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澄野写完最后第一题的第二小题之后,她就再想不出任何解题思路了。

    她和压轴的最后一小题大眼瞪小眼。看了整整五分钟。

    还是余争看不下去了,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

    天将暗,墨勾了半边云彩。

    “做完了吗?”他问。

    顾澄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以这张卷子来说,她还没有做完,但是以她的脑子来说,卷子做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不会做。”她把笔一甩,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余争拿了卷子浅扫了一下她的答案。

    “这张卷子没有难题,都是中等甚至是偏简单的基础题。”余争用红笔给她批改。

    “哎呀,你这种学霸看什么都觉得是基础题。你说的话不可信。”顾澄野努了努嘴为自己辩解。

    他没继续说下去。

    顾澄野趴在桌上看他改卷子,勾勾叉叉弄的卷上一片红。

    她的小余老师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顾澄野欣赏一半,余争就放下笔。

    “来,你把选择题对的都把做题思路给我讲一下。”余争给顾澄野拿了根铅笔。

    顾澄野一下就傻了。

    要命,她会做的题目根本就没几题,有好几题都是蒙对的。

    但是迫于余争的师威之下,她只好结结巴巴把前面几题还算简单的题目的思路都说给余争听。

    他听的很认真,脑袋飞速运转着思考顾澄野思路的可行性,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听下去。

    就这么讲到中间的题目时,她瞪着那被自己蒙对的题看了半天,也憋不出半句话。

    余争皱了皱眉,说:“蒙的?”

    顾澄野看他那表情十分害怕,害怕余争让她把这题硬想出来。但她还是点点头,然后“嘿嘿”两声,企图萌混过关。

    下一秒,余争直接握住她那只拿笔的手。她整个人被笼在余争的臂弯里。

    他们凑的好近,顾澄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薄荷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凉凉的。

    他的手心也很暖,融了她冬日那颗冷的瑟瑟发抖的心。

    余争牵引她的笔尖在题目条件下划线,在卷子的空白地方写下解题的思路。

    “看,这题我们用韦达定理,求出这条边,是不是更快一点。”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的源头就在顾澄野耳边没多远的地方。

    顾澄野觉得有点热,她想开空调。可这是一月,这是冬天。

    她不自觉闭上了眼。

    余争讲题的声音乍然而止。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冻的。”余争看她两颊红的像抹了半盘腮红,连着耳垂都艳的要滴血。

    正相反,她是被热的。被燥热的。

    顾澄野低了头,嗫喏一句:“没,热。”

    “热吗?那你把外套脱了吧,屋子里穿棉衣确实热。”余争很自然地说。

    顾澄野真是服了,她以为她已经讲的够小声了,余争怎么还能听见。

    “不用不用。你把这题再讲一遍吧,刚才讲太快了,我思路没跟上。”顾澄野机智地扯开了话题。

    才不是因为余争讲太快,就是因为她在神游。

    但是她不能说出来。要把这种事情藏在心里,要不然容易被余老师赶出去。

    余争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讲题速度。

    他迅速做出了调整,第二次讲的时候速度果然放慢了,跟着的是更多的疑问。

    “将二式和三式代入到一式去算,知道吗?”他讲一下,就要问她一下。

    顾澄野点了头,他就继续讲。

    一个半小时下来,这张卷子总算翻篇。顾澄野受益匪浅,站在余争家门口狂夸:“我们余老师实在是太厉害啦!把我这种愚笨的学生都点透了!”

    “顾同学也很厉害,会举一反三,思维也很活跃啊。”余争也笑着夸回去。

    “看样子未来余老师桃李满天下啊。”顾澄野乱吹。

    余争却摇了摇头,开玩笑说:“我教书啊,在精不在多。桃李单一枝就好了。”

    顾澄野心一颤。

    余争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在对她说:“你顾澄野是我唯一的学生。”

    顾澄野一下就乐出来了,在余争的目送下像小兔跳脱着奔回自己家。

    “再见啦余老师!”她在门口和他挥手。她的小虎牙都笑出来了,明媚灿烂。

    在光照不进来的楼道里,她的笑是新阳。

    —

    快要春节,滨海这边的人们都大张旗鼓开始准备了。

    顾澄野这段时间每天下午都准点去找余争补课。

    在余争的细心教导下,顾澄野的数学水平飞速提升,连带着其它的理科都好了不少。

    在余争的小测验下,顾澄野的成绩得到了质的飞跃。

    除夕前一天,顾澄野请了假。

    余争没问她理由,直接就批准了。但顾澄野还是主动说了。

    “明天是除夕,我爸要带我去外面买年货,”她那个时候就霸占着余争的床,在上面玩着手机游戏,等屏幕上那个小人阵亡的时候,一团很喜庆的死亡特效出现,她才想起了要请假的事情。

