱们该帮的也帮了。剩下的路得由她自己走。”季先生看得开,而且他觉得忠辉那孩子还是很精明的。不一定亏本。
季奶奶无话可说,只能把话题岔开,问苏以沫在乡下过得如何?
苏以沫想到糟心的爷奶,眉心不自觉拧紧。但是她没有把家里的糟心事告诉他们,只说了一些有趣的事儿。
季奶奶听得入神,连连感叹将来有机会,她也要去乡下走走。
苏以沫说得轻松,但季先生是什么人,猜到小沫可能遇到什么问题了,于是他把目光挪向苏爱国,“你们在乡下遇到不愉快的事吗?”
苏爱国是个实诚人,不会撒谎,于是就把女儿的猜测说了,他有些汗颜,“我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丢下我?这件事在我心里堵了很多年。”
季先生见过苏爱国的父母。山沟沟里供一个高中生还是不容易的。尤其他们还不是亲生父母。他觉得已经很难得了。
至于工作后,苏爷爷苏奶奶要求儿子交工资这件事,老两口是不知道的。苏爱国从来没说过,他们又不爱打听别人隐私。
不过苏爱国想找亲生父母,季先生也很支持,“是该问问。你还年轻,心里要是有个疙瘩,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他叹了口气,“但是照你这么登记,估计没个十几年,你甭想得到结果。回头我帮你打个电话,督促他们用点心。”
苏以沫怔住。她还是惯性思维,以为现在的警察会像十几年后那样尽心,这时候他们的水平良莠不齐,办事效率也是非常低的。
苏爱国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
他想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派出所,当时他特地要了电话。对方看在他催得勤的份上兴许愿意帮他的忙。
“这有什么麻烦的,也就是打个电话。”季先生拍拍他肩膀,“你别担心,这事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苏爱国点点头。
苏以沫和苏爱国去季家做客的时候,张招娣到了莲花小区。她把蜂蜜送给张语,得来对方一通感激。
张语把报表拿给张招娣,汇报了年前那两天的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该发的钱也都发了。
接下来就是新的规划。
张招娣把她的计划跟张语说了一遍,问她要不要去别的区开拓。
张语愣了一下,看了眼主卧的方向,摇了摇头。
张招娣对她的选择丝毫不觉得意外。如果张语是事业心很重的人,当初她就不会辞职回来照顾婆婆了。
让她负责福田区就是她能承受的最高职位。至于去别的区开分店,她需要重新招募人手。
接下来两天,还没到开学时间,苏以沫就在家里摆弄她的棋子。
张招娣打算试卖她的咸菜。她请厨师帮忙炒制,然后再拿到菜市场兜售,听大家的评价。
苏爱国这边由于大学还没开学,他只需要照常工作就行。
不过他并没有闲着。下班后,他就去各大厂咨询招工。
确实有不少工厂正在招工,但是他们开的工资非常低。
哦,也不是所有人的工资都低。而是盲流工资很低。有暂住证或是鹏城户口,最低工资是250打底,再加上加班费一个月能有三百。
没有这两样,就是盲流,工厂最低工资只有150,就算每天干16个小时,撑死了不到200。
虽然他当初并没有向他们保证工资,但是这么低的工资完全就是剥削,苏爱国还是有些低迷。
张招娣这边忙了好几天,终于确定咸菜口味,然后找人申请注册咸菜品牌。
咸菜品牌名字是苏以沫帮忙起的,就叫好美味。跟盒饭一个名字。
申请品牌流程很简单,唯一需要的就是等待,确定名字没有重复才肯发证。
她办完这事,回到家时,看到丈夫愁眉苦脸,猜到事情不顺利。
果然,当她坐下吃饭,苏爱国就把自己这几天打听的事说了,“怪不得工厂喜欢用盲流呢。原来他们工资便宜那么多。”
张招娣也觉得这工资实在太低了,完全就是廉价劳动力啊,不过低也是正常的,“工厂用盲流也有风险的。万一被治安队查到,工厂领导要拿钱去赎人。如果工资不给低一些,他们当然更愿意用本地人。”
苏爱国能理解,但是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姐姐拿这么低的工资吧?
他想了想,“要不然我们先借点钱给姐姐、姐夫办个暂住证?”
张招娣抿了抿唇,帮忙找工作还行,主动借钱,那就是损害自家利益,她就不怎么乐意,再说了,借给姐姐姐夫钱,那村长女儿要不要借?
