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夜明,丝竹管弦声下,轻歌曼舞。
天恒宫一处偏殿内,华丽的裙衫披帛逶迤在地,散了一路,古雅的博山炉内,一缕暧昧的甜香,带着酒醉的缠绵气息袅袅散开。
萧青鸾摔倒在床榻上,头痛欲裂,胃酸欲呕,脸上汗如雨下。四肢骨架,好像被强行拆开般酸疼。
今日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之夜,宫内大摆流水宴席,宴请百官并耆老、家眷,与后宫同庆佳节。她刚刚获得一品诰命封赏,自然要按品大妆,同身为右丞相的范涵远一同入宫道贺。
席间,有宫女手笨,将酒水误洒在她的衣裙上。范涵远见状,立刻斥责了宫女,又小心细致地安排她离席,劝她去偏殿暖阁更衣。
之后,她便头脑发晕,浑身难受起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只隐约记得越走越偏,好像是被宫女引进了一处殿阁之内。
耳边听得关门的声音,萧青鸾稀里糊涂就被人推到了床榻上,服侍脱下了外衫。
忽有一人脚步不稳,绕过花鸟屏风,朝她走了过来。
烛火摇动,萧青鸾微微一怔,试图努力看清那人的脸。
她只觉得此人身形高大,脚步沉重,似乎不像为她取衣物的宫女,反而,与自己忌惮已久的某位王爷类似……
思绪到这,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口。
此人身着紫金四爪团龙袍,头上金冠歪斜,腰上赫然挂着一方螭虎玉符!
萧青鸾瞬间弹坐起来,急促喘/息,脑子里嗡的一声,化作了一片空茫。
是当今天子的三弟,秦王宣凛!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不对,他们两人为何会在同一座暖阁内?
突然,门外传来嘈杂的叫喊声,火把的光芒透过门扇摇动。
内廷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声巨响,殿门就被人强行踢开。
“三殿下,你不在前院受礼,却来私闯偏殿,窥探宫闱,还对我夫人做出如此禽兽之事!陛下以何等诚意待你,你……你简直枉生为人!”
萧青鸾猛然抬头。
侍卫之中,为首那人明火执仗,俊秀的面容随着昏黄光线逐渐清晰。
“众人先将偏殿封锁起来,等我密告天子,再做处置!”
是涵远!
怎会……如此?
萧青鸾脸色煞白,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极寒冰冻。
她再酒醉迟钝,此时也知道自己恐怕是被人算计,当了一把杀人的刀子。看着夫君那冷酷面容,萧青鸾踉跄着下了榻,试图扑向他的方向。然而,脚下却是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眼前画面再次模糊起来,她浑身打颤,头痛欲裂,最终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范府,远岚阁。
萧青鸾目光呆滞地坐在妆台边,注视着面容青白的自己。
她自出宫来就大病一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府中医师来看,都含糊说是饮食不调,饮酒过度而导致伤身。然而,从这些老医者躲闪的眼中,萧青鸾已经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这等症状,绝不是饮食导致的疾病,而是一种毒!
范涵远利用她公然下套,果然拿住了秦王的把柄。新皇视秦王为心腹大患,作为宰相,他这几日都忙于朝堂,聚众攻讦,试图收回秦王一派手上的兵权。
算来,已有五日不见。
萧青鸾眼眶泛红,两行清泪落下,痛苦地捂住了脸。
涵远,你胸怀大志,为何要这样欺瞒于我?为何要用这等急功近利的阴毒手段?
对付羽翼渐丰的秦王,需要徐徐图之才能克忠王命,安然解决未来兵祸。我们夜雨书房,私下探讨过多次,你都忘了吗?
都这么久了,竟连一个道歉都没有。相伴五年的情分,她只是在等一个解释啊!
“相爷回来了!”
