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里,瞿唐和杉杉在聊摄影作品的事情。
瞿唐有点儿纳闷∶“阿野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看这阵仗他们别把全岚山的蘑菇都挖了吧?”
杉杉在旁边笑了笑,脑袋一撇,一个仓惶的声音闯入了她的余光。
“她回来了。”杉杉说。
瞿唐跟着她的视线回头去看。
“你们回来了啊,咋就你一人,蘑菇……”她看只有顾澄野一个人慌张的跑回来,刚要问,就被顾澄野打断了话。
她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语速很快∶“你们马上打电话,什么119120110都打一遍……”
“等等等等!”瞿唐站起来,她意识到事情的危机性,但是顾澄野讲话太快了她一句都听不懂。
“余争掉悬崖了!那里还有个小男孩给绑在那儿了!”她几乎快要崩溃。
瞿唐利落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农家乐里其余的人知道了,都跟着顾澄野往后山跑。
他们带了剪刀,把男孩手腕上的绳子剪掉。
他的妈妈找了他半天,如今见到了,差点跪在地上,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乐乐,不是叫你不要乱跑,你不知道吗!”
乐乐看着没了绳子束缚的气球飞到了天空。它慢慢向上,自由自在的。
没人能绑着它了,他们都抓不住。
“哥哥掉下去了……”他嗫嚅着,目光往崖下看。
有人把脑袋探出去,马上又缩了回来。
“喂哟,这么高。这摔下去小命不保。”
顾澄野本来还忍着,这句话一出来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阿野!我们下去,好像有路可以绕到下面。”
瞿唐一边跑一边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顾澄野转身跟着她往下面跑。
从农家乐出来,下山的那段路陡峭,她就算是着急也跑不了太快。
她跟着住在岚山附近,熟悉这里路的人往下跑,瞿唐跟在后面,手机里还打着电话。
“下个礼拜岚山凡是能走的,是条路的,全部都把护栏给我安上!不能做到就让施工队全部滚蛋!”
“是是是小姐……”电话那头的人颤颤巍巍地回。
瞿唐挂了电话,跟在顾澄野后面∶“阿野你跑慢点,别自己摔着了。”
比起余争现在生死未卜,她摔了又算什么。
快一个小时下来,能走的路基本被她们翻遍了,没看到一点人影。
救援队迟迟没来,顾澄野等的火冒三丈,又一个电话打过去问。
对方只是说了句∶“在调动了在调动了。”
瞿唐在旁边听地生气。
“你等我骂他们……”她准备五分钟后若是他们没有一点消息,那她就只好想个办法整顿整顿了。
顾澄野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要去干嘛!”瞿唐有点儿慌张。
“你在这儿等着救援过来。”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往农家乐跑。
她跑到农家乐的小卖部,找老板借了一条巨长的麻绳。
“妹儿你别冲动啊。我们再找找,你可千万别自己下去。”老板大概也猜出来了她想拿麻绳干什么。
可顾澄野管不了那么多,她有的是时间等那群人慢慢过来,可余争等不起。
“拿来!”顾澄野压低了嗓,哽咽了一下。
她抢过了麻绳,老板跟着她往后山跑。
她把绳子缠在那条歪脖子树上,层层叠叠扎个牢固。
“你帮我绑一下,麻烦了。”她的口气不容质疑。
老板一个头两个大∶“要不然我下去吧……”
顾澄野瞅了眼老板的啤酒肚,那估摸着得超过两百斤的圆润身材。让他下去,对于这条麻绳来说,实在是够呛。
老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只好尴尬地笑笑,过去帮顾澄野绑绳子。
“你可以吗?”老板还是很担心。
可不可以现在也必须是可以了。顾澄野经常看荒野求生,也偶尔跟着瞿唐或者是顾谨禾去攀攀岩,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老板拽了拽她绑在树上的绳子,确认绑紧了之后和顾澄野比了个“ok”。
顾澄野踩着乱石,老板把绳子慢慢往下方。
她踩地很小心,一脚一步踩实了才敢下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谨慎过。汗从额头涔出,豆大的水滴滴进了她的美眸中。
断崖不高,斜坡才是最难熬的。
麻绳刚好只能送她到断崖下,斜坡那段得她自己慢慢走。
这斜坡比游乐场的滑滑梯坡度还要大,树木横生。
她抓着树干小心谨慎地往下挪,几乎是坐着往下滑。
顾澄野那条裤子,现在后面蹭的都是泥。短短一段路,她被地上的树枝和锋利的叶边划破皮肤,手掌被粗糙的树皮摩擦,火辣辣的疼。
她这样都受不了,更别提余争摔下去了。
一路下来,她根本不敢往坏的想。她甚至幻想余争在下落过程中抓到了什么东西,没摔着,他跟着自己一下,往下走寻找出路。
可是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
她往下走,突然发现了一点血迹。
顾澄野眼睛亮了亮,跟着血迹向前。
“他千万不要出事,他千万不要出事。”她心中默念着。
坡度缓了一点,血迹也渐渐变得密集。
突来的巨石旁,她苦苦寻找的人躺在那儿,白色的t恤现在血迹斑斑,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余争!”她眼泪下一秒充了满眼,混着汗水往下滴落,融了地上的猩红。
