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卿刘煜和宗正寺卿诸葛康的领导和都察院满晖的监督下,  大理寺诸人努力查案,终于赶在腊月前将案子查了个清楚。

    韩夫人是罪魁祸首,她从闺中就开始嫉妒陆皇后,  眼见了皇后娘娘嫁给了陛下,自己只是嫁给了一朝官员,  二人又同时有孕。于是她就动了歪心思,想将二人的孩子对换,  实现自己阴暗的报复。

    这和男女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韩夫人交代自己也不知道腹中是男是女,  只是单纯想换了陆晚亭的孩子。

    至于韩夫人一介女流,  是如何在行宫这样肃穆的地方实现这一切的?这就要说到韩夫人的娘家韩氏了。韩氏出美人,她有个姑祖母便入了宫,给太宗当了才人。韩才人在宫中多少也有些人脉。韩氏早有预谋,  正是趁着皇后产女时混乱的场景,偷凤换龙。最后成功让自己的儿子当上了太子。

    至于她的夫君晏君乐,  对此事却一无所知,也是在前日朝会上才知道真相。

    证据很多,除去满大人在朝会上已经列出的两条与医术有关的,还包括韩氏如何收买了一个张稳婆,张稳婆的故人往大理寺匿名投了绢帕上的证据(“真宗旧事”),以及一位老御史出来佐证。

    原来这位老御史当年也在行宫,  他无意中看见晏府的下人往娘娘所住的宫殿去了,走的时候还提走了一个食盒。他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  可近日知道了真相,方才知道,  原来食盒里放的是公主殿下啊。

    可怜公主小小年纪,  就被从生母身边带走。

    韩氏这般恶人,  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合该被天下人唾骂。皇帝接了大理寺的案卷,为女儿的遭遇勃然大怒,声称此人“罪不容诛”,下令将谋害皇族的韩夫人三日后处死,而帮助韩夫人的韩氏自然也不清白,同样是处死韩家主事人,也就是韩氏的兄长,其余韩家人,有在朝为官的,一律削职为民,子孙三代不许科考。

    而晏君乐,身为韩氏的夫君,妻子之过,自然也不能说是毫无责任。虽然是韩氏作恶,并非晏君乐作恶,可掉换皇家孩子本就是大罪,这还不是普通宗亲的孩子呢,可是陛下的嫡女啊。

    倒晏派们心道,也就是晏君乐命好,公主没死,好歹韩氏给公主留了一条命在,这也就给晏君乐留了一条命在。虽然是谋害皇族,但皇族没死,加上晏首辅此前为官多年的功劳苦劳,以及崇敬他的官员们(当然也可以称为他那一派的人)为他说情,晏君乐终究还是得到了保全。

    皇帝考虑再三,最后决定将晏君乐贬官,从内阁首辅直接贬为四品的吏部侍郎。虽说吏部侍郎也不错,可比起他从前的地位,到底是降了许多。至于一些削去多少年俸禄的,这些无关痛痒的惩罚,也就不提了。

    另外,罪人韩氏膝下的两个儿子,已经改名为晏恕的前太子殿下,和小儿子晏常平,都不许再参加科考,更不许出仕为官。这意味着不管晏君乐日后还能不能爬上去,他的两个儿子都再无在朝堂上辉煌的可能。

    也就是说,晏家要凉了。

    皇帝至今还记得三日前,他去了一趟大理寺,秘密面见了韩氏和晏君乐。

    在去之前,他一直打的主意是,用晏君乐来顶罪,一定要把缃儿摘出来。

    可是当他单独见到了韩氏,韩氏却告诉他,自己甘愿认罪,只求陛下庇佑她的三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皇帝简直快要心疼死了:“缃儿,朕如何舍得你没了性命!”

