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勇不知他是如何回府的,今日没带侯平,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府时,身上的衣服也脏了,手掌也破皮了。侯平和管家看到他狼狈地回来时,心里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到底出了什么事,高高兴兴地出府,怎么回来时就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事,竟让一向温和知礼、光风霁月的人如此狼狈?

    千勇没有回答他们,只是回了自己的卧房将自己锁在里面。他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心跳,但是还会觉得疼,钻心的疼,疼得全身冰冷,蜷缩在一团。眼睛也疼且干涩,似有液体却又流不出来。一连几天,千勇都蜷缩在那里,侯平和管家后来打听到赐婚一事,便了然于胸,只能跟着叹气惋惜,千机府笼罩在一片阴郁中……

    春雨绵绵不绝,黑云堆积如层,沈凌羽倚靠西窗,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神无光。诉心琴摆在桌上,发出幽幽的古光,似是在呼唤它的主人。

    陛下已选好了吉日,不日就要大婚了。这么多天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一切还停留在那天,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心痛,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窗外的雨滴答滴答地下着,沈凌羽的心也好似有雨划落,不忍再看,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诉心琴上,怔怔地看着,良久才发出凄厉的笑声,悲苦地怒道:“哈哈……好一个诉心!好一个春日!好一个雨恨云愁!”说完,冲过去将诉心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诉心琴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在地上弹了几下,便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了。果然是绝世好琴,丝毫无损。

    听到声音的沈老来到房间,看到地上的古琴和满身悲痛怨气的沈凌羽,叹了一口气,将琴拾起放在桌上,自己孙女和千勇的事,他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也确实喜欢那个孩子,奈何造化弄人啊!

    沈老走到沈凌羽面前,沉稳地说道:“孩子,你从小就懂事,我这个老头子也全靠着你照顾才能安享晚年。我也历经三朝,按理说也是看够了,可是你得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叔父们。没有人生来就富贵,沈家有如今的地位,是我的呕心沥血,是你父母还有你叔父们的血换来的。我也不求沈家能够富贵永世,我只求几辈人换来的太平不要再掀波澜了。我也不逼你,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

    沈凌羽看着叹着气走出去的祖父,感觉他的白发又多了,身子好像也弯了一点,步履蹒跚。她很小就没了父母,叔父们甚至都还没成家就牺牲了,这么多年,全靠祖父教养。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她不想放弃,不想就这么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世,如果她不曾动心,也就无所谓喜不喜欢了。现在她动了心,有了期盼后还能如死水般沉静吗?她现在只想问他是否同她一样,如果是哪怕是远走高飞她也愿意。没有耽搁片刻,沈凌羽冲了出去,丹秋见了,马上拿了雨伞追了上去。

    千勇眼见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着急。他这二十年来一直都过得荒凉,在别人眼里他是举世无双,可是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了无生趣地活着。自从遇到沈凌羽后,他感觉他的生命有了色彩,他对以后有了向往。本来他已经算好日子再去沈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两天?赐婚那天,她的心痛,她的哀怨,他看得清清楚楚,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段日子在府里,他一直想着一件事,就是想带她走,越是逼近大婚,这种想法就越强烈。他顾不上其他的人或事,他现在只想见到她,问她是否愿意?

    连雨水打在身上也不自知,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侯平接过管家递来的雨伞拔腿就去追他。

    二人一路急走,走到半道上——一条长长的街道的另一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凌羽和丹秋正向这边走来。

    两人同时看见对方,会心一笑,便加快脚步,他们笑着看向彼此,幻想着以后的日子,他们感觉这一切有了希望。他俩顺利逃脱,在一处山水间开心地生活着,那里一年四季盛开着鲜花,只见花开不曾花落。清早有氤氲的薄雾,傍晚,暮霞洒在他们的身上,轻轻的暖暖的,她弹琴他舞剑,时不时地还有几声茑啼来附和他们。

