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鸾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不过最后,她还是直接放弃了这个话题。
萧青鸾现在能在刑部大牢来去自如,背后的力量是什么,懂的都懂。萧衡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可以看破不说破吧。
“哎呀,你的手划破了!我们先出去治伤,否则感染了可不好办。”
萧青鸾脸色微红,呵呵了两声,快速扶着萧衡走出牢房。
“这里的事就放下别管了,反正有人会帮忙遮掩的!”
离开昏暗的牢房,已经有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萧青鸾胡乱将萧衡推进车里,吩咐驾车的梁伯,先去附近的萧家医馆。
现在案子没了结,大摇大摆回侯府肯定不行,但在她的医馆里,一切生活起居都比较舒适,比住在条件恶劣的牢房可好多了。
送走了萧衡,萧青鸾舒了口气,脸颊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转过身,刚想对那名一路陪同的护卫道谢,整个人就瞬间怔住了。
“三……殿下?”
宣凛下了马,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刚刚从宫里出来。”
那匹纯黑的高头大马还打了个响鼻,“哒哒”走过来,用鼻子蹭了蹭萧青鸾,一口咬掉了她头上的粉色蔷薇花。
萧青鸾耳边一热,浑身都僵硬住了。
前世,宣凛从不会轻易自称为“我”,两人之间也很少距离这么近。可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随手一抬,指示护卫们封住这条小路。
这样一来,萧青鸾的去路,就被完完全全堵住了。
微风拂过,她的鼻尖动了动,隐约还闻到了一丝雅致深邃龙涎香。
这是在闹哪样?
“宫……宫里?啊,那我明白了。”
萧青鸾的手在背后交握,不自觉地绞了绞柔滑的帕子。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呼吸却已经有些混乱了。
这个香味太过熟悉,她的印象可实在不怎么好。
种种片段在眼前闪过,仿佛之间,人又是置身于宫阙之中,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看来是陛下召见了殿下,商议如何处置舞弊案了?”
宣凛微微颔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面瘫脸,锋利的轮廓间,有些有着独属这个年纪的冷傲。
“二皇兄被拦在勤政殿外,只有我和大皇兄进入谏言,箭支也送上去了。潘家能被扳倒,还要多谢你。”
萧青鸾努力梳理,终于在乱麻之中找到了一根线头。
宣凛说话就是这种风格,简略,有力,直接。但她依靠脑补也能想象,刚才的召见有多么惊险。
二皇子被隔绝在外,显然意味着皇帝动了真火,连最喜爱的儿子都不给脸面了。顶着这样的压力,宣凛一改往日的沉默,在御前交出了吴家的箭支。
看着尖锐闪耀的冷兵器,皇帝年岁渐老,又深知朝堂暗流涌动,心头只会越发惊疑。上位者越是没底,对外,往往就会表现得越是暴怒。
然而,宣凛顶着天子之怒,太子之疑,还得保持冷静火上浇油,以旁观者的立场揭露吴家和潘家的恶行。
这也就是萧青鸾曾经交代的。
吴都尉和潘荣等贵公子假装玩乐,实际在暗中演习,对着太子长史的别院射箭,意图谋害太子……
痛打落水狗,她的报仇已经成功了!
萧青鸾轻叹一声,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吴都尉和潘家会一起打包完蛋,不管贵妃心里怎么想,二皇子有什么感觉,他们都救不了这些自己作死的亲戚,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一败局。
她这时候才弯起眼角,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还真是辛苦三殿下了。”
“这等大事,青鸾只是略加推动,不敢擅自居功。说到底,这只是为了阖家平安,不再受人欺凌而已。”
“萧衡不日就要去翰林院任职了,侯府后继有人,不会再受人轻视。”
宣凛沉声道:“你满意了就好。”
他一结束朝见就忙着赶来刑部,就是为了说这句谢谢么?
萧青鸾莫名地紧张,在心里不断默念。
意思都说完了,那就赶紧告辞离开吧!
哥哥都被救出来了,宣凛一个堂堂王爷,应该多的是事情要忙,有什么必要和自己堵在小巷子里?
那顾浅淡的,来自宫中的气息好像羽毛,不断搔动着她的神经末端,再待下去,萧青鸾觉得自己要克制不住脸红,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放了。
宣凛负手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任由她眼神逡巡,睫毛像蝴蝶的触角般微微闪动,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语不能明说。
上一次见面,萧青鸾好像没这么胆小……
难道是白天看见自己,就觉得这幅样貌叫人格外害怕了么?