“恭迎相爷,夫人今日好多了,就在房里没出来。”
外面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
雕花门“咯吱”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范涵远迈过门槛,来到了装饰典雅的内间,手里还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他一身石青色官服未换,高冠博带,俊秀眉宇间意气风发,显然挂着一抹喜色。
萧青鸾一阵心酸,放下了手中的玳瑁梳。
她穿越到这个时空二十五年,与范涵远相识十年,连理并蒂,也有了五年。
萧家世传永宁侯爵,萧青鸾更是宗门嫡女,身份高贵,从小才名远播。才到豆蔻之年,就引来权贵之中求娶者无数,甚至连先皇都一见心动,意图纳她为妃嫔。
然而,萧青鸾一直十分冷静自持。她深知自己的命运早就写在一本千年后的话本上,若是听从家人安排入宫,或是嫁于权门,后果必然凄惨无比。
在那本名叫《倾城祸国:绝色王妃说不要》的书里,“萧青鸾”就是一个空有绝世美貌,却刁蛮自我,恃宠而骄的傻白甜。她在数十位皇子王孙中游走,享受着各方爱慕和痴缠,最后引火烧身,导致了越朝前无仅有的内乱。
京城破后,一代绝色被疯狂的反贼王爷囚禁深宫,虐待到死,只剩下白骨累累。
有道是,情多累美人。
所以她穿来后,一向严守本心,坚决拒婚,多年来把力气用在读书习字,经营家业上,誓死不嫁高门。
而后……一次外出巡查田庄时,车队遭遇意外,萧青鸾腿脚受伤,留下残疾。她却也因此看到人情冷暖,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在何处。
伴随着她受伤的消息,萧家的门庭从熙熙攘攘,到无人问津。只有范涵远,这个出身寒素的国子监学子,锲而不舍地求见,甚至说愿意入赘萧家。
范涵远才能出色,虽然出身落魄,但原作中也是高中进士,最后为保京城不失,死于乱军。
眼前坚定的俊美少年,未来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臣。
萧青鸾看着他明星般诚恳的眸子,一时也心动了。
身为萧氏女,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嫁。既然注定要选一个,为什么不选看着顺眼,能力出色,背景简单,身世又远不如自己的呢?
因此,萧青鸾飞蛾扑火,选择了下嫁。在一片嘲讽声中,她只顾一心调/教夫君,为其铺路助力,费尽心思。
范涵远不负众望,考中探花,策马游街,她心里与有荣焉的骄傲。
先皇病危时,她又为他出谋划策,加入太子东府,多次立下大功,一直辅助太子顺利继位。
范涵远登临一品,宣麻拜相。从一介清寒学子,成为了煊赫大臣。
而这多年来,她隐在幕后,又是做妻子,又是做管家,又是将自己千年后的见识与经验指点了出去,将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人,为的只是一世简单幸福,琴瑟和鸣。
可换来的却是什么?
为了收拢人心,扳倒秦王,他竟不惜利用自己来泼人脏水!
萧青鸾眼神空洞,唇角颤抖,“涵远……你这样做……为什么?”
范涵远端着瓷碗坐下,见她憔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心疼。
他握着萧青鸾的手捏了捏,舀起了一勺浓厚的汤药递到她嘴边,轻柔道。
“五娘,这几日委屈你了,先喝药好吗?”
“我不喝。”
萧青鸾眼眸里炸出血丝,推开勺子,死死地瞪着他。
“我问你这是在干嘛!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下药,为什么引我去错误的宫殿?还有,你将月儿、昇儿……孩子们都送去哪里了?”
她气息急促,近乎尖锐,“涵远,你到底为什么隔绝内外,把我软禁在这处小院里!”
“等你养好了病,就能去前院看他们了。奶娘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范涵远的眼底,霎时一片冷淡。
他将勺子收回,缓缓搅动着汤汁,若无其事道。
“秦王广收党羽,天生反骨,未来必将不臣。陛下借口召他入京,一次就已经极难。而他冷面无情,身旁人员又极为细密,对谁都是警惕十足。唯有宫中宴会上,我方能找到机会,对他设局。
“陛下初登大位,对禁军的掌握还不严,又不能真的扑杀他,毁其名誉,难道不是唯一的办法吗?”
“不过你放心,这笔账,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欺辱大臣家眷,大内失仪,目无法度……最近御史台,宗人院物议沸腾,言官与宗室连参了秦王二三十本。消息传出,更有护卫京畿的刘、王两位大将军出声,厉声斥责秦王狼子野心。
范涵远相信,不久后他便会被迫上表请罪,交出手中靖平,靖远两军权柄了。
他的神色里,藏着一抹得意和滚烫。
没想到这一粗陋计策,竟会如此成功。那晚秦王见殿内有陌生人在,没有谨慎退出,反而靠近,导致一并中了香中之毒。
该说是皇宫美酒醉人,还是萧青鸾让人放弃了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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