    韩氏心道,我也不想死啊!她生性是个自私自利之徒,可仍然记挂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昨日大理寺少卿苗大人借着审问她之际,特意低声与她传达了晏君乐的意思。晏君乐与她说,他们二人是必要有一个承担这个罪名的。

    而不管是晏知、晏常平还是晏恕,都是晏家人。要是晏首辅真的倒了,三个孩子才是真的没了指望。母亲有罪,总比父亲有罪要好。毕竟不管怎么样,父族比母族要重要。

    韩氏心知晏首辅说的这些,其实就是要她认罪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晏君乐虽说爱自己,但是如今放弃自己,对整个晏家更有利。韩氏也不想死,但她想到,孩子们终究要靠父亲,跟着一个首辅父亲,总比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母亲要好。

    所以韩氏决定还是认罪了。她一个人死,能保全孩子们,也算值得。

    “陛下的情谊妾身明白。只是,我们是在有缘无分。”韩氏楚楚可怜道,“若有来世,我……”

    端的是意犹未尽。若陛下能心疼她,只怕也会多多照拂她的几个孩儿。

    皇帝如何愿意她许下来世,今世都舍不得!可韩氏再三劝他,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见完韩氏,皇帝又阴着脸去见了晏君乐。

    晏君乐见皇帝神情,便知道他已经先见过韩氏了。

    皇帝心情不好,见了晏君乐,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也就更生气了。

    可事到如今,能保住自己,谁会保别人?晏君乐心道,也不是他心狠,而是实在没办法呀。

    见皇帝这般神情,晏君乐眯了眯眼,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话:“陛下可别忘了多年来微臣的付出。”

    皇帝仿佛凭空被敲了一钟,陡然大骇。尤其是如今太上皇又在京。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晏君乐:“我以为你是真爱缃儿的。”

    若是他,他愿意为了缃儿牺牲自己的。而不是如晏君乐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

    晏君乐摇摇头:“陛下知道臣的,自己是排在第一位的。而且说句实在的,三个孩子有微臣照看,才是真的有前途。”

    皇帝心道,晏君乐确实是个心冷之人,自私自利之人,与他还有缃儿完全不一样。

    他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吧。”

    他虽然走的时候很是生气,可晏君乐眼里确有笑意。韩氏自己认罪,皇帝又不阻拦,这事也就成了。至于自己,日后再说吧。

    韩氏被当众处死的那一日,晏君乐一家却被放了出来。众人都对着这无耻之尤、罪大恶极的韩氏嗤之以鼻,纷纷前去看她的死状,连她死了都还要骂她。

    晏君乐则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回家。

    诸葛恕,不,现在已经叫晏恕的人想要进宫一趟,将自己的一些用物搬出来,却被冷言讥讽:“您还当自己是太子殿下呢,东宫是陛下之子的宫殿,与你晏恕有什么关系!”

    晏恕眼里阴狠一瞬而过,到底没奈何,进不了宫,只能先回晏府。

    诸葛盈听说了晏恕居然还想要回东宫拿他的东西,简直都要笑掉大牙。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不过不要紧,等他多挨几顿社会的毒打就差不多了。

    案子查完,主谋和从犯全都枭首,韩家倒霉,晏君乐降职,晏恕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诸葛盈也回到了宫里,成了定蓟公主。还有之前晏君乐许诺的一万五千贯,也都到了诸葛盈手中。

    如此,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诸葛盈如今是走路都带风。

    太上皇见事情了了,遂又向皇帝提出离开。皇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却还要伤感地挽留:“父皇怎么不多留一阵,便是不看在儿子的份上,还有定蓟呢。”

    他是知道父皇有多喜爱这个孙女的。

    太上皇笑道:“父皇不爱待在这燕京,总会想起许多故人。”

    皇帝知道这故人指的是母后和兄长,闻言也做出难过模样。

    “至于定蓟,你这个阿爹好好补偿她也就是了。切莫让定蓟伤心哪。定蓟还要去书院上学的事,朕也准了,她还小呢,你莫要阻拦。”

