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家的鸡飞狗跳, 苏爷爷和苏奶奶却截然相反。
他们生气儿子不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帮村民们介绍工作。
虽然村民们今天对他们态度挺好的,可苏奶奶就是觉得不痛快。
“不少人夸爱国有孝心。咱们还管得住他吗?”
苏爷爷也愁这事呢。自打村民们知道儿子每月寄一半工资给他们,大家看他们老两口的眼神都变了。以前爱国不回来, 他们主动骂爱国是个白眼狼,现在却是含糊不清, 有那心直口快地还反过来劝他善良些, 别把孩子逼急了。
苏爷爷的心越来越慌。自打儿子到鹏城工作, 他整个人就陷入焦躁状态。离家太远, 儿子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不受他控制了。
儿子七年才回一趟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名声就逆转了。现在谁不夸爱国是个孝子。现在爱国主动帮这些村民找工作。以后就连村民们都不会站在他这边。
万一儿子真的不孝,他除了去法院告,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四天时间眨眼即过,有的媳妇说服了家人,成功报了名。有的媳妇迫于压力, 没能上车。
周日下午三点, 苏爱国收拾好一切,让女儿安心待在家,他去火车站接人。
张招娣忙着分公司的事,一大早就走了,苏以沫原本想跟去帮忙, 但苏爱国哪能放心。火车站人来人往, 这次又是来三百多口,他也没空照顾女儿, 所以拒绝了她的跟随。
于是苏以沫就在家等爸爸回来。等待的滋味非常难熬, 尤其她还担心爸爸组织能力不行。毕竟据他本人所说, 从小到大他连班干都没当过。可是再怎么着急,她也做不了别的,只能等。实在等不了,她就到楼下玩单杠。
没想到单杠这边还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是她认识的云静,另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剪着一头短发,皮肤晒得有点黑。
苏以沫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谁,笑眯眯跟对方打招呼,“云静?周胜男?你们也喜欢玩单杠啊?”
云静年纪小,还不记事,只是半个月不见,她已经不记得苏以沫了,那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似乎在回想她是谁?
周胜男听到有人叫自己,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竟是苏以沫。
她跟苏以沫没有交集,她爸爸很少去她家玩牌。她跟苏以沫自然不怎么熟。
不过她却是认得苏以沫的。除了苏以沫有个人尽皆知的妈妈,还因为苏以沫的妈妈很疼她。是家属区少有疼女儿的人家。
家属区有不少家庭头胎生女儿就想方设法再生男孩。比如她二姨。
张招娣却一早表示自己不会再生,而且她还勒令自己的丈夫结扎。这种霸道行径自然被许多人嘲笑。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周胜男拘谨地看着苏以沫,显然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打招呼,她从单杠上跳下来,捏着衣角,怯怯地看着苏以沫,结结巴巴地打招呼,“你……你好啊。”
苏以沫从兜里递给两人一人一块糖,然后摸摸云静的小脑袋,自来熟地问周胜男,“你爸爸出车了吧?”
周胜男接过糖,愣了愣,点了点头,“对!”
苏以沫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周胜男始终都很拘谨。
根据苏以沫上辈子的经验,一般女孩子剪短发,性格都是偏大大咧咧,爽朗大气类型的。但是她没想到周胜男的性子截然相反,很怯懦,说话声音小小的,就像受了惊的小白兔。
苏以沫有些好奇,“你怎么把头发留这么短啊?”
周胜男的短发跟寸头也没什么区别了。要不是苏以沫认得她,一定以为她是小男孩。她完全有理由猜测周胜男上厕所被人当成男孩,引起其他女生惊慌。
周胜男有些不好意思,“短发省事,不用扎头发,很方便。”
苏以沫点头,短发确实方便,她岔开话题,“你是几班的呀?”
周胜男抿了抿嘴,“我是三班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大多数情况是苏以沫在说,周胜男回答她的问题。
苏以沫觉得自己像调查户口的,于是就闭嘴不问了,开始玩单杠。
云静年纪小,乖巧躲在廊檐柱子后,捧着那颗奶糖吃得津津有味。
周胜男无声地玩着单杠。
两人玩了一会儿,不远处走来一人,离老远就冲这边喊,“胜男,云静呢?”
