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铮空手接物的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他把笔接住后,放在了桌上,瞥见任斯钦今天穿的是校服短裤,膝盖处贴了两个创口贴,骨节突出的脚踝仍然红肿。
乔铮:“腿好点没?”
任斯钦晃悠了两下腿,“除了不能跳,让我去跑八百米都没有问题。”
年轻人,谁不是经常磕两下碰两下?只要没有伤筋动骨,都是小问题。
“行,体育课跑个八百米热热身?”乔铮玩笑道。
任斯钦懒得理他。
艾叶到班里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纸箱子,放在任斯钦背后的空桌子上面。
“想必大家都知道学委家里的状况了,”艾叶没多说什么,“我在这里放一个纸箱子,放两天,有意向的同学可以自愿捐款。”
这种不记名且不集中时间的捐助方式很好,有效避免了无用的攀比,纯自愿的原则可以让捐款的意义变得更加的纯粹。
班里的同学围绕着这个问题小声地讨论了起来,从细细碎碎地声音中不难听出,陈子铭的人缘不错,大家都挺喜欢他。
乔铮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了问任斯钦。任斯钦简洁地概括了一下,说:“你晚上还出去吗?”
乔铮说:“邻居回来了,小乔有人照顾就不出去了。”
“哦,”任斯钦捏着下巴说,“我在想我捐多少钱。”
别人想的是捐什么数字比较合适,基于对任斯钦家境的了解,乔铮问:“几位数?”
任斯钦抓了抓头发,“四位数有点少,五位数?捐款箱必须得放现金吗?我丢张银行卡进去行不行?”
乔铮:“……也不是不行。”
丢卡太猖狂,出于要低调的考虑,任斯钦在吃过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出校门取了点钱,再用信封包住,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巷时往里看了一眼。
江市的小巷文化是出了名的乱,常常有不良青年在各种深巷里约架,他捏着厚厚的信封,还真怕有一个染着黄毛的地痞流氓冲出来抢钱。
还好,是他脑补过旺,多想了。
但是在回六中的时候,他在校门口的马路边看到了一个穿着四中校服的人。
那人剃着短到有些扎手的寸头,左右耳各打了三个耳洞,带着银质耳扣,模样倒是挺帅,就是眼神恹恹地,校服也没好好穿,一边裤腿随意挽起,手里正在拨弄着什么东西。
任斯钦眼熟他。
四中校霸方程。怎么会出现在六中校门口?
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烟还是打火机。任斯钦多看了两眼。
哦,校霸在剥奶糖的糖衣。
奶糖外有一层透明糖衣是可以吃的,但方程似乎不爱吃,剥了半天没剥干净,他烦躁地把糖丢进了嘴里。
抬头时,与任斯钦对上了视线。
任斯钦觉得,方程应该也是眼熟自己的。
隔着马路,方程大声说:“喂,就是你,你也在六中读书?”
任斯钦不太明白方程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就像方程是自己隔壁班的同学似的。
他不想和方程有过多牵扯,点了点头便往学校里走。
方程在他身后说:“怎么不理人?拽什么?”
任斯钦把信封塞进外套兜里,看起来高冷不爱搭理人的他,每次遇见方程,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不刑,你刑。惹不起,我躲得起。
回到班里,已经有不少人吃了饭回来学习了。
任斯钦把厚厚的信封塞进捐款箱的时候,只有李流看到了。李流震撼道:“少爷,你捐了我一年的生活费进去?”
任斯钦把食指竖在嘴前,让李流小声点。李流赶忙噤声,不再多问。
万冬雪和任京平从小就鼓励他多做好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他想帮助同学,那这个捐款金额可能还要翻个几倍。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也可能是从小不缺钱,任斯钦对花钱这事的概念不复杂,只要是他觉得值得的钱,他就愿意花。
但像驾校里小超市那种坐地起价的黑商,他多花五毛都觉得心疼。
任斯钦坐在位置上一整天,好像除了他和李流,没人往里面塞钱。任斯钦回头看了一眼占了桌子面积大半的桌子,想着要不要再去取些散钱,把里面塞满一点。
正身坐好时,任斯钦余光看见了乔铮桌肚里露出来了黄色信封的小角,和他在校外买的那种信封款式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乔铮用来捐款的。
最近只有任斯钦和严旭两个在寝室,严旭整天愁眉苦脸地担心着陈子铭。壮汉形象的严旭,内心柔情似水,极其容易和身边受苦受难的朋友产生共鸣。
严旭说:“我晚上去塞钱的时候,看见箱子里好像挺空的,怎么办?”
任斯钦在给膝盖换创口贴,“什么怎么办,自愿捐款,不管多少都是心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严旭叹气道,“我是怕陈子铭真的因为钱的事儿选择不读书了。”
“我觉得不会,”任斯钦说,“陈子铭爸妈肯定不会同意,他会回来的。”
陈子铭的爸妈给人一种很坚强的感觉,身处苦难却不屈服于苦难,这样的父母,绝对不会同意儿子为了他们而放弃学业和未来。
严旭说:“我让我爸妈把我小时候存的压岁钱取出来了,希望能帮帮他吧。”
“压岁钱?”任斯钦重点跑偏,“小时候爸妈说帮忙存的压岁钱,这不是童年谎言之首吗?”
