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侯根本就没有给管渊出主意,更不会如诸葛盈所想的那样,给他做思想工作。完全就是管渊一心想着朝廷和公主,傻小子诶。
诸葛盈便道:“行。管大人辛苦了,那大统领你带着管大人去,好好交代一番。”
常侯只能应是。
管渊最后看了公主一眼,她似乎总是很辛苦的样子。不过,朝堂有她撑着,真的挺好的。她近日掌权的阵势,可比她父皇还得心应手些呢。
出了宣政殿,上司和下属又行了一段路,常侯终于是按捺不住,主动问起了管渊:“你为何这么积极主动?”
管渊有些不可思议:“万罗殿啊,大统领您可能不知晓,下官一直觉得万罗殿很有意思。还能趁机恶心北翟,利用北翟诶!”
他又扬了扬眉:“而且就连公主都做过倾北部统领,这个职位一定非常重要。您放心,下官不敢说做得比公主还要好,但一定配合您,听从您的安排,保证不让北翟有好果子吃。”
常侯欣慰极了,有这样愿意多干的下属,谁不高兴啊。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也怪不得他老人家让他“能者多劳”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常侯学起了诸葛盈:“管渊,公主从前都是白天在户部,晚上处理倾北部事务。公主算是很快的了,每日也要花两个时辰在里头。你自己估量一下时间。”
管渊点点头。
等到他上手之后,他也能在两个半时辰内完成任务,子时前可以上床休息。常侯咋舌,真是年轻人啊,厉害厉害!
既然晏君乐又牵扯出旁的事情来,一时半会自然是死不了的了。必然要将所有罪状一一声明,才好让他死个透彻。
诸葛盈并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去见过晏君乐,可她暂时是不想去的。
大安朝堂的这一番变化,自然很快也传到了西凉和北翟。
北翟还好,老皇帝只会想着大安没用,拿一个年轻女儿来管理朝政,迟早要完,再一看自己跟前这俩儿子,虽都是嫡子呢,可个顶个的烦人,只盯着自己的位置,又觉得女儿好了。
老皇帝以己度人,觉得大安皇帝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未免儿子夺权,干脆放一个绝不可能上位的女儿先抓着权力。可她到底是女儿身,还不是任由父皇生杀予夺,想拿回来随时就可以拿回来。
可西凉兰王妃却震惊不已。是她给大安皇帝写的密信,走之前她发现了一件事,或许儿子当日并未中招,本就该那日解了药性了,那定蓟公主何其可恶,借此机会就套了她手里的证据,让她吃了个哑巴亏。
她当时还觉得自己赚到了呢。吃亏在小辈手里,上了她的套,兰王妃心里不舒坦。再想到定蓟公主如此聪明,如今都已经入朝参政,来日必然成为西凉的眼中钉,因此有意害她。
也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只要告诉那位做贼心虚的皇帝,他自然会好好管教这个女儿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定蓟公主居然平安无恙,反而是她那个父皇卧病在床。
什么卧病在床,浸淫权术的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没准就是大安皇帝在政斗中失败了,不得不这样。可定蓟公主再如何强大,如今分量还轻着呢,胳膊扭不过大腿。
只有一种可能,太上皇出来帮她了。
这说明定蓟公主下了一步险棋,她将当年宣明太子死的真相告诉了太上皇,丝毫没隐瞒。怎么会呢?她难道不怕自己也被迁怒么?她胆子怎么那么大?
可事实是,还真让她给赌赢了。因为太上皇真的记了她的情,如今大安朝堂由太上皇做主,但太上皇却让孙女定蓟公主暂代朝政,让另外两个皇子辅助。这是将两个皇子彻底贬入泥里去了啊。
要知道,暂代朝政,本就是太子才有的资格。现下定蓟公主还只是一个有封号的公主呢!等等,他们好像忘了,定蓟公主总比另外俩强,他们连封号都没有tut。
看来之后大安会以定蓟公主为主。这一点他们西凉要早做打算。
兰王妃更怕的是,定蓟公主肯定猜出来是她这个知情人干的了。她会不会来报复西凉,或者说报复自己?