不自觉间,宣凛竟然伸出手去,只是略微一怔,便回过了神。
萧青鸾的一头长发乌黑浓重,弯曲如云,实在太好看了。距离很近,连边上细细的发辫都可以看到,自己竟然一时心动,生出了应该摸一摸的想法!
宣凛心头震惊,手上却强行调转角度,改为拍了一下旁边的俊马。
黑马耳朵一动,眼睛顿时迷茫地眨了眨。
宣凛:“……墨焰看起来很喜欢你。过几天得空,我送你一匹比他还好看的汗血宝马。”
这礼物可真够硬核的。
萧青鸾嘴角一抿,忍不住一抬眼。
汗血宝马从西域大宛进口,一匹就价值千金,地位等同于顶级跑车,宣凛喜欢也很符合他的调性。
可她又不会骑。
这么好的马送到侯府,最后还不是委屈地趴在马棚里,当了一辆溜溜达达的自行车?
“多谢殿下赠礼,不过我觉得,宝马还是放在萧家郊外的庄园里放养更好。即便看不到用不到,我心里想着,也觉得痛快。”
宣凛想了想,“天然之物,应该顺应天然的性情?即便这是我的赏赐,推辞不得,你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善心。”
萧青鸾略微一愣,就明白过来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萧青鸾有一段针对天然和人工的对话,严词拒绝了象牙腰牌。过去许久,宣凛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捡起来,一语就道破了她的心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省力!
萧青鸾注视着对方,心里涌起一阵默契的感受,眼神也明亮了起来。
“没错,正是这个意思。”
她用力点了点头,刚想道谢离开,却冷不丁的碰到了宣凛的手。
那只手终于落在她发鬓边,轻轻拂下了一片残余的花瓣。
宣凛的手宽大厚重,骨节分明,手指间还有习武磨练出的薄茧,可是拈着那片粉红色的小小蔷薇花瓣,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和可爱。
萧青鸾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呼”地吹过一阵风去,热度瞬间提升开来。
她连道别都顾不上,踉跄着行了礼,就低着头飞快地跑出了巷子。
车上,珠绣刚一掀开帘子,露出脸,萧青鸾就一头扎了过去。她几乎是用跳的,动作飞速坐进了自家马车。
“走,我们回家去了!”
宣凛手指一松,垂眼看着那花瓣飘落。
马嚼牡丹,显然是唐突佳人之举。
可一向冷静的人脸红了,那张脸不只是大方明艳,连羞涩起来,也显得格外好看。
护卫们忐忑不安,看着自家殿下微微走神,罕见地表现出了发呆的状态。等了好几个呼吸,方才推出憨厚的阿虎开口。
“殿下,萧五小姐已经走了,站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我们还要不要去刑部大牢找人啊?”
宣凛瞬间恢复了锐利,“找什么人?”
阿虎问话的气势瞬间缩水,“找那些无辜冤枉的读书人呗……诏书都带在身上了,接下来就要去收买人心,把他们都给放出来不是?”
“把诏书给刑部堂官就行了,有了圣旨,他们自然会处理好。”
宣凛斜了他一眼,“你如果想让贵妃发疯,还可以跳得再高些。”
这次他不愿放过机会,破例插手干涉。从勤政殿出来时,吴贵妃远远看来的眼神就已经带着毒了。
这女人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早就将整个宫廷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这些年随着二皇子长成,她更是迷惑皇帝,架空皇后,多次干预了朝政任免大事。
舞弊案上意外翻车,她赔了亲弟弟,还损失了一大块势力,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宣凛既是提醒手下,也是提醒自己。
萧青鸾方才的微笑和面容,被他小心折叠,片刻之后,就深深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他需要隐忍,蛰伏。
现在还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
萧青鸾在马车上坐定,深呼吸了几次,脸颊靠着冰冷的窗框,这才让头脑重新冷静下来。
真是太丢人了!
宣凛根本不知道,他出入皇宫,身上不小心沾染了明显的熏香气息,晕染出一片旖旎风味。配合上那副英俊冷淡的神情,萧青鸾实在忍不住想到曾经的那位秦王三殿下。
希望他不要记自己行为无礼的仇吧。
萧青鸾叹气一声,捂着发髻。偏偏上面剩余的半截子花杆,扎的她手疼。
“按照您的吩咐,少爷已经在城南医馆安置下来了,包扎好了伤处,准备晚上再回府。”
珠绣一开始还笑嘻嘻的,很快,就担心地伸手摇了摇她。
“姑娘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大牢,被里面的场景吓坏了么?”