    余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他写作文的笔依旧没停。从顾澄野这儿看,他的笔帽在空中飞舞,都没有一点停顿。

    “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啊?”顾澄野又问,“我看你最近都宅在家里,放假应该出去好好玩。”

    “我没有每天都宅在家里,”余争纠正她的说法,“我早上会去出去晨跑,也会去超市。晚上也会出去散步。”

    “那才不叫玩,”她说,“那你不去啊?”

    “家里要搞卫生,最近都没搞。”余争说。

    去年过年还是在北方过的,那会儿家里还有春姨和家佣收拾着家里的卫生。

    春姨去世之后,他搬来这里,卫生也只能他自己搞。

    “好吧好吧。”顾澄野也不强求,她从余争的床爬起里。

    他藏蓝色的被子被她压出了皱痕,一条一条的。顾澄野觉得有点难看,又帮他抚平了。

    余争送她出门。

    “明天除夕快乐。”顾澄野要走的时候,余争跟她说。

    顾澄野回头,她有点长的头发散在脑后,因为她的动作摇摆。

    “这句话留着明天说吧。”她讲地轻快。

    “那好。”余争说。

    —

    顾澄野去外面玩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她和顾谨禾手上大包小包,像是从超市抢劫归来。

    那堆东西就被堆在她家的客厅,她和顾谨禾在那儿分类。

    “二姑的挂面。这个是送给表叔他们家的茶叶……”顾澄野给顾谨禾念着。

    这些东西都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准备的伴手礼。

    等整的差不多,顾谨禾从角落抓起一个墨绿色纸袋子。这并不是他买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顾澄野。

    顾澄野抬眸,马上一把夺过了那个袋子:“嗯……那个是我送给我同学的礼物。”

    “哪个同学,应该不是瞿唐吧?”顾谨禾刚才瞥了一眼那个袋子,里面装着咖啡色格子布围巾。看起来像男款,而且顾谨禾记得瞿唐这小姑娘一向喜欢粉粉嫩嫩的东西。

    “不是不是,是送给我同桌的。”顾澄野把袋子藏在身后钻进房间。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除夕夜的菜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叶曼香把菜都端上来,看着顾澄野出来跟她说:“阿野啊,去叫余争那孩子过来一起吃饭。”

    “啊?”顾澄野怕自己耳朵出问题,又问了一遍。

    “快点去,等下菜都要凉了。人家家长不回家,一个人过除夕像什么话!”叶曼香又催她。

    顾澄野应了两声,雀跃到603。

    她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她觉得可能余争在忙什么事情,所以又敲了敲门。

    依旧无人开门。

    “哎呀,人溜哪里去了。”顾澄野不乐,脑袋靠着603的门,摸出手机来给余争发消息。

    她才敲了“你在”两个字,突然觉得光线变暗。她身后站着人。

    她回头时,鼻尖堪堪擦着来人的脸颊。

    余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低了下来,杀的顾澄野一个措手不及。

    她手一颤,手机滑落。

    余争眼疾手快,替她稳稳接住了半空中坠落的手机。

    “谁……!”顾澄野吓的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余争捂住了嘴。

    “嘘,不是歹徒。”他贴的太近了,心跳声有力,扰乱了顾澄野的思绪。

    他松开了手,顾澄野嘴上的温度消失,空气冰凉。

    “吓死了,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她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接着她的怀里多了个大纸盒子。

    “给你的,除夕快乐。”余争站远了点,一脸笑意。

    顾澄野又惊又喜,瞪大了眼。她蹲到地上,把盒子上的丝带拉开。

    余争陪着一起蹲在她旁边。

    他看着顾澄野满心欢喜拆开那个盒子。

    一个古铜色的唱片机躺在一堆的拉菲草中,还泛着金属光泽。看上去有了点年代。

    余争解释道:“路过一家老书店,就进去逛了一下。里面的老板因为杂物太多就想把这个唱片机卖了,我觉得不错,就买下了。”