若真有那一日,她揭穿了自己乌仪公主的身份,那她也不会放过大安皇帝的,他们不是有心要保皇帝名声么,那她就偏要弘扬事实。
做了坏事的兰王妃胆战心惊,好在没过几日,他们就收到了大安朝廷的消息,虽说陛下暂时生病了,但此前大安与西凉约定好的仍旧作数,也请西凉不要趁我们皇帝生病就搞事,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兰王妃这才放下心来。起码暂时无事发生。
诸葛盈倒不是一点也不记恨那位兰王妃所为,只是如今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只能暂且将这件事记下,过几年再算账。
阿竹如风一般溜入了殿内,见公主还在忙,便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不出声。
可诸葛盈哪里注意不到她,她也是一肚子坏水臭味相投的,忙问:“如何?”
“属下已告诉了那韩夫人,晏君乐谋反、谋害宣明太子,马上要抄家灭族了。那韩夫人真不禁逗,一听说连她小女儿晏知都被捉回来了,立刻就晕倒了。现在在鬼叫着呢。”阿竹心道,还在公主有先见之明,关押韩氏的地方是个四周无人的,安全可靠。
诸葛盈听罢,便有些笑意。虽说时至今日,韩氏对她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可听见她倒霉,她还是高兴的。说起来,她算不得很磊落的人,总是小气兮兮的。
不多时,常希进来禀报:“公主,吏部员外郎曹宣求见。”
诸葛盈难得地挑了挑眉,曹宣这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宣。”
曹宣来,却不是谈情说爱,更不是为了废话,他也开门见山:“公主,微臣有一事须得禀报。先靖远侯之死有问题,只怕与晏君乐也脱不得关系。”
他手中还拿着一些东西,俨然是证据。可诸葛盈并不急看,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如何知晓的?”
曹宣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最知分寸的人,尽管对公主有着不可言说的感情,可此时正事要紧,他不愿抬头去看公主,省的分心。
“先靖远侯陆青,死于天历一年的北疆战场上。”曹宣抿了抿唇,“微臣父亲曹略,正是他的副将。”
诸葛盈本波澜不惊地听着,听到这却忍不住露出些许讶然。原来曹宣的身世还有这样的的曲折。
可她去过曹宣家中,也听他说过幼时家中有变故,因此张婶和方叔都是后来才回到他身边来的。他的父亲,当是已经不在了。莫非也是死于北疆?
诸葛盈淡淡道:“本宫没记错的话,先靖远侯与其部下,一同战死在兴宁关一役了吧。”
曹宣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战死是战死,可三万将士俱为冤魂。”
“冤魂”二字一出,诸葛盈都忍不住动容。若真有什么手脚,那她的外祖父先靖远侯和曹宣的父亲曹副将真是死得太冤枉了。
诸葛盈顿了很久,才道:“曹大人为何今日才说。”
“先前没有十足证据。”曹宣在别人面前或许还讲究些许话术,可在诸葛盈面前就老老实实的,“虽早知与晏君乐有关,可他彼时在朝中风生水起,我要参倒他,无异以卵击石。可如今证据多了,”他赧然一笑,为自己的小心机有些不好意思,“加上晏君乐所犯之罪众多,若是不说出来,他轻易就死了,三万冤魂始终无法昭雪。”
他承认他一直在暗地里收集证据,也承认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揭发。可诸葛盈并不生气他的小心谨慎。要知道,之前在位的可是她那个冤种父亲,何谓之冤种呢?自己的闺女都能不要的那种冤种。那时候晏君乐还是他器重的首辅,不管二人关系怎么复杂,可皇帝在晏君乐面前总是让步的。
这种情况下,若是曹宣直说他就是当年曹副将的儿子,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命都没了,谈何其他?