以后村民再让他找工作,他们是不是都得借。没完没了,他们又不是冤大头。
张招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出了个主意,“不如我问问别人吧。我认识许多工厂的职工。兴许他们能知道。”
国企没指望,私人工厂她倒是认识不少。
苏爱国想想也行。
于是张招娣趁着去电子厂送餐时,问宋倩楠,电子厂招不招工?
现在电子厂是最赚钱的工厂,华强北已经成为福田区的地标,每天有许多人到这边来批发电子设备。
宋倩楠听到张招娣的问话,她愣了愣,“招工。而且大量招工。但是……”
张招娣疑惑看着她,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她猜不透原因,就让她有话直说,不用跟她客气。
宋倩楠也没瞒她,压低声音把工厂招人,但是要好处费的事说了。
张招娣呆愣半天,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厂工资这么低了,原来都被人眛下了,电子厂这边换了个要法,直接要回扣。
她眼珠子转了转,直觉这生意应该很赚钱,于是就让宋倩楠跟她仔细讲清楚一些,为此她还免费送对方一份盒饭。
宋倩楠管的就是人事,见她感兴趣,就把情况说了,“招一个工人,要给主管三十块钱介绍费。进厂前就得付款。”
三十块钱介绍费,不算贵。张招娣觉得他们应该能接受。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工资,于是迫不及待追问,“盲流工资多少?”
宋倩楠笑意渐浓,“底薪250,一天上12小时。如果肯干,一个月300没问题。咱们厂有一大半都是盲流,也有拿暂住证的,不过本地人很少。”
张招娣把自家情况说了,“我这边有三个人想过来上班,两女一男。你们都能招进去吗?”
宋倩楠摇头说不要男的,女的没问题。
张招娣有些遗憾,不过这工资确实不错,她又追问其他要求,“年龄呢?有没有限制?”
宋倩楠答得干脆,“不能低于13。只要肯干,咱们电子厂干的是粗细活,不是病秧子都要。”
张招娣咂舌,电子厂也要童工,也就是说村长小女儿十五岁没问题。
谢过宋倩楠之后,张招娣表示自己回去问问,如果他们同意,再让对方坐火车过来。
宋倩楠表示没问题。
张招娣问她需要多少人。
宋倩楠想也不想就道,“咱们厂马上要扩大生产线,年前就在盖厂房,粗略估计会再招三百人左右。不过上头还没准信。你要是介绍两个人还是没问题,我能做主收下,要是多了,估计得再等等。”
也就是说电子厂马上会大量招人,张招娣道了谢,将盒饭散完之后就回了家,她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苏爱国。
苏爱国还是头一次听说,找工作还要给钱,他担心媳妇遇到了骗子,“万一这事是假的,那可咋整?”
他们自己倒没什么,可他姐在老家挣钱不容易。三十块钱,再加上火车票钱,怎么也得要四五十,都能抵得上三百斤小麦的价格了。
张招娣摊了摊手,“这是我认识的人。她应该不会骗我。但是你打电话给他们,要把情况跟他们说清楚。盲流被抓住会被遣返的,回头他们被抓住,可别找我们算账。我也不会出钱捞人。”
苏爱国有些好奇,“为什么电子厂本地职工很少?”
张招娣还真不知道。她又没在电子厂干过。
苏以沫却是知道的,“因为电子厂对身体有害。本地人选择范围多,没必要去电子厂打工。”
苏爱国显然头一次听说这个,心里一个咯噔,眼睛瞪得溜圆,“真的?那还是去别的厂吧。身体出了问题那可是大事。”
张招娣觉得丈夫就是太爱操心,嗤笑一声,“你把两个厂的待遇都告诉他们,你问问他们会怎么选?”
苏爱国被问住了,不用想,他也能猜到他们肯定选钱多的。
苏爱国思考再三,还是将决定交给他们自己,于是他打电话回了村。
村长大儿子是小学校长,学校就有一台固定电话。
苏爱国打电话过去,等了十来分钟,村长过来接电话,苏爱国把两个厂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村长犹豫几分钟果断选择电子厂,“什么时候去?”
苏爱国表示三天后就可以过来。到时候他媳妇可以去接人。并且请村长帮忙跟他妈说一声,告诉他姐。明天同一时间,他再打过来。
村长答应会帮忙传话,再三向苏爱国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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