“没有,就是里外温差大,我有点头疼。”
珠绣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那就好”。
她原本以为衡少爷掺和进了天大的祸事,恐怕有掉脑袋的风险,心里慌得要死,只强行忍着不要哭罢了。可没想到姑娘一出门,三下五除二,这么快就把这件大事给解决了。
现在的珠绣,心里对萧青鸾的崇拜又多了一层,回家路上,都有几分将士凯旋,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萧青鸾赶回了侯府,心里“咯噔”一下。
安隆堂内,萧启人已经不见了,恐怕是出门找官场上的同僚打探消息去了。只有钟氏身穿正装,正襟危坐地瞪着她。
那副脸色,可不算是好看!
萧青鸾:“……”
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己擅自行动,好像又惹家人操碎心了。
这会儿她撒一下娇,再安慰钟氏几句,能不能再挽回一下?
萧青鸾脚步缓慢,磨蹭到了屋子内,还朝旁边的萧凤看了一眼,希望她帮腔说几句好话。可对方扭头噘嘴,就是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态度。
钟氏看到萧青鸾一步步走近,终于眼泛泪光,伸手把她一拉到怀里。
“你这丫头,给我过来!”
萧衡刚出事,萧青鸾就一声不响,大大咧咧地跑出府去了。虽然知道是兄妹情深,结果也着实可喜可贺,但中间的那种震惊,慌乱,可把他们这些人吓得不轻。
“要是衡儿没救出来,你还被人抓进了大牢,家里可怎么办?”
钟氏眼泪汪汪,不住地摩挲萧青鸾的脸颊,嗔怪道。
“那些官差都是一心办事,翻脸无情的!听说这次案子陛下动了大怒,宁可错抓也不放过,你这不是叫婶娘吓死了吗!”
“对不起,这次是青鸾莽撞了。”
看到钟氏的眼泪,萧青鸾心头一暖,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之前我管理店铺,无意间认识了刑部的一位牢头,这次就是借着他的关系去瞧哥哥。没想到崔大人法度严明,办事效率极高,我才探视完,他立刻就弄清楚了真相。”
“哥哥既是被冤枉的,马上就放了出来。估计再换身衣服,洗刷一二,到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这话的内容,钟氏刚才就已经得到了报信。
但是从萧青鸾嘴里再听一遍,她神色舒展,更加放心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真是菩萨保佑啊!让厨房备一顿好酒好菜,等你叔父回来,咱们再坐下好好庆贺一下。”
萧青鸾陪着笑,一扭头,又听见萧凤好奇地发问了。
“外头大街上都沸沸扬扬的,说被冤屈的进士有不少,连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也都被下狱了。那范涵远怎么样?他还在牢房里么?”
萧青鸾摇头,“这我可不清楚。”
“六妹妹哭了好几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我想他最好真有这么倒霉。”
萧凤笑嘻嘻地抓起一把瓜子,眉眼间轻轻一挑,全都是幸灾乐祸。
“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六妹妹的这趟眼泪?”
“凤儿。”
钟氏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强调道。
“你怎么又在胡乱编排,白鹦跟他之间,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多事之秋,你这嘴里也消停些吧!”
她这两天大起大落太多,心口都有些发疼。想是年岁大了,实在是被风风雨雨给弄怕了。
现在钟氏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平稳度日。最好能快一点恢复往日的生活节奏,宴饮,社交,然后把萧凤找好人家嫁出去。
萧白鹦的事情,她似乎又准备姑息下去,暂时放到一边了。
萧青鸾见状,神色略微凝重。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钟氏一味忍让,萧白鹦也不会领情。
她多在萧家待一天,萧凤和自己就多一天头悬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被算计!
“婶娘,你不会没听说白鹦的事吧?”
萧青鸾暗中叹气,表面上浑身一抖,捂住了嘴,双眼微微睁大。
钟氏一愣,“听说什么?”
“李家老三的独子生病死了,正想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呢。”
萧青鸾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们还去广福寺求了签,几个后辈中,只有白鹦的八字是相配的……婶娘难道没收到消息?”
钟氏眼神一动,心头狂跳。
这可真是瞌睡时候有枕头。
她正为怎么处置萧白鹦发愁呢,没想到,李家刚巧就出了这一档子事。
众所周知,李氏一向偏心娘家,萧白鹦也确确实实有那边的血脉。这两人在侯府作的妖已经够多了,趁这机会把包袱甩出去,不是既合情,又合理么?
想到这儿,她握住萧青鸾的手,一脸激动。
“说得对啊!白鹦这段时间和失心疯一样,频繁出事,也许是命数与萧家不和了。”
“既然这样,我们干脆成全李家,让白鹦和她亲娘都回李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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