诸葛盈轻笑一声:“这你倒不必担心,即使没有北疆之罪,晏君乐也不会死的轻易。”他可是犯了谋害宣明太子、企图谋反、参与掉换皇室血脉血脉之罪,数罪并罚,凌迟都轻。
曹宣听了,默默地不发一言。
可诸葛盈知道他其实在生气。因为,不管晏君乐有没有北疆的罪过,他都是死定了的。可这对三万将士并不公平。
诸葛盈心道,还是急躁了些。她可见不得美人难过,加上本也这般打算,就补充道:“将士们不可白死。曹大人放心,本宫一定彻查此事。”
说完,为叫曹宣更加放心,又道:“靖远侯是本宫外祖父,你大可放心。”
曹宣蓦然抬脸,撞见诸葛盈明澈的眼睛里,他眼中笑意点点,点头称是:“公主办事,微臣自然放心。”
诸葛盈略感有些不自在,“咳咳”了两声,才看起了曹宣拿来的证据。一边看,一边听曹宣说起了他当年事。
却原来当年北疆一战打得并不容易。曹副将的妻儿都在燕京,他有一江湖好友,与他是异父异母亲兄弟似的,听说曹略要去北疆打北翟狗,立刻来了精神,也要同去。可大军到了北疆,方知情况有多恶劣。
北翟大军来势汹汹,那代王原先看他不怎么擅长派兵列阵,却也屡出奇招。靖远侯这样的人物,一时也只能死守兴宁关。
此时情况尚且不算糟糕,只要守住了兴宁关,等到天冷了,北翟撑不下去,自然会掉头回转,到那时便可乘胜追击。
可大安这边的后勤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粮草迟迟未至,就连布防图也频频泄露了几次。
靖远侯当时便疑虑再三,这布防图只有自己、副将、两个亲信和燕京的陛下、兵部个别人知晓,为何能泄漏到北翟那边?
他当时就起了疑心,可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危急关头,北翟代王再次带大军来攻城,没有粮草的大安军士连刀枪都没什么力气拿了,仍然负死抵抗。
兴宁关背后就是云州百姓。好不容易收回来的燕云四州里,数云州最为紧要。他们不能放弃这座城池。
靖远侯身先士卒,曹副将在旁协助,三万将士死死守城,百姓们奉上自己家都为数不多的粮食给将士们续命。
曹略大概是心有疑虑,他多次向靖远侯问话,是不是燕京出了问题。靖远侯当然对燕京也有疑虑,他身边两个亲信加上曹略都是自己人,真的不能再真,每一个都和北翟有家仇,绝不可能通敌。
可燕京若出了问题……靖远侯不敢再想,他只是加紧写信,让人送去给守着云州的儿子,也就是靖远侯世子陆晚峤。
这封信却不是让儿子带兵增援的,而是让陆晚峤守好云州,若是兴宁关一破,下一个就是云州。他已做好死战的准备。
曹略不怕死,可他身上还是很有政治智慧的,不知怎的,他想到了上峰家中有个女儿在宫里做着皇后,皇后娘娘如今还有孕在身了。若是政治斗争,他曹略可以为着云州百姓和身后将士们去死,却不愿意让妻儿跟着受牵连。
于是曹略赶紧让义兄汤一剑回燕京去,若是北疆真的出问题,他不幸死了,就立刻带着他们娘儿仨离开燕京,不管到哪都好。
汤一剑还不明白呢,照理说,就算曹略真的出事,那也是为国牺牲的英雄,怎么会连累妻儿呢?