    太上皇其实是在提点皇帝,莫要太过拘束阿盈。毕竟她还小,所以婚事那些也不要去考虑。如今韩氏死了,晏君乐也选择蛰伏,这糊涂蛋应该不会再犯糊涂了。

    “是。父皇放心,”皇帝应承下来,“定蓟也是我女儿,我自然心疼的。从前都是儿臣的错,好不容易她如今回了父母身边,儿臣怎会不疼她呢。”

    太上皇真的走了,皇帝的人亲眼看着他老人家离开了燕京,这才眉开眼笑。唉,总觉得父皇在京中,自己怎么都不自在啊。都怪父皇一力爱重兄长,给了自己这许多压力。

    承恩公府。

    承恩公正在喝着小酒儿。如今阿姐的孙女回到宫廷了,又有她亲娘照拂她,应当是无事了的。朝中晏君乐一派大为受挫,皇帝外甥又被姐夫耳提面命,想来也有改进。姐夫走了,往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喝酒了。

    他眯着眼,朦胧间却见一个人走了过来,顿时把他吓了一跳。“姐夫,你不是去江南了吗?”

    昨日亲自送行的。

    太上皇翻了个白眼:“还不许我杀个回马枪么。”

    虚晃一枪,听过吧。

    承恩公:“……”亏他刚才还伤感了一瞬,“你是不放心陛下?”

    太上皇:“不全是。我主要是不放心定蓟。定蓟她聪明,有头脑,可惜她那个阿爹没脑子。我担心他们两个矛盾越来越大。”

    诸葛晟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他操心?他只是操心定蓟这个女孩儿啊。长得像阿蕙、性子像自己,却是个女儿身的定蓟。若是个寻常孙女,他给她珍稀珠宝,捧她在手掌心也就够了。

    就如同养诸葛词这个女儿一样。

    可她偏偏不是。他就只能一边严酷着一颗心,以考验继承人的态度考察她,一边却又心疼她。

    为人祖父不易啊。可太上皇仍然带着笑意。

    承恩公哪里不知道太上皇心里得意呢,“定蓟聪明着呢。”

    太上皇心里大忧小忧不断。大忧包括还未收复的燕云十二州,晏首辅一派还没根除,大安历史八十多年已有一些沉疴……小忧则多半落在储位上。晏恕淘汰出去,没有资格了,有资格的只剩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阿盈是他最属意的,可惜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不会选择诸葛盈的。

    昨天他确实动了真的离开的想法,可他放心不下,又决定悄悄回来。

    晏府。

    曾经炽热门庭,如今门可罗雀。即便是晏君乐手下和心腹,也不敢在此时上门。总要给晏君乐一些整理自己和家族的时间。

    出了这样的大事,晏家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生机了。

    晏君乐回了家,因为家中没有主母,他让自己的心腹管家去整顿家中下仆,又整理了自己最核心的书房,晚间时分,将自己的三个孩子叫到了书房来。

    他眯了眯眼看着三个儿女,对比起几日前见诸葛盈的情景,心下的不满意是越来越浓重。长子是个有点野心的恋爱脑,有野心不要紧,只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晏君乐自己就是这种人,但他可不是恋爱脑。

    次子很有些迂腐气,天真单纯的很,不知世事,不可倚重。

    还有女儿,本来想着娇宠一世,嫁给昌平伯世子的,现在也是肉烂在一锅里了,嫁给自己的亲哥哥之后,以后还有什么好名声。

    唉,韩氏死就死了,偏偏给他留下了一堆麻烦。

    这还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若非他与那诸葛盈商量,又耗费了许多银钱,现在都还在大理寺蹲着呢。

    实在是奇耻大辱!

    晏知早就忍不住了,她是亲眼看着母亲认罪,又被拉出去受刑,最后母亲被判枭首,她实在是怕极了。

    “阿爹,阿娘就这么死了,您就甘心么?”

    她再如何不懂事,也很难接受阿娘已经死了啊。虽然怨恨母亲不早早将太子身份告诉自己,但现在都过去了,阿娘的命可是没了啊。

    晏君乐不言语。

    晏知持续开麦:“阿爹!还有您,也被贬官了,都是阿姐,不,那诸葛盈的错!您就不恨么?”

