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起风,船又摇晃得厉害,风习习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索性从床上坐起。

    一睁眼,才发现对面床铺的秋水流也坐在床上,看样子是在发呆。

    “秋水流?”这间船舱只有他们二人,风习习掀开被子,跳到他床上。

    床板上下颠了颠,秋水流回过神,不动声色收起铜板,道:“你到我床上做什么?”

    风习习掀开冰冷的被子,抱住自己,不服气地嘟囔:“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老这么多问题,你不也睡不着嘛,我们说说话吧。”

    秋水流无语地看她一眼。

    风习习把脚蹭蹭他脚背,忍不住轻吸一口气:“你怎么跟冰块似的,我给你捂捂,——秋水流,你什么时候还会占卜,你懂算命吗?”

    “不懂,”秋水流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瞥见她黑晶晶的眼睛,无奈承认,“我占着玩,不准。”

    风习习挪挪身体,凑近他,笑眯眯道:“占卜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靠运气,你运气好,准不准可不一定,你算算,我们什么时候能渡劫飞升?”

    秋水流忆起自己曾经答应她的话,再次说道:“我不是天命之子,灵力……”他顿了顿,反正自己最大弱点,她已经知道。“我是巫族,灵力与巫力相斥,无法修炼飞升。”

    这话她听了不下三遍:“相斥,相斥怎么啦,你天生仙骨,是修炼的天才。”

    秋水流忍无可忍戳戳她的笨脑袋:“你怎么就不明白,灵力与巫力,就如同水与火,势不两立,你可曾见过水火相容?”

    风习习瘪瘪嘴,摸着脑袋,不服气地反驳;“那你体内的仙骨不也在?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司命仙君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分阴阳,独阳不生,孤阴不长,只要找对方法水火也能并存。”

    “那你可有办法?”

    风习习噎了一下:“没有。”

    秋水流无奈地躺回去,仰望着头上的船板,静默片刻,轻声道:“小凤凰,你找错人了。”

    “没有。”风习习抓紧被子,气鼓鼓地看着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想偷懒吧?”

    秋水流撩撩眼皮,默然不语。

    风习习顺势趴在他身边,枕着手臂看着他:“是不是这几日过得太好,你忘了,你的表妹,还有小姑姑,她们都等你去救,你不成仙,哪里来的能力去救她们?”

    少年侧头看了她一会,夜色虽深,却仍能看清小姑娘圆润可爱的轮廓,还有那双天真的眼睛。

    他回头,继续望着船板:“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风习习压压被角,无比好奇他一个七岁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办法从人多势众的风府救出她们。

    秋水流瞥瞥她,笑哼一声,忽然反问:“如果,我不是天命之子,你还会留在我身边?”

    风习习愣了半响。

    这问得,真是令人窒息。

    她放下手臂,平躺在床上,手下意识揪着被子。

    幸亏是大晚上,否则秋水流一定能看见她眼里的心虚。

    他若知道,一定会很伤心。

    可是复活全族,岂非儿戏,亦不可感情用事。

    她张张口,字斟句酌:“秋水流,你……”

    “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她弱弱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被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能感觉到,你和普通人的不同……”

    “哦?”

    “你……”风习习越发气弱,“虽然有时候有点气人,但心底善良!”

    她仿佛突然开了窍,“对,心地善良,你为了救我差点死掉,还给我买衣裳,买桂花糕,还有烤鱼,我最喜欢吃烤鱼!”

    “……”

    红色衣裙,是景阳挑的。

    桂花糕,是景阳以为他想吃,买的。

    烤鱼,也是景阳买的。

    至于,那一挡……

    他也不知晓,那一刹那的记忆,无论如何,他都回想不起来。

    只是鬼使神差罢了。

    “反正,你看,明明亲眼看见你的胸口被旱魃捅穿,如果你不是天命之子,早就死了。”

    风习习说的有理有据,秋水流顺着她的话深思片刻,只得道:“我再三与你解释,你既不信,怪不得我。”

    风习习摇头“嗯”一声,万般坚定:“你放心吧,我不会找错的。”

    见风习习仿佛认定他了,秋水流不再言语。

    她离不离开,与他何干?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少年正闭上眼睛,船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外面随之响起仓促慌忙的脚步声。

    “不好了,船板裂开了!”

