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四方石白光依旧,毫无动静。
不知哪来的一声嗤笑,众人如梦初醒。
殿门外传来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少年缓缓收回手,不悲不喜。
风习习不敢相信,皱着眉头,拽住他的手腕,再次摁在四方石上。
一旁的弟子忍不住轻声提醒:“贵公子的确身无灵根,不可修行。”
风习习不听不信,瞪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泛着白光的四方石。
风大小姐一意孤行,众人也不好拦她。
高台左侧的道君看着下面执拗的姑娘,稍稍斜身,打趣道:“清御道君,你这风家小辈倒是执着。”
他这么一调侃,风清御面色有些挂不住,朝身边的弟子摆摆手,示意把他们带下去。
这儿可不是任她胡闹的地方。
弟子得令,正转过身,四方石散发出的白光骤然熄灭,近乎透明的四方石仿佛被滴入了一滴黑墨。
浓郁的黑在晶体中化开,渐渐充溢整块晶石。
众人哗然。
方才有心情打趣的道君,脸色霎时一变,神色惊惶。
看着透明空灵的晶石变成了一块漆黑幽邃的黑晶,风习习惊愣地松开他的手腕。
小仙官用传音解释:“这是巫力。”
少年拉上衣袖遮住手掌上的伤口,方才一用力,伤口隐隐有些崩开。
风清御忙摆手,让弟子引他们出去。
左侧的道君起身,面色冷肃:“且慢!”
风习习仰起头,却见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秋水流身上,颇有些咄咄逼人。
“你叫什么名字?”
秋水流拱手行礼,神态不卑不亢:“晚辈复姓秋水,名流。”
“秋水巫族?”
他听闻风家家主的夫人出自秋水巫族,好好的灵修世家,怎会娶一个巫族做妻子?
冷峻的视线在风习习身上打量,风习习稍稍抬头,那道君正神情肃穆审视着自己。
她隐隐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蔓延出来的厌恶,他好像很不喜欢秋水巫族。
身边的少年仿若未觉,应了一声“是”。
殿中安静片刻,高台上落来一道冷讥。
“这种操纵巫蛊之术的家族也想修道成仙?”
言罢,宽袖一扬,飞出一道剑气,瞬间擦过少年耳际,一缕碎发掉落在地。
断发,如同断头。
少年垂下头,余光瞥着身侧那缕断发,神情难辨。
这人是真的想杀秋水流。
风习习紧张兮兮地把人护在身后,忿忿不平大声呛道:“他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凭什么伤他?”
高台之上,道君凛若冰霜,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风习习气得瞪眼,连她胸口内袋里的小木偶都忍不了。
她本来想看秋水流笑话,他竟然敢嘲讽自己!
一旁的风清御朝那发愣的弟子丢个眼色,让他赶紧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走。
风习习便被两个弟子连拖带拉,给拎出了殿外。
原本冷着脸的少年瞧她因为不服气而蹬腿的模样,不由破颜轻笑。
风习习抱着胸,气呼呼地瞥他一眼。
那道君如此讨厌巫族,秋水流也不能拜入仙门修行术法。
“那个试灵石一定坏了!”秋水流天生仙骨,怎么可能没有仙根?
她回头,眯眼阴恻恻地盯着那四方石。
秋水流好笑地顺着她目光看去。
方才被推进殿中的白衣少女羞怯缓步上去,在仙门弟子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四方石上。
近乎透明的石头立时闪耀出黄青绿三色,颜色略淡,却不失明亮。
一旁的弟子道:“杂灵根,资质中下品。”
少女脸色一滞,勉强维持住笑意,温顺如初,行礼告退。
风习习觉着她有些说不上的眼熟,小木偶双手趴在她胸口衣襟上,探出半个身子,听见那弟子说出杂灵根,冷声讥嘲:“还不是个杂灵根,成日就知道装。”
白衣少女低眉顺眼,撞见风习习,委身行了一礼后,款步踱下台阶。
风习习盯着她背影仔细想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她是谁。
风雪吟。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有灵根。
她张张口,正想叫住她,殿中走出一名弟子,是那位风家道君的弟子。
“二小姐留步。”
风雪吟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睛蕴着一层湿润的光亮,眼眶也有点发红。
“师兄,可还有什么事?”
那弟子快步走到她身边,左右看了几下,把袖挡在脸旁,俯身附耳与她细言。
小姑娘渐渐睁大双眼,面色惊愣,仿佛不敢置信。
说完,那弟子叹道:“能陪在道君身边,也是二小姐的福气。”
风雪吟小脸通红,身形摇摇欲坠,脚下踉跄了一步。
风习习感觉她脸色有点不大好,不像是好事。
她戳戳肩上的松鼠挂饰,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松鼠挺挺肚皮,摇头,一副拒绝告诉她的模样。
小木偶也想知道,抓着风习习的衣襟,跳起来打他膝盖:“快说!”
小仙官只好开口,告诉她们,那弟子授里面风家道君的意,让风雪吟跟在道君身边修行。
风习习眨巴眨巴眼,这不是好事吗?
风雪吟怎么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
小木偶嗤道:“这种人也看得上?”