相信每个小朋友的童年都经历过“压岁钱存爸妈这儿,以后长大了给你”的事。
严旭憨笑了两声,“本来没有的,但他们一听是帮陈子铭,就同意给我了。”
任斯钦说:“我没有压岁钱。”
“你们家不过年?”严旭说。
任斯钦回想了一下,“过啊,但我们比较流行送东西,不送钱。”
“太惨了,没有压岁钱的年,是不完整的。”严旭说,“每年不就指望着过年时的压岁钱过一整年了吗?”
任斯钦给膝盖贴上了创口贴,“我不缺钱。”
通过任斯钦的日常生活用品,严旭能感觉出来任斯钦家里条件挺好的,所以这句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也没觉得是在装逼。
幸好他没再问任斯钦家里过年送什么东西。
任斯钦今年过年的时候,收到了任京平送的一辆车和万冬雪送的一套房。
他一直觉得任老爷和万女士很有默契,从来没有商量过,但送的东西却不会重复,还非常配对。
严旭担心箱子太空担心了两天,随时往后盯,总能和乔铮对视上,这期待的眼神,差点让乔铮误会严旭爱上他了。
任斯钦也格外地留意了到他身后塞东西的人,没两个人,也没人提这件事,箱子孤零零地在桌子上躺了两天。
任斯钦的腿没有好,体育课只能待在座位上,通过窗户欣赏窗外少年少女们在操场挥洒汗水。
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班里的同学日益熟络,到了为数不多的两节体育课,他们没有再压榨自己,绝大多数人选择了下去休闲娱乐会儿。
女生们不爱晒太阳,便坐在座位上聊着天。
教室里除了永远在低头学习的班长张光玮,只有任斯钦一个男生。
高中生活就是这样,每天都枯燥无味,但在枯燥无味的日常生活中,获得的一丁点快乐,都足够铭记许久。
看了会儿书,任斯钦有些犯困,便趴下小憩了一会儿。脸颊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嘟哝了一声,睁开眼看见乔铮正拿着一瓶冰镇汽水放在他脸边。
乔铮额角挂着汗珠,袖子撸上肩膀,手臂处的肤色分层,他的眼里带笑,把汽水放在了任斯钦的桌子上。
任斯钦清醒了,拿起汽水拧开,“呲啦”一声,葡萄的香甜气萦绕在鼻息间。任斯钦说:“不是还没下课吗?”
教室里没回来几个人,前排的徐畅和戴梅在乔铮回来后便没有再聊天了。
乔铮拉开板凳坐下,“我去超市买水的时候看见只剩一瓶葡萄味的汽水了。”
任斯钦平静地“哦”了一声,喝了一口汽水,葡萄味的,他端详着紫色的瓶身,愣了愣。
因为葡萄味的汽水只剩一瓶,所以乔铮回来了。
任斯钦抿了抿嘴唇,酸甜可口,这就是他喜欢葡萄的原因。
乔铮翻开一个笔记本,说:“马上月考了,我归纳的数学重点,你可以看一看。”
好东西就在眼前,任斯钦没有逞强,拿过来说:“那我这次必须超过你。”
乔铮一字一顿,“不、可、能。”
“走着瞧。”任斯钦的眼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乔铮循循善诱道,“这次月考比不比一下?”
自信不是盲目自信。任斯钦斜他一眼,不入套,“等着,下次月考再一决高下。”
乔铮一笑,“我已经想好惩罚了。”
任斯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便没有多问。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为了保证款项的透明性,艾叶到班上来当众拆箱。
班里的同学齐齐停笔,望着讲台,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也没人说话,教室里鸦雀无声,只要艾叶在拆纸箱的声音。
任斯钦目不转睛地看着纸箱被一点点拆开。
他以为箱子里面会很空,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纸箱完全拆开后,满满一箱子纸币铺满了桌面,纸币有红有绿有大有小,有些皱巴巴有些很工整。
任斯钦呆住了,看向严旭。
严旭也在看他,两人的眼神里仿佛在说。
——你放的?
——你放的?
艾叶拎起一袋硬币说:“你们谁把存钱罐给砸了吗?”
底下有一个腼腆的男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钱太多了,艾叶一个人清点不了,便请了班委一起帮忙,几个人站在讲台上,把纸币分门别类地归纳。
原来这些同学们,和任斯钦有着一样的想法,只想悄悄帮助陈子铭,所以很多人选择偷偷把钱塞进纸箱里,人多力量大,你一点我一点,汇集起来,就是众志成城。
艾叶在钱堆里拿出十多张贺卡,“谁写的贺卡可以说一下,我到时候转交给陈子铭。”
班里的所有女生都举了手。
难怪体育课的时候,女生们围在了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
任斯钦笑了笑,心里感到温暖。
乔铮有所触动道:“大家都很好。”
任斯钦看着桌上的汽水瓶,说:“你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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