    “快去叫观海道君……”

    风习习正要撩开被子,便见秋水流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忙咬住口唇,咽下还没脱口的话。

    少年轻手轻脚下床,悄步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窥探着门外情形。

    门外忽明忽暗,人声噪杂惶急,隐隐能听见几声“进水了”、“断了”之类的词眼。

    不期然的,脑海中涌现出蹲伏在渡口的那只怪影。

    他收回视线,低头一看,风习习不知何时过来,蹲在地上凑着脑袋往外瞄。

    小姑娘背影圆乎乎的,像个小糯米团子,他伸手摁住她的脑袋,低声道:“回去睡觉,这不关我们的事。”

    风习习抵抗着加压在头上的力道,仰头看向他:“你没听见他们说船板漏水了,这里可是归墟海,船一旦沉下去,我们都会死。”

    秋水流讶异地挑挑眉,揉揉她的小脑袋:“我有小神仙,怕什么?”

    风习习听他在调侃自己,捉住脑袋上的手:“你别闹,我虽然是神仙,可神仙也会受伤,也会死,这归墟海和昆仑的弱水一样,掉下去,便游不上来了。”

    说着,嫌弃地瞥他一眼,“更何况你还不会泅水。”

    提到他的隐痛,秋水流秀容微凛,转身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回去。

    见他生气了,风习习撇撇嘴,起身小步走到他床边,小声嘟哝:“说一句就生气了,哼,小肚鸡肠。”

    话音一落,船身发出剧烈的颠簸,昏暗的屋内显得鬼影憧憧。

    风习习害怕地跳上床,缩进角落。

    少年望着床板上摇晃的帘幔,神色变得凝重。

    “怎么办,我感觉这船真的要沉了。”动静这么大,怕不是触暗礁了。

    少年起身,冷静地点燃灯笼中的蜡烛,船舱顿然明亮。

    少年清冷稚嫩的面容染上一丝暖意,他尽量稳住灯笼,平静地分析:“天机门应该熟悉这条水路,触礁的可能不大,应该遇上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难不成这归墟海有怪物?”

    风习习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头比船大十倍的巨兽。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凄叫唤回她的心神。

    “臭道士,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风习习脖子一缩,瞪圆眼睛,呆愣愣道:“是、是妖!”

    秋水流思索着,皱了下眉:“这是归墟海,即便是妖,恐怕也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在此叫嚣。”

    船身陡然发出一道巨大撕裂声,风习习不受控制撞上身后的船板,她哎呀一声,这才发觉船身正在倾斜。

    秋水流起身下床,一把抓住船舱内的栏杆,下一刻,屋门被突然撞开。

    “云师弟云师妹,船裂了,你们快些出来。”王策冲到床边,攥起还在发懵的风习习,一手拉起秋水流飞出船舱。

    到甲板上,风习习这才看清,船已被一股浓郁的妖气包围。

    “这……这是发生什么?”风习习仰头扫视着上空的妖气,不,是怨气。

    王策放下他们,道:“归墟海虽飞鸟不渡,却阻碍不了怨魂,我们被缠上了。”

    来时,他已经问过吉凶,神色倒也淡定。

    船上的其他弟子许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慌慌张张,手足无措。

    暗自打量完四周,秋水流转头问道:“我师父浮舟道君现在何处?”

    王策朝船首的方向扬扬下巴,1秋水流与风习习顺势望去,只见船首一青衣道士迎风而立,运剑破瘴。

    上空的怨魂犹如滚动的浓云,聚了散,散了聚,凄叫愈发尖利。

    好几人经受不住,五窍涌血。

    “臭道士,还我姐妹命来!”

