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涵远看着萧白鹦身形颤抖,单薄可怜,早就心里不忍了。

    见她转向萧青鸾,语调里似有怨气,他更是眼神一亮,笑着起身安慰。

    这时开口调合,一方面是缓和气氛,给萧青鸾台阶,另一方面,也是显得自己大方得体,体贴人心。

    那副字画,本从别人手里借来,专门讨好萧衡的。他一分钱都没出,完全不觉得心疼。

    能凭借意外进入内宅,让钟夫人另眼看待,范涵远还觉得自己赚大了呢!

    然而,萧青鸾可听不下去了。

    萧家教导孩子,这里有范涵远什么事?

    他坐在这里,作用就是见证,记录,看清楚侯府是知书识礼的人家,萧白鹦犯蠢,是不过她个人的行为。

    谁告诉他有资格插手了?

    萧青鸾一步迈出了屏风,神情冷淡,打断了范涵远。

    “范公子,这是萧家家事,你先别急着插嘴。如何处置白鹦,还得看婶娘和兄长的决定。”

    简而言之,你,闭嘴!

    范涵远浑身一颤,顿时噎住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嘴里被人塞了根茄子,瞬间堵得严严实实的。

    他一开始听到萧青鸾说话,只觉得如闻仙乐,欣喜不已。可没想到对方露了真容,美丽的脸上全是冰霜,说出的话,居然还如此不留情面。

    范涵远面色微红,果断坐下,放弃了一切打圆场的行为。

    开玩笑,萧青鸾既是姐姐,又是侯府的嫡女。她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护着一个无能的庶小姐做什么?

    一句话灭了范涵远的话头,萧青鸾胸口一轻,略微舒适。

    她这才看向了萧白鹦。神情里,既有恼怒,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白鹦,你怕是猪油蒙了心了,为何把矛头冲着我?我从来不觉得女子参与诗会,学习文章是不应该的事,否则又怎么管理钟灵书坊?”

    “你若是好好读书,研究学问也就罢了,便是乡野农妇,别人也会敬你三分。”

    “可你看看,这抢着磨墨,不听兄长阻拦的行为,和你送吃食,想旁听的理由,两者有一丝的关系么?除了口不对心,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萧衡认真地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萧白鹦被她点醒,脸色煞白,心里大呼失策。

    萧青鸾……这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向温柔和善,即便心存不满,也很少疾言厉色对人。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听起来很重的话!

    这样不行。

    萧白鹦目前没有路子离开,即便委屈,也得在这个家继续混下去。

    无法重修旧好就算了,但她决不能真的撕破脸,惹怒了这个性格最好的姐妹!

    想到这里,萧白鹦强行咽下不甘,立刻卖起了可怜。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五姐姐,我年轻心急,难免有鲁莽的时候。你有料事于先的智慧,半路碰上,竟然也不提醒我注意举止?”

    萧青鸾简略道:“我说了哥哥没空,你听不懂,这可怪不得我。”

    萧白鹦一口气堵住,双手握紧,手心都掐出了血痕。

    一时间,她只觉得萧青鸾的冷淡虚伪,比萧凤的刻薄嘴毒,还要讨厌!

    “好了。”

    萧衡也被吵够了,放下了手中茶盏。

    “娘,青鸾,范兄,差不多就这样吧。画作的损失由我来赔偿,至于后续的管教……”

    他黑沉沉的眼瞥了一眼萧白鹦,颇有几分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我们家的家风,一向就算宽松自在的,到了闲园就越发如此了。白鹦行为不当,弄坏东西,这只是小事。本质上,是不能叫外人看轻了侯府规矩,让几位妹妹坏了名声,以后难做人。”

    “眼看着二妹要出嫁了,听说娘也请了族中的老人,预备教导礼仪。”

    “依我看,干脆别单独教她一个了,教一群也是教么。”

    这场风波,萧凤在屏风后捂着嘴,一个劲儿笑,乐得不行。可一听萧衡的话,她立刻就气恼不已跳了出来。

    “不行,凭什么!哥,你就事论事骂她呀,干嘛还捎带上我?”