    “二姐!”见晏知说些狂妄之言,晏常平生怕她多说多错,隔墙有耳,忙阻止她。

    晏知却已经转向将矛头对准他:“什么二姐?你还有一个姐姐不成?晏常平你听清楚了,那是人家诸葛家的公主,可不是你阿姐!是她害死了阿娘!”

    晏常平眼神一暗。也想起了这个事实。阿姐已经不是他的阿姐了。他的父母,是害了诸葛盈的仇人。本来嘛,一报还一报也是应有之义,可是当做错事的人成了他自己至亲之人,他却很难说一报还一报也是应该的了。他的阿娘已经没了性命,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晏恕则用不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蠢的,就没有一个聪明人。整个晏家,也就阿爹聪明一些。可惜如今阿爹的官位也被降职了。

    晏君乐叹了口气:“阿爹怎么能不恨呢。可如今那定蓟公主势大,太上皇宠她,又有皇后做后盾,谁能奈何得了。”

    听到“皇后”,晏知就嘲讽晏恕道:“哥哥也做过娘娘多年的儿子,人家可念着一份旧情?”

    她自打知道真相后,就连同晏恕一道恨上了。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太子这个人。但她自己,是一定要过好的。若非太子,她早就嫁给了昌平伯世子,如今就是世子夫人,不知道多痛快。

    就算娘家出了事,也不关她这个外嫁女的事。

    晏恕闻言,更是生气。他自以为人生的坍塌就是从去承恩公府那次开始的。他八成是被晏知这个狗东西算计了。要不是这人是他亲妹妹,他何至于娶她!

    在去承恩公府之前,他的人生顺风顺水,爹娘疼爱,又有首辅暗中支持,太子殿下在朝臣中名声也很不错。可在那出了丑事之后,他就开始走背运了。

    “我好歹做过太子,你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勾引自己亲兄长?”

    “你!”晏知的眼睛都要红了。她难道想嫁给自己亲哥哥么?晏恕还有脸说她!她转头就扭向晏君乐,“阿爹!”

    她再如何也是阿爹养在身边的女儿,比起这个半路回来的哥哥,可重要多了!

    可晏君乐只是叹了口气,“如今你们阿娘不在,你们成什么样子了。兄妹不和,这个家,是要散啊。”

    一番话说得兄妹三人都不说话了。

    晏恕心里仍然琢磨着找机会做父皇的义子,之后重新辉煌起来。不然,若只是晏君乐和罪妇的儿子,他一辈子都不能为官,又有什么前程!

    晏知也想着快点嫁个好人家。

    晏常平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不过半个月自己的人生都崩塌了。

    晏君乐道:“恕儿与常平都不能再科举,但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若阿爹再立下功劳,未必不能改变。你们仍要刻苦读书。”

    晏常平犹豫着点了点头。他读书多年,自然不会忘记读书的。

    而晏恕却有些怨恨:“以我的水平,便是去参加科举,中个状元也使得的。如今却没了机会。”曾经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许多人都夸他有才华,他便想着,若是自己去考,随随便便就拿个状元回来了。

    晏君乐:“……”

    他对这个儿子仍有许多耐心。毕竟他之后的计划也与晏恕有关呢。

    只是晏知……晏君乐看了一眼晏知:“阿知,你这段时间就莫要出去了。你与恕儿的事,难登大雅之堂。旁人不会说恕儿什么,却会说你的不是。”

    晏君乐大概是不了解夫人们说闲话的功力,无论是晏知还是晏恕,都是他们谈话里的重点。皇家的瓜,哦不对,伪皇家的瓜,还挺香的!有瓜同吃,速来!

    晏知一听父亲的意思,顿时就不乐意了。之前她和太子的丑事在承恩公府被曝光,阿爹就想着牺牲她,把她关在家里,之后送去道观出家,只为了保住太子的名声。她当时还想不明白,还和诸葛盈讨论过。后面她才明白,是因为晏恕是他亲儿子,女儿当然是比不上做太子的儿子咯!

