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贵妃失宠之后,王皇后翻身做主,浑身都觉得神清气爽。虽然皇帝还是对她毫无温存,连搬去温泉行宫享乐都没带上她,但她本就是后宫主位,太子又名正言顺地留在京中监国。
没了最大的对手压制,皇后自然是获得朝臣百般奉承,心中所想无不实现。
然而这天,照常听完内监回报家中情况,王皇后却“啪”地一声折断了花枝,柳眉倒竖,咬牙切齿。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萧家不只是不在意结亲,还有意教唆无咎公子流连花丛,耽误正事。那姓姚的乐妓不但还活着,甚至都与无咎公子出双入对,宛如夫妻了!”
太监低垂下头,用阴冷的语调说道:“也就娘娘心善,当初还说不要追究,任由她脱籍离开了教坊司。依奴婢说,无咎公子少年风流,又不是在娘娘身边长大的,本就不同心。要是任凭他和那乐妓来往,别说败坏了家族名声了,将来的立场……只怕也帮不到太子殿下多少。”
“不拘哪家千金,您找个听话的赐婚便罢了,还挑拣个什么呢!”
“本宫以为萧青鸾那丫头只是心高气傲,看不上无咎,才拿长幼有序来搪塞。没想到她竟这样恶毒刁钻。”
王皇后咬牙切齿,眼前顿时浮现出了萧青鸾温言细语,低眉顺眼的样子,原先的欣赏之情,此时也化作了一片猜忌和厌恶。
她从前的乖顺恭敬,竟然都是装的,私底下,连王家的私事都谋划上了!
王皇后憋着一股气,在宫殿内转了几圈,这才勉强按下了眉宇间的怨气。
“德保,照你说,本宫该给萧家什么样的教训?”
那太监忙磕了几个头,笑着阿谀道:“娘娘只管做主就是了,现在忙朝文武唯马首是瞻,还有谁敢不听?此事关系到王家脸面,奴婢却是不敢置喙的。”
听了这话,王皇后心里顿时舒适不少,好像被一把热腾腾的熨斗给抚平了。
说的对,齐王被废去臂膀,禁足在府,吴贵妃那个贱妇就是秋后的蚂蚱,再也蹦不动了。她还派人在饭菜里暗中下毒,长此以往,必然导致眼盲口哑。
等太子权位稳固,登基为皇,这天下难道不是她说了算吗?朝堂内外的臣子们再骄傲,只要能看清形势,也应该像这些内监宫女一样,对她毕恭毕敬,予取予求!
王皇后虽然不耐烦地挥手,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快感。
“你跟了本宫十几年了,一向心思伶俐,有什么不能说的?”
“既然这样,奴婢就大胆地说了。萧家只有萧衡一个儿子,他又年少才高,在甘州救灾时建言献策,立功不少。可他对太子殿下却不大恭敬,甚至有几分敬而远之的意味。萧青鸾定是有父兄撑腰,方才这么胆大妄为,目无尊长的!”
德保太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试探着凑近皇后,低声。
“不如叫太子派点麻烦给他,杀一杀他的锐气,也算是给宁远侯家一个警告。娘娘觉得如何?”
王皇后轻笑了一声,拿绢帕擦了擦手,眼神顿时瞧向了桌案上。
那儿摆放着的,正是几本皇家建筑营造图册,还有对应的账本、典籍……
……
萧青鸾一向从容淡定,此时都没想到,萧家的好事还在源源不断发生。
虽然叔父萧启成为户部侍郎,萧衡也仕途顺利,但他们作为高级官员的资历尚浅,短时间内不应该再多加荣誉和封赏。可这一次萧衡上朝回来,前脚进家门,后脚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次的太监传信刚走,钟氏就笑容满脸,立刻让人重礼相送,还放了两串热热闹闹的大爆竹。一回头,她又拉着萧衡慈爱念叨不停,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嘱咐。
“婶娘,你看看你!不就是当了宫观使,负责去广福寺边上营造新寺吗?这活计累得很,你不心疼哥哥就算了,还絮叨他这么多事?”
