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轰隆声风驰电掣般地冲过来, 一节节绿色车厢驶入车站,广播传来停站的声音。
苏爱红推了推旁边睡得正熟的男人。
郝思明打了个机灵,睁开眼, 看到其他座位的人陆续站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扭头看向旁边的女人,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着老板的大姑姐来了老家。
“醒了?快走吧。火车只停靠十分钟。”苏爱红从上面拿东西下来,提醒他动作快点。
郝思明跟在后头, 一块下了火车。
到了火车站,苏爱红让郝思明看着行李, 她去卫生间换衣服。
火车上小偷猖獗,她身上穿着家常旧衣,但是下了火车,行头就得准备齐全。
郝思明坐在长椅上等待, 没多久,换了一身新衣的苏爱红走了出来,看到她脸上的妆容, 他默默移开视线。
郝思明接过苏爱红手里的包包, 跟在她后头出了火车站。
她刚一出来, 几乎所有司机都围了过来。郝思明立刻拦在她面前, 挥手赶人,“不用了。我们要雇出租车。”
众人艳羡地看着那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是哪来的大老板?真豪气啊。”
“是啊。大金链子真粗啊,居然就这么戴着, 也不怕在火车上被人偷了去。”
“有钱呗。这个偷了,再戴新的。人家不差钱。”
……
身后的那些人无不艳羡苏爱红的豪奢, 但她本人心口却在滴血。
她生平头一次坐出租车, 坐个公交车才几毛钱, 坐三轮车不超过两块,坐这出租车起码得翻三四倍。太奢侈了。
但是为了小亮和小华,她不能不花这笔钱,她强装镇定看向前方,无意间看到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
这司机平时就在火车站门口蹲守,见过无数乘客,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富的客人。一时之间看傻了。他视线落在苏爱红脖子上戴的金项链,想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却没想到被对方抓个正着。
“开你的车!司机不看路,这是想出车祸吗?”一道沉稳的男声打破这尴尬,司机吓了一跳,连连应是。
苏爱红长舒一口气,将视线投向窗外。
很快出租车驶入平台村,在地里干活,在路上行走,在村口游荡的村民们见过车,好奇围过来看热闹。
不多时,出租车一侧的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位身穿羊绒大衣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板挺直,脚上踩着蹭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长着一张英俊又严肃的脸,让人望而生畏。
这无疑是一张陌生的脸,村民们面面相觑,不是他们村的呀。难不成是谁家的亲戚?
刚想鼓起勇气问对方,“你找谁?”
却见对方突然躬身,急促绕过出租车,到另一边开门。
一件酒红色貂绒大衣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盘着一头卷发,戴着墨镜,手腕挂着一款黑色的鳄鱼皮包包,脖颈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项链,耳朵戴着夸张的金耳坠,两只手腕各戴一只坠手的金手镯,手指上戴着一只沉甸甸的金戒指。那双手又黑又黄,却染着鲜红的指甲油。
这是谁家的?
众人你推我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苏奶奶也在人群中央,她是没有勇气上前的,也不认为这是她闺女。
虽然女儿说嫁给一位港城商人,但她没见过对方,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富,所以也没想到这是她闺女。
郝思明上前拦住这些人,苏爱红拍拍他胳膊,随手将包包递给他,走到苏奶奶面前。
“你是谁啊?”
苏奶奶刚出口,苏爱红缓缓摘下眼镜,但依旧没人认出她。
她脸上化着浓妆,整张脸涂得很白,大红唇,画着眼线,浓郁的港风。
苏爱红本来长得就不差,经过化妆,将她这几年又黑又黄的肤色遮了大半,就像二十出头。
“我啊?妈。”苏爱红咧嘴笑起来。
其他人惊愕地看着她,然后打量她这身打扮,眼睛停留在她浑身金灿灿的地方。
苏奶奶确实她闺女,上手就想拽苏爱红手腕上的金手镯,想确定是不是真的。
可惜这手镯刚刚好,她拽了一下根本拽不下来,再想拽,郝思明已经上前拦住对方,“你干什么?”
苏奶奶对着郝思明本能有些畏惧,但看到他身后的女儿,她气焰又回来了,“你……你是谁啊?我跟我闺女说话,关你什么事?”