    可现在,晏恕都已经不是太子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要牺牲自己!

    “阿爹,阿娘已经没有了。女儿的半辈子也毁了。您不想着将我嫁给一户好人家么?”晏知倔强地看着晏君乐。

    晏君乐:“???”

    且不提如今多事之秋,他能不能为晏知找到好人家,只说一句,“你阿娘新丧,即便是罪人,你作为她女儿也得守孝三年,难道你还有心嫁人?”

    晏知心头一虚,她之前的确把为娘守孝的事给忘了。可这有什么!“阿爹,我已经快十五岁了,若是再耽搁下去,便是被人挑的份了。”

    晏君乐险些没被这个糟心女儿给气死。这事要是放在旁人家里,和亲哥哥那样,晏知早就被浸猪笼了。也就是他晏君乐心善,对亲女儿不忍心,才把她留在家里的。

    偏偏这个时候晏恕还要挑拨离间,对着晏知道:“你和我清清白白的,什么叫耽搁!我与你,分明什么也没有!”

    晏知被他叫破,心里慌死了,惊慌失措地看向晏君乐。

    晏君乐:???

    他神情严肃地看向晏知:“阿知,你先头不是与我和你阿娘说,你和太子已经成事了吗?”

    是晏知非说自己已经把身子给了太子,他迫于无奈,也不忍心女儿去死,才想办法说服太子,让太子娶晏知的。要是晏知当时被送去道观,又何至于闹得沸沸扬扬!晏恕如今也不会背了娶妹妹的黑锅。

    晏君乐这么一问,晏恕也是:???

    “我什么时候动过你了?”晏恕简直无法容忍这种指控,“在承恩公府听雨阁,分明是你黏着上来,可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他最多是动了一下晏知的腿和脸,哪有和她做到那一步!

    晏常平目瞪口呆,看着这场闹剧。他人小,但是亲哥哥和亲姐姐反目,又夹杂了男女之事,他实在不敢吭声。

    晏君乐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晏知,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让管家将晏知送回老家的庄子上养着,对外就说她在养病。

    晏知再如何求情也没有用。

    晏君乐露了一手,震慑住另外两个孩子,才道:“我是你们的阿爹,不希望你们骗我。阿知在庄上养病,家中只有你们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以后振兴晏家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晏恕:“是,阿爹。”

    他知道晏君乐在敲边鼓。

    晏常平一咬牙,也应承下来。

    最后,晏君乐留下了晏恕,问他:“你可甘心?做过了太子的人,如今只是一个不能科举之人,最多就是富贵闲人。”

    晏恕在亲爹面前自然不掩饰:“不甘心!那个位置,我坐了那么多年,如今要给二弟三弟坐,我不甘心!”

    好,有恨就好,有不甘心就好。千万别是一蹶不振的。晏君乐眸中闪过笑,“从前你不养在阿爹身边,其实阿爹阿娘也想你得很。其实当年阿爹阿娘兵行险着,也是为了你。你阿娘如今更是为你付出了性命。你细想想便知道,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晏恕听得心头一动。的确,晏君乐和韩氏为了他,才冒的风险。“儿子知道爹娘的好。”

    晏君乐问道:“恕儿,阿爹会想办法,让你重回太子的位置。”这万里江山,迟早会是晏家的。

    “阿爹,可如今阿娘已死,我也被证实不是皇家血脉。如何还有机会回到太子的位置上?”不是晏恕看低晏家,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靠着皇帝对韩氏的爱才能换孩子。可现在……

    晏君乐面上一笑:“恕儿还是经的事太少了,不晓得这日星变换,斗转星移。现在是真的事,几年后或许就会变成假的。现在是假的,几年后或许为真。有志者,事竟成。”

    他历经两朝,对阴谋诡计十分精通。

    确实没有经过多少事的晏恕忽然对这个亲爹生出了惧怕,他一琢磨:“阿爹的意思是?”