    “看你这暴脾气,还说不用学?”

    钟氏狠狠一拍红木扶手。

    这一个个的姑娘,看着是温暖人心小棉袄,怎么关键时刻总要破个洞呢?

    范涵远人都还在,萧凤就和炮仗似的往外蹦,按也按不住,她的脸都要丢光了!

    “就听你哥哥的!”

    钟氏重重哼了一声,拍板定论。

    “鹤儿,你,还有白鹦,这个月都不准再野了,都到黄芦院关门学礼仪去!”

    她唯独没提萧青鸾。

    萧凤还想争辩什么,就被几个婢女慌张拖走了。

    萧衡不动声色地扭头,赶客道:“范兄,这般吵闹实在有辱斯文,见笑了。若无别的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雪松怪石图》按照市价来算,我会叫下人送去你家的。”

    范涵远拱手为礼,心里闷得慌。

    萧衡与钟氏坦坦荡荡,快刀乱麻,当着自己面把决定都做了,一点儿插话的机会都不给。虽然很合理,但怎么看,都有种独断专行的示威感。

    深藏的自尊心,好像被重重扎了一下。

    然而,这种隐痛又化作力量,让他笑得越发温文尔雅了。

    “萧世兄太过客气了,你我本来就是远亲,还是好友……这件事以后再不要提。”

    他想了想,又刻意补充道:“假如外头有人多嘴,我也会替六姑娘描补一二的。”

    离开前,范涵远扫向萧青鸾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留恋的情绪。

    钟氏本就心绪难平,居高临下,轻易就注意到了这个眼神。

    她紧张地回头,看向亭亭玉立的萧青鸾。后者正伸手扶起萧白鹦,眉眼如画,半垂的眼眸不发一语,也显得清雅绝尘。

    “青鸾,这范涵远似乎有点……”

    “他与白鹦母家有旧,担心白鹦是自然的。”

    萧青鸾察觉气氛不对,火速把话头一掰,重新引回了萧白鹦身上。

    范涵远和她又不熟,怎么会是在盯着她呢?那必然是怜香惜玉,在看萧白鹦啊!

    萧青鸾笑得很温柔,“婶娘,白鹦好像是热糊涂了,脸上没汗,走路也站不稳了。要不,还是先叫人送她回房吧?”

    “还是你最识大体。”

    钟氏只觉得心很累,挥了挥手,就叫人把萧白鹦带走。

    萧衡见事情解决,也告辞离去。

    走之前,他还找萧青鸾问了几本新书的刊印情况。得到萧青鸾的书籍推荐后,萧衡这才微微一笑,心情放松地回前院书房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钟氏神色稍舒缓,拉着萧青鸾的手坐下。

    “青鸾啊,都差点忘了你的生日了,不过今年情势特殊,体谅一下婶娘,这次就办得从简些吧。”

    这种小事,萧青鸾自然不介意。

    富贵人家今天这个宴会,明天那个宴会,本来就够累人的了。其实不管哪辈子,她都不怎么热衷过生日。反正今年值得期待的,也就宣凛说过的一份大礼而已。

    但萧白鹦的事,还可以趁热打铁一番。

    “生日的事都听婶娘安排,以我看,家里凑一桌好菜就已经可以了。”

    萧青鸾皱着眉,一脸思索地低声说道:“但白鹦那边……婶娘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钟氏浑身一颤,似乎品味出了一丝危险,惊讶地看向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鹦上次已经被关禁闭了,看起来并无效果。她这性情越来越倒三不着两,以后该如何是好?”

    萧青鸾叹息一声,又凑近了些,对钟氏软声道:“我知道婶娘一直是个仁慈的人,肯定不忍心重罚她的。可白鹦毕竟不是您亲生的,还有一个李姨娘时刻盯着。她这次被罚,那些李家亲眷还不知要生多少口角。”

    “而且最近,给三姐姐议亲的人也要上门了。万一有传言落入媒人耳中,拖累三姐姐,她岂不是很冤枉么?”