“她是我们太太。我老板让我保护她的安全以及她身上的财产。”郝思明说话掷地有声,还带着浓浓的港味儿,让人畏惧。
苏奶奶被他吓了一跳,冲身后的女儿使眼色,“你给我说句话啊!死丫头,我可是你妈。”
苏爱红晃了晃手腕上的金手镯,得意地炫耀,“这是我老公送我的。谁也不能拿。要不然他会生气的。”
苏奶奶还想反驳,其他村民将苏爱红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问问题。
“爱红,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他真是大老板吗?”
“他给了你多少彩礼啊?”
……
这些人自然是听苏奶奶说过苏爱红再嫁了,而且嫁的还是一位大老板。但是村民们只以为苏奶奶是吹牛,给自己女儿脸上贴金,根本没几个相信。
可这会儿亲眼看到苏爱红这么有钱,由不得他们不信。
苏爱红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我好累,回家再说吧。”
她开口就是粤语,不是老家话,众人听得稀里糊涂。
苏爱红这才捂着嘴,一脸歉意,“抱歉,我在鹏城说粤语说习惯了,你们见谅。于是她用老家话又说了一遍。”
要搁以前,大家只觉得这丫头吊着眼角看人,太无礼。可这会儿她露了财,大家反倒觉得没什么。
有钱人嘛,时间宝贵,哪能跟他们一样。
村民们簇拥着苏爱红回家。
苏爱红回屋睡觉,于是助理郝思明就成了大家打听的对象。
郝思明也是个会说的,他本来就是g省人,本地话说得很溜,嘴巴又能说。
不到半个小时,全村人都知道苏爱红嫁了个港城富商,家里非常有钱。年纪大是大了点,但人家有钱。
还给苏爱红在鹏城买了一套房,要接小琴回去呢。
于是小琴中午放学回家吃饭,从校门口出来,遇到的村民们无不跟她打招呼,“小琴啊,你妈回来了。要接你去鹏城享福呢。”
小琴愣了愣,眼睛一亮,拔腿就想往家跑,跑了几步,她突然又折回来。
平台村这边的小学有上千名学生,周围几个村的孩子都在这边入学。
小琴和小华都在这边上学,小亮之前也在这边上过学,这会儿已经升至初中,是初一学生。
看到后面的小华,小琴把他拽到一旁,“走!跟我回外婆家,让妈妈也带你一起走。”
自打爸爸娶了后娘,小华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小亮年纪大些还好,他肚子饿了可以进山摘吃的,小华年纪小,再加上和后妈带来的孩子年纪相访,没少受对方欺负。
听到姐姐的话,他立刻跟在后头。
姐弟俩一起跑回家,苏爱红已经醒了,苏奶奶得了她给了五百块钱伙食费,杀了一只公鸡,弄了个小鸡炖蘑菇,满屋都是鸡肉香。
小琴和小华跑进堂屋,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陌生的打扮,相隔几年未见的生疏,小琴和小华怯怯地,不敢上前。
苏爱红看到面色蜡黄的姐弟俩,心里就是一酸。虽然她早有预感,爸妈不会好好照顾小琴,但是没想到他们拿了钱,依旧没有尽心照顾孩子。
同样都是八岁,同样都是女孩,小沫白里透红的健康,言语机灵。小琴呢?吃得不好,眼神呆滞彷徨,看到她都不敢靠近。
“快过来呀!我是妈妈!”苏爱红冲两个孩子招手。
苏爱红视线落到小华身上,如果小琴是受了苦,小华就是虐待的程度了。
这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特别大,两腮凹下去,露出苦相。
可这孩子小时候明明是虎头虎脑的。
苏爱红忍不住落泪,也不等两个孩子鼓起勇气上前,一把将孩子揽在怀里,“小琴,小华,妈想死你们了。”
熟悉的温暖,陌生的脂粉,不变的是她的爱意。
苏爷爷背着手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蹙眉轻咳一声,“好了,快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苏爱红经过提醒,连连应是,擦了擦眼泪,一手牵一个坐到桌前,让两人吃饭。
苏爱红一个劲儿给孩子夹肉。
小琴怯怯地看了眼苏奶奶,不敢动筷子。
苏奶奶没好气骂道,“看我作甚!吃你的饭。”
小琴被骂,丝毫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小华随着姐姐的动作一块吃。
好香啊,鸡肉真好吃。
苏奶奶见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冲小琴道,“小琴,你可是享福了。你妈要接你去鹏城呢。我可是照顾你好几年,你可不能没良心。”
正在吃饭的小琴听到这话差点呛住。
苏爱红拍拍女儿的背,冲苏奶奶道,“吃饭呢。回头再说。”
小琴刚要张嘴,苏爱红示意她快吃。
两个孩子吃得肚皮滚圆,一个劲儿打嗝。
苏爱红让两个孩子站着消食。
小琴捏着衣角,怯生生地上前,“妈妈,我们真的要去鹏城吗?”