萧青鸾拉了她一下,笑道:“哥哥心里有数,要怎么安排人事,他肯定比你聪明。”
“那不一样啊青鸾!”
钟氏高兴地直抹眼角,泪花都渗透了出来,“这皇家宫观耗资巨大,奢侈讲究,一向是个大活计。历来的寺庙,都是类比宫殿,由工部出人,宗室子弟负责担任宫观使统领营建的。”
“你哥哥年纪轻轻,便能受到天家信任,我真是……真是与有荣焉,为家里高兴啊!”
“娘,修建兴庆寺是为了陛下五十大寿,如此大事任重而道远,高兴也不宜太早。”
萧衡嘴角微微上扬,投给萧青鸾的目光隐含赞赏。只是脸上的神色没怎么变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十分严肃的样子。
“不过青鸾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心里有数,你不懂营造就别瞎操心了。”
钟氏:“……”
这孩子越大,怎么就越不给娘亲面子呢?
“我就是觉得哥哥老成稳重,方才受到重视。不然太子手下那么多臣子可用,为什么偏偏选了你这个毫无经验的?不过么,婶娘高兴,我也高兴,刚才就已经派人去跟四姐姐报喜了。”
萧青鸾转头对萧衡道:“过几天你上山去勘察,必然路过广福寺,也替大家看看四姐姐过的好不好。她那位师父在玉华山上修行日久,又懂各种山川地理,堪舆之术,请教一下如何营造新寺也未尝不可。”
“刚才还说不用啰嗦,对我放心?”
“哎呀,我哪里啰嗦了?我就是怕哥哥贵人多忘事嘛……”
萧青鸾笑中带嗔地拍了他一下,转身就跑到萧凤身后去了,反应灵活和泥鳅似的。
那两双眼睛,眼底都是明晃晃的得意和骄傲,注视着萧衡时,叫他也忍不住摇头,脸上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家人的期盼如此热烈,自己既登高位,就得恪尽职守,一步一步走得更远才行。
只有走得更高,位置更重,才能叫旁人不敢小觑,才能将这个家和两位妹妹守护周全,不再受人觊觎,被人诬蔑和谋算!
……
萧家和乐融融,门外鞭炮声落下,大红的碎屑铺了满地。周围的邻居和路人纷纷探头观望,有不少还聚集过来,热热闹闹地议论不休。
“方才又有一队太监进了侯府宣旨了,该是萧家又得了许多赏赐吧?”
“这下子萧家可以说是侯爵中的第一门户了!之前那两代人啊,都是靠着前人羽翼韬光养晦,反响平平,只能守成。往后,那就是奔着封侯拜相去的豪门咯!”
“谁能想到那萧衡竟能这般厉害?还有那五姑娘,简直就是个活的财神爷。不过他们家也不是个个都好,比方说那个过继的六姑娘,那就……”
“你啥也不懂!那个李白鹦一年前就不在侯府了,是犯了事,侯爷才忍痛叫她亲妈带走的。结果呢?她如愿嫁了范家还不干不净,和戏子勾搭,给相公戴绿帽……我呸!这人肯定是被她那个小妾娘带坏的,怎么能叫六姑娘,她也配?”
“说的对。历来勋贵子弟少有出息的,萧家的少爷姑娘们一个个的聪明大气,靠的是好读书,家风正!听说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没定亲,就是预备着将来进宫做娘娘呢!那些个求亲失败的豪门,排队都快排到留雁湖去了……”
京城里的消息传播极快,街头巷尾,人们对萧家的看法又高了一大截,俨然如同各大王府、相府一个档次了。
来送礼结交的马车,更是浩浩荡荡,络绎不绝,很快把萧家的管家们累的够呛。
萧家有这等大喜事,范涵远的脸色却并不生气。
是他贿赂太监,送了消息给皇后,当然会知道那位其实早就怒火中烧了。萧衡看似获得了一大权柄,颇受信任,地位水涨船高,却不知不觉跳进了一个大坑。
皇家寺院本就礼制复杂,萧衡参与,又多分了宗室的蛋糕……
这里面能做文章的点多着呢!