    “有些事,不必说出来。你只管按着阿爹的意思做就是了。”晏君乐抚了抚长须,“该是你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

    就像首辅这个位置。不过是暂时失去而已。

    晏恕走了之后,晏君乐才感到疲惫。说是让晏恕回到太子的位置上,可哪有那么容易。如今他这两个儿子在明面上都废了,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太上皇和倒晏派对他的提防心。

    好在他未雨绸缪多年,在外头还有血脉。如今双管齐下,一边让那边的儿子努力科举,好在他是个聪明的,一边哄着晏恕这一头。

    什么时候,还得去乌衣巷一趟。许久没见眉娘,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担心自己。

    唉,银钱委实不多了。被诸葛盈那狗崽子弄去了一万五千贯之后,他的家底便只剩下五万贯了。这还是他外祖那边生财有道,加上他自己一些不正当的收入得来的。

    崇文书院早就开学了。只是诸葛盈此前一直在宫里,案子没有完全分明的时候,她去了书院也是被人用眼神打量。

    如今她作为皇室公主去崇文书院上学,也证明了书院的实力。皇家子弟在国子监等宫外书院上学,其实也不是没有先例。

    比如宣明太子,就曾经以“周家表少爷”的身份去过国子监上学好几年,当时裴初骤也与他同去。

    所以诸葛盈虽然是公主,也可以去崇文书院上学。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着陆银兰和孟雾芙她们了。一见到二人就扑了上去。

    陆银兰也想她,三个人抱在一起,蹦蹦跳跳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自从阿盈加入时务斋之后,她们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见着阿盈呢。尤其最近她又有家事,当然,天子的家事自然与寻常人家的家事是不一样的,会被更多的人关注。

    陆银兰和孟雾芙二人都是早在一月之前就知道了诸葛盈身世的人,所以对她更加心疼。这些日子,阿盈在宫里等结果,她们也在家中等结果。最后终于惩罚了恶人,好吧,恶人之一,虽然不算十分满意,但是起码达到了一定目的。

    陆银兰指着孟雾芙道:“阿芙惦记你好几天了,就连上课都走神,差点被夫子发现。我那《通典》还没抄完呢,可别又轮到阿芙。”

    孟雾芙小脸红扑扑的,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阿盈回来了真好。”

    诸葛盈也非常高兴,两个朋友十分想念她,也没有因为她是公主了就和她生疏了叫她“公主”。

    她调侃孟雾芙:“我知道阿芙想我啦。我也想你。”

    见陆银兰故意嘟着个嘴,于是左拥右抱起来,“也想银兰!”

    陆银兰于是也笑了。

    诸葛盈与姐妹们叙话,又去见了谢宁等师长。毕竟她多日旷课,虽然事出有因,总还是不太好意思。

    其他夫子们见是诸葛盈回来上学了,多少都有些拘束。毕竟从前诸葛盈是晏盈,只是他们的学生之一,但如今是皇家公主,身份又不同了。她们也没教过公主,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来和她相处。

    毕竟她们又不像是兰夫子,副业是承恩公夫人,兰夫子对待诸葛盈,那就是侄孙辈的,二人相处也不会拘束。

    倒是郑夫子第一个做出反应,见诸葛盈回来了,她点点头:“回来也别忘了将罚抄的《通典》补上。”

    诸葛盈:“……”

    随即又笑了开来:“是,学生知晓了。”

    夫子也不因为她是公主就对她毕恭毕敬,她心里委实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她到书院来就是学习知识的,这些夫子,个个身负才华,她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学到更多的东西。上位者之“博学多才”,并非为了邀名,为了收揽人心,而是为了不受蒙蔽,统揽全局。

    见郑夫子和诸葛盈的反应,其他夫子们也渐渐放开来,同诸葛盈交代一些课业上的东西。谢宁见她们相处良好,于是道:“阿盈,跟我来一下。”