苏爱红颔首,“当然是真的。”
小琴拽着小华,“妈,带小华一块去吧。后妈老打他。”
苏爱红双手收紧,握成拳,那个臭婆娘居然敢打小华。
她咬牙问,“你爸呢?他就干看着?”
虽然知道前夫不靠谱,但是她没想到对方这么狠,小华可是他的亲生孩子。
苏爷爷磕了下烟杆,“他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啊。他什么时候管过孩子。”
一句话让苏爱红没了声音。
苏奶奶看了眼小华,警告女儿,“小华可不是小琴。小琴是闺女,以后是要嫁人的,你男人不介意养她。可小华是儿子,没有男人想要儿子分家产。你可别犯糊涂。”
苏爷爷也站在老伴这边,“是啊。你嫁给他,早点生个孩子坐稳位置是真。就算他将来先你一步走了,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分你财产。你带一个拖油瓶就算了,怎么能带两个。别犯糊涂。”
这话听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二婚不比头婚,互相防范。没有儿女婚姻不牢固,而且对方已经有成年的儿子,家产肯定是儿子的。想要分到财产就得生孩子。
苏爱红握紧小华的手,抱着他失声痛哭。
郝思明却在这时开了口,“我们老板都随夫人的意思。她想带就带。我们老板养得起。将来长大成人,也会给他十万块钱,绝不会亏待他。”
苏爷爷和苏奶奶惊疑不定打量郝思明,两人都傻了。十万?
给个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还是现任夫人前头的孩子十万?这是冤大头吧?
郝思明似乎猜到他们所想,淡淡道,“我们老板不差钱。只要夫人高兴。”
苏爷爷和苏奶奶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发财了”三个字。
苏爷爷试探问郝思明,“王永生不会让爱红带走小华的。他想要钱。”
谁知刚刚还很好说话的郝思明此时却变了脸色,“要钱?那就算了。我们老板是看在夫人的面子才会养小华,给前夫钱?他还不如把钱扔水里呢。”
虽然这话听着糙,但苏爷爷却并不觉得意外。男人再大度也有限。
苏奶奶叹气,“那就让小华回去吧。别惹人家不痛快。”
苏爱红抱着小华,“那就让他陪我一天,晚上再让他回家。”
小琴急了,“妈,真的不能带小华一块走吗?”
苏奶奶皱眉斥责小琴不懂事,“带他走?你爸不放人,你妈怎么带走?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谁养小华?哪来的钱养他?你能不能懂点事!”
小琴被骂,小脸通红,眼泪控制不住落下。
苏爱红替女儿擦泪,“妈也没办法。”
周一清晨,邓舒月和苏以沫晨读后,一块到操场。
早操结束后,升国旗,仪式结束后校长并没有让他们解散,而是朗读优秀作文。
底下学生议论纷纷,体育老师赶紧维持秩序,于是响起的嗡嗡声慢慢消失不见。
“我的理想是成为我妈妈那样的人,作者:苏以沫”
邓舒月看向苏以沫,居然是她的作文。
于是全体师生听了一篇八百字小作文,苏以沫花式夸妈妈。
她描写的妈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而是拥有老虎般的威严,明明做的菜很难吃却硬逼着他们吃完,只因为粮食难得,她每天沉迷赚钱,不够关心家人,但是通过一件小事瞬间让妈妈这个形象立体起来,也为她身上的闪光点而惊艳,甚至读者不知不觉被代入其中,也为拥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
读完后,许多学生都朝苏以沫投来目光,邓舒月更是抓着苏以沫不放,“你妈妈真的从来不看你的日记?”
为了写好作文,语文老师鼓励他们写日记。苏以沫几乎每天都会写一篇,不限字数,就是记录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的日记是不上锁的,但是爸妈从来没看过。
苏以沫点头,“是啊。”
这篇作文很快在家属区引起共鸣。因为父母对孩子绝对的权威,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没有隐私,被父母冒犯,生活充满压抑。张招娣这种尊重女儿的形为,让孩子们知晓原来不是所有家长都会看孩子们的日记。
张招娣工作一天,刚走到家属区门口,就收获许多人异样的目光。
她觉得这些人的目光怪怪的,却也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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