    “那它能用吗?”顾澄野摸了摸那个金属壳。

    “我在店里试过了,可以的。”余争点了点头。

    顾澄野把盒子复原,很宝贝地抱在怀里说:“我一定像对待传家宝一样对待它。”

    “不至于。”

    顾澄野一脸满足:“至于,怎么不至于。”

    余争送她的每个礼物,大到唱片机月球模型,小到铅笔橡皮擦,她都会好好保存。

    “它很贵吧?”顾澄野问。

    余争摇了摇头。

    —

    他在一个半小时前,因为在家里无聊所以出去逛了一趟。

    他这次换了一条路线,以往很少走过的地方。他在那儿的一条巷子深处找到了那家上了年代的书店。

    那时候老板还在门口整理一堆没有用的纸箱子要拿去买废品。店里并没有什么人,余争在那儿看见了全套旧版的金庸武侠小说系列。书都保存的不错,只是它们身上留下了泛黄的痕迹,那是岁月流逝的见证。

    余争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正要走,就看见老板抱了个唱片机进来。

    他把唱片机放在了那个堆满了东西的桌上,余争的视线就没有离开那个唱片机。

    唱片机这种听着就具有年代感的东西,此时正咿咿呀呀放着更古旧的古典乐。

    “这个老家伙,陪我十几年啦。”老板突然说起了唱片机的故事。

    老板说,唱片机是十二年前他的爱人赠送给他的,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十八年纪念日上。

    “那您的爱人呢?”余争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这家店里有任何一个中年妇女。

    老板长叹,满脸惋惜忧伤:“后来啊,她去世了。”

    “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余争有些紧张。他读不懂老板眼中的复杂感情。他除了难过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板摆了摆手,又笑叹:“这没什么。我叫她爱人,也不过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什么意思?”余争不解。

    老板搬了两把竹编的椅子让余争坐下。

    他一个人守着这家书店已经很久了,鲜少有人在这里,还愿意听他的故事。

    “我和她,年少时就相认识了。那个时候,她很受人喜欢。不少的毛头小子都追她呢。”老板一讲到她,就笑得脸上皱纹都展开了,“我那会儿也不例外。但是我和那群男生不一样,我和她关系最好。”

    “那会儿我总犹豫着要不要告白,但是我怕她不同意。这样我怕是连朋友都做不下去啦。所以到后面就忍住了。”

    “然后呢?”余争问。

    “我和她就没有然后了,”他垂下了脑袋,“她后来爱上了别人,和他结了婚。他们有了个很可爱的小男孩。以前她还再世的时候,就总带着那个小男孩来这儿看我。”

    “他长的和他母亲太像了。”他回忆着,脸上都是慈爱。

    “那您当年为什么不表白呢?”余争不解。

    “我也经常问我自己这个问题。我后来就知道了,因为我总是顾忌太多了。顾忌,害怕失去她。可最后,我依然失去了她。”

    余争若有所思。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啊,要是心里有了目标和渴望,就顺着渴望去追逐。不要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到最后,依然会失去。”

    余争点了点头。

    老板站起身,把音乐关停,温柔擦拭着那台唱片机。

    “现在我也放下了。我不久之后就要搬离这里,回我的故乡了。这台唱片机我也不打算带走,想着就找个时间卖出去好了。”

    “那您打算现在卖吗?”余争问。

    老板看了他一眼:“你想要吗?”

    余争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我很喜欢这种古旧的事物。想买回去当收藏。”

    “哈哈哈哈!”老板豪爽一笑。弄的余争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依旧拍了拍余争的肩,说:“好,好。我卖给你。”

    最后。他只收了余争三十块钱。

    余争想再塞一张红色钞票给老板,却被老板婉拒。

    “不用啦,小伙子。它已经上了年纪了,不值那个价啦。”

    余争摇摇头:“它的故事无价。”

    “那是我的故事。别人的故事,只于那个人来说无价。也许你未来。也会带着它,重新讲述一段新的故事。那个时候,它的故事对你来说才算无价。”

    余争只好作罢。他抱着那台唱片机出来,老板就站在门口送他。

    “再见。”余争说。

    他们以后也许都不会再见了。

    余争回头再看那家书店,白底红字的招牌,贴纸已经掉了一半。

    在这个老旧到实在不起眼的地方,埋了一段最遗憾的故事。

    “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遗憾。”老板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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