    诸葛盈笑了笑,跟着她去了。

    谢宁眼神复杂地望着诸葛盈,想起了自己的次子。诸葛盈的阿娘陆晚亭当年也跟着她学习过,算得上她的弟子,如今她的女儿,也成了她的弟子了。

    世事叫人唏嘘。

    裴初骤与陆晚亭当年感情再好,好到她这个做阿娘的都知道,可惜二人终究是有缘无分。他死了之后,陆晚亭后面又嫁给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皇帝,谢宁心中也从未怪过她。

    有些事,绝非一句生死相依就可以解释的。

    不选择生死相依的感情,未必就比不过同生同死的感情。端看如何看待罢了。

    “从前不知道你身世,如今见你回到你阿娘身边,可算更好过了。”谢宁道。

    诸葛盈则始终记得她刚刚来到书院的时候,谢宁激励她的想法,她后面也如愿成为书院魁首去见娘娘。在晏家受到掣肘的时候,也是谢宁提前为她考虑好,带她和沈文汐去她家,免了韩氏的算计。

    “多谢先生。”

    谢宁看着这个破茧成蝶的弟子,心里很是为她高兴。她教过她阿娘,如今也教了她。“你选择回到书院来,可见是个能吃苦学习的。时务斋有能为的夫子很多,先生希望你能多学多用。”

    居于高位者越是能干,也就越能影响到下面。而且,虽然陆皇后和诸葛盈都是皇家人,可陆皇后嫁入皇宫做了皇后,身份上拘束更多,虽然诸葛盈日后身份最多是个长公主,可也能在民间活动,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诸葛盈似有所悟。忽然,她抬头道:“先生曾与我说过,某日您与国子监祭酒在一块,正见学生们路过,祭酒说他的学生们如何厉害,那个有大能,这个有才华。您心里其实同样为学生们骄傲。您说,您看着我们的眼神,与祭酒看着他的学生是一样的。”

    “可是,祭酒的学生们可以考科举,如今已经有不少进士,只等着出仕为官了。而女子们,终究只是嫁人生子的命运。”诸葛盈直言不讳,指出了谢宁心中最大的痛苦。这或许不仅是谢宁的痛苦,也是千百年来女子们的痛苦,即便是后世,也或多或少有隐形的性别歧视,压着女孩子们翻不得身。

    谢宁她自己虽然也没有为官,但是做学官,做了山长,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她自己并不算委屈。但她作为师长,手底下的学生们结业回家后就是嫁人生子,之后就是一个无底洞,她年纪越大,见得越多,也就越发痛苦。如今被诸葛盈这么一戳破,她顿时就更痛苦了。“我……”

    “先生,您听我说。”诸葛盈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刺痛先生的,“我早就立下志向,终有一日,要让男女同朝为官,同校为学,男女皆可在外谋生,也可在内教子。先生觉得这样可好?”

    谢宁被诸葛盈描摹的这一番景象震慑住了。纵使她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不敢幻想成这般模样。如何能不好呢?

    她愣了愣,眼神复杂道:“你早知自己不是晏家的女儿?”

    诸葛盈颔首:“不错,之前没有十足证据罢了。夫子们皆有大才,我的同窗们都还个个鲜妍。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谁规定的只有男子能给朝堂效力,女子却不能呢?”

    她似乎带着蛊惑:“先生,我如今是公主,却仍想更进一步。想让我的同窗们个个都穿红着紫,想让我之前的志向一步步实现。先生可愿助我?”

    谢宁感觉自己的心再次同几十年前一般,热血起来了。她想看到诸葛盈说的那一幕实现,更甚至,她知道诸葛盈现在就是在鼓动她,要让整个崇文书院站在她身后做后盾。她倒是很聪明,书院里的学生们出身都好,非富即贵的,其中有才华之人也不少。便是从前的东宫太子,也从来没敢动过让国子监站在东宫身后的主意。可诸葛盈是大胆的。

    是了,也只有她这般大胆,才能有那样的野望,她不仅要自己做皇太女,做女帝,还要带着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们,个个都挣破那层先天的罗网。

    谢宁不知道诸葛盈是不是说出来骗她的,可她愿意赌一局。毕竟,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而且,诸葛盈即便本身说到不做到,那也是有利的。

    堂堂天子都是女子,那么,民间的女子,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他们的父族、夫家再厉害,难道比皇家还厉害么?