周胜男从单杠上跳下来,指着柱子后面的小人儿,“二姨,云静在那边。”
云静听到妈妈的声音乐颠颠爬起来,没一会儿就跑到妈妈面前。叶云红看向苏以沫,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自打过完年,叶云红就从老家回来了,她特地拎着礼物到苏家赔罪,张招娣倒没有给她难堪,只是也不像以前那样热络。再加上张招娣工作是真忙,两家关系越来越疏远。
就冲她男人是苏爱国的上司,苏家就不可能真的跟她闹僵。苏以沫笑眯眯道,“我妈卖盒饭,周末是最忙的,她还没回来。”
叶云红有些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
她叮嘱两个小孩注意些,一手拎着菜,一手牵着女儿,上楼了。
快到天黑,周胜男要回家吃饭了,苏以沫也回了家。
她烧了点开水,想着爸妈再不回来,她就自己拿盒饭。
没想到刚把水倒好,爸妈就回来了。
苏爱国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没你想得那么没用。我一早就跟公交车司机说好了,火车来了就在那儿等着。你看,我没落下谁吧?”
张招娣笑眯眯赞道,“是,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苏爱国推门进来,看到闺女倒好了热水,示意媳妇洗手吃饭。
苏以沫巴巴等着他们说今天的进展。
苏爱国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他到火车站就去公交总站,包了六辆车。
火车到点时,他拿着喇叭将三百号人叫到不远处的广场上,一一点名,确定无误后。
苏爱国继续喊话,提醒他们三件事:
第一件事:鹏城抓盲流特别严,没事不要乱跑。
第二件事:电子厂有辐射,工作一年必须换工作。不要久干,要不然会得癌症或是不孕不育。他把病情说得很夸张,要不然这些人根本不放在心上。
第三件事:想要再找300块钱的工作,只需要办暂住证,自己看报纸就能找到。没有门路的,可以找他。
确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苏爱国开始收费,然后所有人上公交车。让司机将这些人直接送到电子厂门口。
为什么不跟这些人签免责协议呢?因为没有必要。如果真的出事,找苏爱国算账,苏爱国也不会搭理,他无需负任何法律责任。如果找到他老家,村民们会站在他这边,骂他骂回去。
六辆公交车到了电子厂门口,宋倩楠一一确认,给这些人安排宿舍,付完钱,苏爱国的事情就算完了。
苏以沫听着挺简单,其实做起来也不容易。因为火车站人来人往,稍不注意就会被偷被抢,肯定要协调好。
没想到爸爸这次真的办好了。虽然妈妈不放心,也跑过去帮忙。但是大方向还是爸爸把控的,很不错。
苏以沫冲他们挤眼睛,“这次赚了多少钱?”
苏爱国算了一笔账,“包公交车花了点钱,其他没花钱。大概赚了五千多块钱。”
他嘴角情不自禁翘起,却没有太嘚瑟,“我们只有电子厂一个门路。这就是一笔快钱。比不上你妈的盒饭公司那是细水长流。”
苏以沫点头,爸爸能认清形势挺不错。
张招娣也夸了他几句,“你爸这次做得确实不错。我都没想到他完成得这么好。看来他平时给我帮忙也学到不少东西。”
苏爱国一有时间就被媳妇抓壮丁,这会儿被妻女轮流夸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提醒她们快些吃饭。
吃完饭,张招娣收拾碗筷,叶云红找了过来。
张招娣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扎下挂在墙上,请她到客厅。
苏以沫和苏爱国各回各房间看书。
叶云红先是东拉西扯聊一会儿,才说明来意,“你那盒饭公司开得挺不错啊,我听说你还在报纸上印了招聘广告?”
张招娣大概猜到她的来意了,不动声色道,“是啊。咱们附近的厂子都跑遍了,所以我打算在罗湖区那边也开一家盒饭公司,正缺人呢。”
叶云红愣了愣,“罗湖区?那么远?”
“对。”张招娣佯作不知,点了点头,“我想招罗湖区附近的职工,这样他们回家方便,如果在厂里有认识的人,那就更好了。”
叶云红抿了抿唇,纠结半天,“你就不能把这边的人调到那边去?空一个位置。”
张招娣下意识反驳,“那怎么可能。我招的都是兼职。要照顾一家老小,只有中午和下午那几个小时。跑去罗湖区工作,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谁乐意啊?”