范涵远荣辱不惊,按照惯例去萧家送贺礼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不成想,他刚到侯府递上拜帖,萧青鸾就外出赴宴归来,迎面遇上了。
范涵远脸上一僵,拱手为礼,笑容依旧温和稳重。
“五妹妹,这么巧?听说衡哥最近又高升了,我佩服非常,顺手就将昔年收藏的一件鎏金佛塔送来了,这也是向侯府道贺之意。”
萧青鸾跳下马车,上下扫了这人一眼,不温不火地微微一笑。
范涵远的衣着打扮看似单薄,实际上十分精美。他甚至连腰带和配饰都选择了很流行的布料和款式,有一种不合身份的骚包感。
虽然他不久前调换了官职,在礼部下属做事,但从细节便能看得出来,此人完全没受礼部古板讲究的风格影响,行为,举止,还是那矫揉造作,又喜好夸耀富贵风流的一套。
李白鹦的事情,难道没给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范大人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没想到啊!我那不成器的妹妹都不在京城了,你还惦记着一表八千里的亲戚关系,亲自上门道喜。”
萧青鸾理了理袖口,上前两步看着她。柔和的语调下,吐出的字词却是字字句句,极为扎心尖锐。
“只可惜,我家没有第二个女子能给你续弦。只希望范大人往后能够事事顺心,家宅平安,如此才能集中精神,为国为民做点好事。”
萧青鸾的目光如同尖刀一般,越是逼近,便越是锋利刺人。
那其中的厌恶和愤怒,范涵远岂能不知?
西城戏院的真相,他本来就一清二楚,只是强行装作不知,把害人还翻船的责任都推给了李白鹦。这一局虽然输得彻底,但范涵远自己却靠卖掉李白鹦强行撑住,没有倒下。
不但如此,他还成功把自己塑造出了“倒霉鬼”“戴绿帽”的形象,反倒赢得了一小部分官场同僚的同情。
他更是偷梁换柱,把李白鹦送进了齐王府,成了齐王身边的一名舞姬,随时探听情报,充作眼线使用。
颠倒黑白,模糊是非,范涵远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
可现在面对萧青鸾,那眼神却忽然叫他心底发冷。
萧青鸾不像旁人那么好糊弄,肉眼可见,她对自己的成见更深了!
范涵远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心口一闷,笑容顿时勉强起来。
“那就借五姑娘的吉言了。实话说,白鹦的事情我也很抱歉,没有通知萧家便将她遣送去了乡下,确实显得不近人情……”
萧青鸾简直肃然起敬了。
范涵远到底是个狠人,这等厚的脸皮和心态,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李白鹦虽然咎由自取,但他也是无情地选择抛弃,彻底把人当做“包袱”甩了。可表面上,范涵远却是口口声声怪罪自己休妻,还操心萧家的“面子”,完全表演的像个受害者一样!
“别开玩笑了,萧家和李白鹦没什么责任,你要通知,也只是通知她的娘家李家罢了。在我看来,你如今找上门,目的就和这些人一样。”
萧青鸾打断了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门房和接待厅,人满为患。
不少小官小吏,还有穷酸书生,都在管家和门房周围卑躬屈膝,只为送上一份自己的名帖。
这场面旁观来看,不无嘲讽的意味。
范涵远刚刚走出那个氛围,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此时突然看去,只觉得那些人影都无比刺眼。而更叫人痛苦的是,身后萧青鸾的眼神毫不掩饰鄙夷,还在直直地看着他的侧脸!
不知不觉间,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耳边再次传来萧青鸾笑意盈盈的声音,字里行间,满是讥讽。
“别看我哥升官发财速度这么快,你的资质也不算差,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若是觉得神佛不够保佑,你便再去广福寺上上香,求求签,兴许能够再走一次桃花运呢?也不枉你这样的样貌人品,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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