    上位者是女子,天然地就会倾向于用女子。

    谢宁想通了这些,对着诸葛盈道:“愿为公主驱使。”

    诸葛盈扶了扶谢宁:“先生此言,便是折煞我了。先生永远是阿盈的先生。阿盈也知道先生想要同窗们有更好的未来,这才斗胆前来问询。还请先生能够暂时保密,但与夫子们可多说说,为学子们多灌输一些女子自立自强的想法。时日虽短,可润物细无声。”

    谢宁自然也知晓,如今诸葛盈锋芒未露,争储还未成功,她也不必现在就将书院赌上。只是早早做些准备罢了。

    “我心里有数。”谢宁笑着望诸葛盈,“你只管去做吧。”

    诸葛盈笑着回应。

    自古以来,同校最有情谊。她第一步拉拢的,正是这些出身好的女孩子们。本就是同窗,又有情分,又有能力,她们这些人里总能有可用的。

    祖父走之前,也算是对她委以重任。仍然与她的封号有关。那一次,祖父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原来燕云十六州里,四州被收复回来,还有十二州没定,可其中三州已经被祖父安置了重要位置上的人,只要一动就能改天换日。

    她就说祖父怎么会一点安排也没有。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还不是动的时候。

    还有祖父之前为她介绍过的乌雀阁,是北翟的情报机构,归北翟枢密院统管。他们在大安无孔不入,窃取各样情报,输入北翟都城丽都。而大安也有反情报的机构,名叫万罗殿。万罗殿十分重要,不仅要摘除那些乌雀,更要窃取北翟的情报。

    蛰伏在大安周边的国家里,属北翟最危险。因此万罗殿这个机构属下,属“倾北部”最为重要。太上皇临走前,将倾北部权限交给了诸葛盈,希望她能够负责好这一部,拿了功绩,他就有了由头将“给公主权力”提上日程。

    近日北翟内部也不稳妥,权力斗争十分厉害。

    诸葛盈初来乍到,万罗殿诸人对她的身份不清楚,却也不算太服气。好在到底听话,能为她所用即可。

    万罗殿的人,也多是出生入死的。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如朝堂上的老相公们似的,整日里打机锋。既然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他们也都照做就是了。

    而且诸葛盈自己不需要出任务,只是从众多的情报里提取重要信息,再安排属下做一些动作。

    诸葛盈是天生的人精子,太上皇对她在这方面评价很高,而且她聪明的那根筋正好能用在对敌上。这也是太上皇放心她一上来就接手这样重要机构的原因。

    万罗殿的存在,皇帝也同样知晓。信息流源源不断地传回燕京,给他的决策提供了很多帮助。不过父皇在退位的时候告诉他,万罗殿从来都不是掌握在皇室手里,而是归太宗时期留下的一队人马专线负责。

    皇帝曾经查过,没有结果也就算了。反正消息是真的,他也不用费心。

    皇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自北翟的信息,是从他刚认回来的女儿手中先过了一道的。

    诸葛盈如今每天都是一天当做两天用,既然立下决心要做大事,便不能懒怠。她白日上学,拼命学习各种知识,晚上回宫后便在宫殿里处理事务。白天是学生,晚上是万罗殿倾北部统领,作为公主殿下的时间,倒是不剩多少了。

    诸葛盈想着想着,苦中作乐地想,再过两日,便是琼林宴了。届时皇帝会为各位进士们授官。而她作为刚认回来的公主,也会跟在皇帝身边出场。

    她好久没见到曹宣了。

    她的肱股之臣,必须得时不时联络感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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