这话合情合理,叶云红无法反驳,她有些不好意思,“这边就不招人了?”
张招娣摇头,“不招了。人员已经满了。”
叶云红见她不招人,只好怏怏不乐走了。
等人一走,张招娣进了主卧。
苏爱国好奇问,“她来什么事?”
张招娣把情况说了一遍。
苏爱国愣了好几秒,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她还想到你的公司工作?她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之前她丈夫误会你告密,把我调到仓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回来后,拎着礼物就算完了,连句正式道歉都没有,跟没事人一样。她该不会以为我们没脾气吧?”
张招娣嗤笑一声,“她知道,但她是领导家属。就以为我们都该捧着她。她跟张语相比差远了。”
苏爱国握住她的手,“这样的关系户进了你的公司也不会好好工作。你没必要为了我聘用她。”
张招娣颔首,“当然。我把她打发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苏爱国松了一口气。
转眼过去一周,苏爱国去电子厂探望姐姐,顺便问其他人的情况。
一次赚这么多钱,苏爱国心有愧疚,想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都是一个村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帮一把。
苏爱红告诉他一切都挺好的,“当天下午就有人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你不用担心他们。大家都忙着赚钱呢。”
苏爱国松了一口气,让她有事记得给他打电话或者去他家找他。
苏爱红记下了,却并不打算登门。
苏爱国探望完姐姐就回了家,刚到家苏以沫就通知爸爸一件事,“村长又打电话过来,让你待会儿打回去。”
苏爱国疑惑,“什么事啊?”
苏以沫不清楚,“是邓舒月告诉我的。打电话的是村长。等你打回去,应该就知道了。”
苏爱国吃完午饭,去了趟莲花小区。
等了半个小时,村长才过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村长先是谢谢苏爱国帮村长介绍工作,末了有些迟疑,“上次那三百人都是咱们村的。但是你也知道咱们乡下关系复杂,别的村也过来请我帮忙,都是沾亲带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们有不少人也想去鹏城工作,你还有门路吗?”
苏爱国尝到做中介的甜头,确实很想赚这笔钱,可是他已经没有门路了。
电子厂这一年都不会再招工,上次宋倩楠就明确告诉过他。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边找工作都得要暂住证。没有暂住证的厂子工资非常低。”
村长有些犹豫,如果没有电子厂250的底薪,他肯定就答应了,可有高工资在前面照着,再看150的底薪,这就不够看了。
村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好主意,“我问问他们吧。明天中午我再打电话给你。”
苏爱国答应了。150底薪在他看来很廉价,但是对于老家人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工资。他们兴许真的会心动。
哎,都是穷闹的。
挂上电话,苏爱国刚想回家,电话再次响了,他以为村长有什么话忘了说,下意识接起。
电话那头却是桐梓县的派出所,打电话过来是告诉他调查结果。
苏爱国屏住呼吸,心脏不自觉跳得飞快,全神贯注听着电话那头的说话声,“找到了吗?”
警察的声音有些沉重,“我们按照你提供的出生年月去医院调查,当天有十个新生儿降临,三个女婴,七个男婴。没有丢失孩子。我们把16号-23号的新生儿全都查了一遍,并没有谁家丢失男童。”
苏爱国急切追问,“那医院怎么说?他们有没有印象?”
警察叹了口气,“时间太久远。许多医生都退休了,我问过老医生,他们都说医院没有丢过孩子。我甚至连保安、保洁都问过了。他们在医院干了三十年,都没有印象。也许你不是在那个医院出生。兴许你父母是在家生你的,然后把你丢了。”
苏爱国还是不死心,“那29年前有没有人报警找过孩子?”
这警察显然很尽责,“我把那一年丢失的孩子全部查了一遍。但是跟你的出生年月日对不上。离你生日最近的那户人家,是你出生后的第三个月丢失的,我们比对过你们的dna,并没有血缘关系。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苏爱国一颗心落入冰窟,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或许他真有可能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的呢。
他们都不肯要他了,难道还会特地跑去医院生下他吗?那样多浪费钱。
苏爱国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恍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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