风习习不知她和风雪吟有什么过节,捏捏她的脑袋,道:“人家运气好,你多做做好事,指不定就和她一样了。”
小仙官连忙道:“不可不可,这种运气还是不要的好。”
风习习露出一副我难以理解的模样,秋水流似乎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不愿多待,伸手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温声道:“小凤凰,我们回去吧。”
风习习回过神,瞧着他温润好看的眉眼,弯弯眼,他们关系越来越好了。
她手臂一挽,抱住他手臂,笑眯眯地:“走走走,秋水流,这玄英仙宗的试灵石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们去找别的试灵石,你可是我选中的人,绝对有仙根。”
少年听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神色温和耐心,偶尔附和颔首。
至于到底听进去几句,有没有再听,谁也不知道。
风雪吟看着前面那两个相伴的身影,捏紧手指,心下一横,提裙跟上前去。
“姐姐,等等我。”
她走到风习习身边,顾不得她素日残暴的脾气,抓住她摇晃的手腕,宛若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姐姐。”
若换做真正的风家大小姐,早把她的手剁了。
风习习错愕,有些不明所以。
秋水流侧眼,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之色。
小仙官微微抬起肚子,道:“她要被抓去做那个道君的炉鼎,公主,我们不用管她,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风习习看着她身后追来的两名弟子,手臂被她抱着倾斜下去。
“姐姐。”后面的弟子越来越近,风雪吟已经急出眼泪,慌急又卑微,双膝已一软,给她跪下了,“求姐姐带我一起回去吧。”
风习习愣了愣。
那两名弟子过来,朝她行礼后,对风雪吟道:“道君请二小姐回去。”
风雪吟紧紧抱住风习习胳膊,眼含乞求。
风习习看了眼身边走神的秋水流,又瞥瞥肩上装死的小松鼠,胸口内袋里的小木偶厉声嘟囔着“不准管她,不准管她”,她讪笑着用力地抽回自己手臂。
少女眼中的希翼仿佛落了灰,眼神渐渐黯淡,手臂陡然垂下,神态颓败。
两名弟子过去搀她,突然,风习习伸手揪揪她的头发,脸露鄙夷:“你们回去告诉那什么道君,这不长眼的东西,本小姐带回去了,到时候,本小姐再把尸体送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全尸……”
去搀扶的两双手倏地顿住,风雪吟愣愣抬起头,睁大泪眼,脸色激动,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放肆,姐姐回去怎么罚我都行,”她攥紧风习习的衣袖,生怕她跑掉,“求姐姐狠狠鞭笞我。”
风习习:“……”
小木偶挥舞着拳头,“既然她都这么说,就给我回去打死她。”
那两名弟子脸上表情仿佛看怪物似的,难以理解。
风习习拽着她头发,把人拽起来,往风府去。
风雪吟比她高半个头,斜着身子抱紧她手臂,依偎在她肩臂上呜咽地哭,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们走的风风火火,殿外的弟子看着风习习气势汹汹地拽着两个人,小声议论:“这回二小姐恐怕要遭殃了。”
风雪吟:你们别瞎说,我很开心。
把人带回风府,装死的小仙官鲤鱼挺身,跳起来,惊道:“公主,风雪吟的命数变了。”
风习习歪头。
她一回府,就同风雪吟分道扬镳,她看得出风雪吟是在向她求救。
做饭那么好吃,做个供人修炼的工具,怪可惜的。
她说三年前喜欢秋水流,方才也不见她看秋水流一眼,倒是紧紧缠着她不放。
大约以前也是演的。
这个风家都喜欢演戏,真是越呆越让人悚然。
得赶紧带着秋水流走。
他们还可以在路上一边寻洗髓草,一边去其他仙门看看。
玄英仙宗不收他,沧海界大大小小的仙门还难道容不下一个秋水流?
风习习把小木偶还给风夫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又提及绿湖在小木偶浴桶里放细线蛊虫之事,让她小心绿湖。
风天凛喜好巫蛊之术,绿湖又是风天凛的心腹,风夫人便留下了一个心眼。
风习习带着秋水流摸着夜色出府,两个人猫着腰偷偷摸摸的,秋水流意识到自己被她同化,直起身,表情古怪的看着她。
“我们不是窃贼,这样反倒引人注意。”
风习习看了看自己的姿势,尴尬地站起身,嘿嘿笑着。
秋水流颇有些无奈,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是真的傻。
找错了人,都不知道。
风习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后门,这座充满诡异的府邸,还是找找远离的好。
“我们出发吧,玄英仙宗我们肯定去不了,你还想去哪个宗门?”
夜色曛黑,秋水流微微拢了下眉。
巫术与灵力相斥,注定与仙道背驰。
他一言不发地愣着,风习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秋水流,你在想什么?”
他们还不走,等风天凛发现,就走不了了。
借着昏暗的夜色,秋水流垂眼看着她天真的眼神,内心挣扎片刻,道:“走吧。”
她主动找上来的,不怪他。
风习习笑眯眯的,转身大步朝前。
身后突然“吱呀”一声,声音轻巧,却在寂静的夜中刺耳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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