号角又吹响了,曹略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能告诉汤一剑,“兵部恐有贼祟自凿城墙。不走恐大祸临头。义兄,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汤一剑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了京中。后面果然如曹略所猜那样,兴宁关一役大败,靖远侯等三万将士守了五日,终究被攻破了城池。
靖远侯世子赶来增援的那一日,正好赶上城破。靖远侯拼死护送了关内一万百姓离开,最后身死。曹略亦然。
可这一站之后,靖远侯世子却不知所踪。
当时朝廷里传起了一个论调,说陆晚峤八成是投了北翟去了。就连为国战死的靖远侯,都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通敌了,就更别提曹副将了。
汤一剑真是后怕不已,好在他早已将义弟的妻儿转移,否则若是吵架论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上头有人有意让靖远侯和曹略背锅,人都死了,也无法为自己洗冤。
好在,最后曹宣、曹徵兄弟还是平平安安长大了,汤一剑教他们习武,为他们请老师读书,没有辜负当年曹略的托付。只有曹夫人,在曹徵两岁的时候郁结身亡。
诸葛盈眉眼沉冷:“布防图泄露、粮草未至,显然有人捣鬼。当时的兵部尚书是谁?”
说完不待曹宣回答,她自己往旁边归档文件去查看。宣政殿本就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很多资料都在此处。
她走的又急又快,恨不得立刻知晓。
待看到记录上写着“天历一年至天历六年,晏君乐任兵部尚书”时,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是晏君乐!
好端端的,他为何要害靖远侯和靖远军?
晏君乐眼高于顶,应该不是冲着曹略来的。
就是冲着靖远侯府。
诸葛盈又念了一遍“晏君乐”的名字,语气森冷。他一个人犯下了这么多罪孽,可他的生命只有一条,如何赔得起那么多条性命?
曹宣道:“我父亲当时猜测与后宫之争有关。可晏家并无后妃入宫,即便娘娘母族强盛,又如何呢。”
是啊,诸葛盈也想不通这一点。晏君乐当时不已经算出了韩氏腹中为男,有意让他当太子,好“瞒天过海”“鸠占鹊巢”么?如果靖远侯府遭难了,那对韩氏和她的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除非,有什么原因让晏君乐忽略了这一笔?甚至,他这一行动的背后还有皇帝撑腰。这三万冤魂,皇帝也有份的。
正好已经翻到了兵部的记录,诸葛盈干脆再往前看一会。她没记错的话,裴初骤就死在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建元二十二年九月后,太上皇给爱子报仇完,便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躺在床上快一年。好在还有一个儿子可用,小儿子诸葛晟被立为皇太子,很快,晏君乐也跟着平步青云,变成了兵部侍郎。
他本就状元出身,也确实有才华,升官升得快,也没人说啥。
也就是说,建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北翟来犯,靖远侯与当时都快要和陆晚亭议亲的裴初骤一同上阵。裴初骤本是为了助未来岳父一臂之力,却为救靖远侯而死,那一场战争也是打得异常艰难。
诸葛盈不由喃喃自语:“建元二十二年十一月……”
不必她细说,曹宣已经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战争。他早已将北疆多年来的战事死死记在心里,一刻不敢忘记。“公主,其实微臣此前发现,两场战争,北翟那边都是由代王领兵,或许有人始终在与代王联系。”
是啊,两场战争,最后大安都没有讨得好。即便第二场,最后舅舅,也就是靖远侯世子反杀了北翟,夺回了兴宁关,但大安也损失惨重,失去了靖远侯和三万将士。
诸葛盈再把时间往前追溯一二,同年九月,宣明太子薨。已知宣明太子的死背后有皇帝和晏君乐,之后裴初骤和陆晚亭作为宣明的好友,定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而裴初骤如此聪明,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因此晏君乐和皇帝迫不及待要在北疆战场上除掉他。
即便通敌。
裴初骤死了。可靖远侯始终不能忘记这事,战场经验丰富的他也发现了裴初骤的死经不起查,于是他也遭殃了。
一回生,二回熟。晏君乐与北翟代王联系,几乎都熟稔起来了。
那阿娘呢?
她几乎在两年之内,失去了挚友,失去了心上人,失去了父亲。
诸葛盈思及此可能,陡然心如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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