    就在他们开心地笑着时,天空突然一黑,响着闷雷,闪电也噼哩啪啦地下来了,周围响起了地动山摇般的喊杀声——千家军没了首领如一团乱麻,邻国没了千家军的威慑纷纷来侵犯大丞。千家军、大丞百姓、朝廷百官还有南宫熙和南宫峻都倒在血泊中……战火炽热地烧着,邻国的军队疯狂地笑着,地上死尸一片,血流成河。千机府、沈府、皇宫都成了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而就在此时,千勇看到了他的父亲千骁,黑着脸,怒视着他,心痛地说道:“我千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不配为千家人,不配带领千家军。你是罪人,是你让这一切发生,是你让大丞的百姓枉死,是你的自私让整个大丞为你陪葬,这都怪你,怪你……”

    沈凌羽看到成了废墟的沈府,呆呆地站在那里,蓦地看到几个人朝她走来,仔细一看竟和她有点相像。

    这几个人满身是血,脸上的血水还在往下滴,他们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恨恨地说道:“是你让我们白死,是你让我们用血肉换来的大丞成了废墟,是你让我们死不瞑目,让你的祖父横死,你不是我沈家的人!你不是……”

    面对他们的指责,千勇和沈凌羽双手捂耳,拼命地摇头,想要挣脱逃走,可是越想逃越走不开,嘴里喊着:“不是,不是,不是我……”

    “将军,你怎么了?”侯平着急地喊道。

    “小姐,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丹秋摇着沈凌羽的手。

    被他们喊醒的二人同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彼此,原来刚刚看到的都是假像,不是真的。此时他们的距离只有三丈之远,只要再多走几步他们就能如愿过他们想要的日子。

    这时候他俩的脚上似有千斤重,迈不开步子,站在原地,谁也不敢走出那一步。他们怕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假像吗?如果他们抛下一切,会幸福吗?真的就能心安理得地过一世吗?刚刚的情景难道不会成真?为什么会看到刚刚的情景,难道不代表着这一切一直都存在他们的心里,只是刚刚情感占了上风,现在理智回来了,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两人深深地看着彼此。沈凌羽从千勇的眼睛里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罢了,她爱过,他也爱过。沈凌羽知道,如果她再往前走,他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带她走。他是千机府的主人,是千家军的首领,是大丞的希望,有他在,有千家军在,大丞的百姓就在。日后,他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将军,守护大丞,他的功绩必定会超越他的父辈,他会成为大丞百姓心中的神。她不能自私地毁了这一切,不能让父辈们白死。

    千勇还在回想刚刚出现的幻象,在府里时头脑一热就跑了出来,现在见到了她人,才冷静下来。就算她肯跟他走,他真的能给她幸福吗?是不是就得带上她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还要连累她的祖父老了还被判个抗旨不遵的重罪。到那时,她不会恨他吗?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深情而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

    “你……”

    二人同时说话。

    千勇道:“你先说。”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如果让他带她走,哪怕是死他也要拼一拼。

    沈凌羽呆愣了片刻,随即像是下了一个决定,苦笑道:“下雨了,好冷啊!早春终究是敌不过寒冬,护不了暖阳,让寒冬偷走了,或许安稳的沈府要暖和些吧!”说完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前走了。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千勇知道她已做了决定,心里有不舍有顾虑有担扰有害怕,几种心情交错在一起,着急地喊道:“凌羽,我有话要说,我想……”

    “千勇,不要说出来,你我都做不到破釜沉舟,就让一切回归到起点。”沈凌羽背对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的没错,他们都放不下,倘若强行在一起,不知会是何种后果,这种后果他们两人能否承受得起?道理谁都明白,真正做起来难如登天!不然沈凌羽也不会走得如此慢了。

    “真的能回到起点吗?”千勇大声喊了出来,颤抖的声音里有不甘。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而是要不要。千勇回去吧,骄阳明日依旧东升。”

    千勇知道此生他俩的缘份只能到此了。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替他做的选择,她顾虑了所有人来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千勇在她走远后慢慢转身,打掉了候平撑着的伞,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向前挪动着,整个人落寞孤单如雨中野舟飘零。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如同他们刚刚见面时的长度,谁承想一条长街也能横生波澜?沈凌羽悲痛的脸上划过一滴清泪,心里默念着:千勇,保重,再见,再也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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