    钟氏听到她轻声细语,句句都是体谅自己的难处,顿时湿了眼眶。

    “好孩子,你这么点年纪,就知道主母也不好当了!唉,我有时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这侯府上下近千人,有的就特别难缠……”

    “所以我刚才看见范公子,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测。”

    萧青鸾微微一笑,马上刹住了诉苦的话头,继续给钟氏心里埋雷。

    “这位范公子一表人才,与府内多有来往,还是李家介绍来的远亲。有没有一种可能,白鹦是因为他才举止失当的呢?”

    “若是这样,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在范公子面前叫她跪着哭,她心里不知多少伤心……”

    “她还能有这种想法?!”

    “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能理解全部?这都是一些推测而已。”

    萧青鸾理直气壮地摇头,嘱咐道:“所以才要婶娘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嘛。”

    直接害人,钟氏没有这么狠心,不敢做这么大胆的事。而萧青鸾自己呢,为了一个萧白鹦弄脏手,冒风险,也有些不值得。

    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切割关系,最好能将萧白鹦赶出侯府,从此陌路。和范涵远这个人渣双双打包就挺好的。

    只不过怎么操作,她还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先在钟氏这里做点提示,打打预防针,总是有好处的。

    听了萧青鸾的建议,钟氏顿时震惊了,联系到范涵远的那个眼神,她心里警铃大作。

    常言道知好色则慕少艾,少女怀春,君子好逑,似乎也很正常。

    联系萧白鹦最近的反常行为,比如撺掇萧青鸾送首饰给她,主动帮萧鹤绣嫁衣,特地跑去观察孙家的定礼……

    钟氏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

    萧白鹦看上那穷小子了?

    钟氏心头沉重,眼神也犀利了起来。

    虽然她不是什么迂腐古板之人,但一个不受控制,与外间亲戚眉来眼去的庶女,可是会带来大麻烦的!

    最粗暴的办法,是把萧白鹦关起来或者送到田庄上去,和家里隔绝。可目前来,罪名不够,侯爷也不会轻易就同意。

    而最好的办法,则是随便找个人家把萧白鹦嫁了,以后少联系。

    可这也不好办,谁让萧白鹦的年纪,比萧青鸾还小一岁呢!

    姐姐们的终身大事都没定,总不能跳过长幼顺序,先给她说亲吧?

    钟氏眼神渐渐失焦,陷入了焦虑之中。

    ……

    不管钟氏怎么翻江倒海,萧青鸾这边是舒坦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早睡晚起,一边工作,一边悠闲度假。

    天气好时,就偶尔坐车出门,查看店铺,参与亲眷之间的宴会;天气不好时,就帮萧衡剧透,提前弄资料押秋闱考题。

    日子舒心的很。

    吴都尉折戟沉沙,削了面子,气得好长时间闭门不出,还把玲珑阁改成了秦楼楚馆,再不做首饰生意了。宁远侯府的名头,在京城里也更响亮了。

    虽然无法了解引发了多少涟漪,但毫无疑问,萧家从此,真正走进了大人物们的视线。

    尤其是萧衡。

    他不但相貌堂堂,学识深厚,还射箭赢过了一个大一轮的武官,这个人还是吴家国舅。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见了!

    这一传闻,好像风吹柳絮般快速传开。一时间,萧衡的形象就成了能文能武佳公子,万千少女的仰慕对象。

    有了声望加持,萧衡端坐书屋,不知不觉就成了省试的一大热门。朝野间议论纷纷,都认为他一定能高中,甚至名列一甲,带飞萧家也未可知。

    对比来看,偏僻的黄芦院内,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

    这天,萧鹤拿着刺绣,缓缓抬腿,迈进了屋子,中途,她还忍不住看了一眼早到的萧白鹦。

    “钱嬷嬷,三妹说她头疼正在吃药,今日起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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