    云微双指并住,口中默念法决,立足之处立时现出一道太极八卦阵,金光耀耀,席卷而来的怨气被击得再度溃散。

    怨气中的鬼魂露出双爪,仿若杜鹃啼血,嘶喊着撕开八卦阵,强入阵中,掐住道士的脖颈,咬牙切齿:“臭道士,你算计我姐姐,又来算计我,我要你死!”

    底下布阵的王长老瞧见云微落入妖魔手中,大叫不好。

    风习习听见这耳熟的声音,可算明白这怨魂是何人,她松开阑干,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向甲板中央。

    这妖怪先前把秋水流抓去,如今又来害四师伯,真是阴魂不散。

    她抬指,正要施法,脚下船板骤裂。

    “云师妹!”王策抓起一旁的绳索一抛。

    风习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正稳住身形,船首紫光大胜。

    众人纷纷闭眼,风习习一撇头,抬眼再看时,云微已回到甲板上,船首上空,一道紫色倩影正以抵挡的姿态抵御着汹汹怨气。

    那怨魂似乎与云微一样震惊,睖睁着兀然出现的女子。

    “姐姐。”

    她声音落下极轻,风习习却听得分明,这一魂一灵是姐妹,皆是妖怪。

    船身倾斜的角度愈发陡峭,风习习捏紧长绳,朝船首大喊:“四师伯!”

    云微被唤回神,敛下痴然的目光,长剑在握,挥剑欲斩,却在女子转身后,生生罢手。

    负雪落地,啸鸣不休。

    “姐姐,他杀了你,你竟还护着他!”怨魂的声音似痛惜,似悲愤,流不尽的怨自它魂体涌出。

    船身陡然一沉,海水溢入甲板。

    风习习所在之处正好是断裂的地方,海水浸入甲板,她缩缩脚,手上的绳子霍地被人一扯,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跌去。

    秋水流一把拎住她的后脖颈,咬牙道:“妹妹,你发什么愣?”

    风习习缓缓神,站稳脚跟。

    先前她立足的地方已被幽蓝的海水吞没。

    “秋水流,四师伯、四师伯,我要去救他。”

    风习习急得跳脚,秋水流摁住她脑袋,冷声道:“他又不管我们,管他做什么?”

    风习习拍开他的手,忿忿瞥他一眼,“他是你师父。”

    秋水流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风习习气哼一声,暗暗调动神力,稳住下沉的船。

    王策从船外的长梯探出半个身子,道:“小舟已下水,你们快下来吧。”

    风习习回头,踮起脚尖往海面看去。

    颠簸的海面浮着四艘小舟,原来天机门做了两手准备。

    她推推秋水流,让他先下去,她还要保护四师伯。

    秋水流侧身让开一条道,天机门弟子见他让出道,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尊老爱幼,一个接着一个,借助长梯滑向小舟。

    不过片刻,船上只剩风习习、秋水流与云微三人。

    怨魂与残灵势均力敌,一人强守一人猛攻。

    风习习扬手,凝出三道炎刃,挥向那团怨气。

    云微也终于清醒过来,长剑入手,掐诀施咒,攻向怨魂的要害。

    却未料,适才抵御怨魂的残灵身形一转,挡在怨魂身前。

    三人同时愣住,想收法力也已来不及,三方夹击下,残灵魂飞魄散。

    姐姐死去的这一幕,让怨魂彻底癫狂,那冷森森的妖瞳一转,死死定在风习习身上,猛地飞扑过去。

    风习习下意识张臂抵挡,耳边随即传来落水声。

    “云师弟!”

    风习习扭头看去,一道巨浪拍过,少年只余一道模糊的残影。

    她回头看向愣怔的云微,挥袖一拍,将人卷到阑干旁,随即纵身跃下。

    “云师妹!”王策急忙抓住她的衣袖,拿出绳子递过去。

    虽只与他们兄妹相处半日,他却觉着分外投缘,“归墟海一去不返,你哥救不了了,云师妹快些上来!”

    风习习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她抬头冲他摇摇头,挣开他的手,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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