余争从崖边摔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全身撞在磐石上,疼痛几乎要把他撕裂。
他的脑袋混沌着,身子不受控制地顺着斜坡往下滚。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枯燥的树枝,利刺扎进他的身体。
可他除了感受,好像什么都没有办法。
手臂也动不了,他的骨头好像摔成了一块一块的。
他最后滚到了这块乱石边,脑袋撞上坚硬的石头。
他睁不开眼睛,失去了视野后他身上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脑袋像被人扯来扯去一样,他痛不欲生。
慢慢的,他觉得有点冷了。自己和世界的感知慢慢被剥夺。
他好像被放入了一个怪诞的世界,被施加了各种各样的酷刑。
原来这就是死线吗?
余争耳朵都是嗡嗡的,听不见鸟鸣,听不见树叶沙沙声,也听不见他最想要听见的那个一直说个不停的女生的声音。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呢?
他还有多久才算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呢?
一片树叶落了下来,停在他的脸颊上,可他感觉不到了。
“余争……余争!”
顾澄野已经不知道喊了他多少遍名字了。
她把手指停在余争的鼻子旁,随着他呼吸的慢慢衰弱,她的希望被一点点磨灭,取而代之的是崩溃和绝望。
她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接受那个不久前还陪着她一起在首都放烟花跨年,每天和她说早安晚安的余争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河畔,盛大的钟声,她向上天许愿,说希望她的家人和爱人平平安安。
可上天给了她什么。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坠下山崖,看着他慢慢流逝生命体征。
她还有很多的玫瑰没有送给他,肚子里憋着一大堆的情话和段子没和他分享,还没有看见自己和他的照片一起贴在学校的光荣榜上。
他还欠了她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也数不尽的美好的日日夜夜。
顾澄野绝望地闭上眼,她现在除了哭和自责好像也做不到任何事。
“咳咳……”一阵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咳嗽声让顾澄野一个激灵,睁开眼。
余争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接着他的眼皮吃力地往上抬。
这一点变化已经让顾澄野的绝望荡然无存。
“余争!余争!”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直到余争“嗯……”了一声,看上去十分艰难。
可就这么一个气声,顾澄野觉得方才那个黑白的世界已经颠倒了过来。
余争还是很痛,他耳朵周围依旧是“嗡嗡”的,只是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这儿除了她,哪里会有能喊他名字的人?
他艰难地睁开眼,明亮的世界让他恍惚了一下。疼痛让他强行分清了自己是死是活。
他好冷,这么想着,他哆嗦了一下。
接着,他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
顾澄野躺在他身边,尽量避开他的伤口,将自己和他贴在一起。
她知道他冷,所以她去温暖他。
他又闭上了眼,连呼吸都在痛。
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
余争不知道自己该开心顾澄野出现在他身边,还是应该担心难过。
他内心最卑劣的私欲希望她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可他更担心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可现在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顾澄野突然动了动,她方才手心放在了他的小腹上,现在上面挂着血渍。
可能是他刚才咳嗽的原因,身上,尤其是腹部刚愈合的伤口又开裂了,血珠涔出来,往下染红了枯黄的叶。
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的破烂的烂,顾澄野心一横,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充当绷带,绑在余争的伤口上。
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运动背心,现在只是春天,这点布料保不了什么暖。
顾澄野往他怀里缩了缩,两人蜷缩着共享彼此的温度。
她看他闭上眼,害怕他再一次久久的睡去,又叫了他几声。
余争听得不清楚,断断续续的。但是他坚持着睁开自己的眼皮,用行动告诉顾澄野自己还清醒着。
她呼了口气,说∶“你等下也不要睡好吗?”
余争很想点点头,可他一动全身都抽疼。
“嗯……”
“我给你唱歌吧!”顾澄野抬起头,说。她也不管余争怎么想,同不同意,自顾自地唱起来。
她从最近的短视频流行曲唱到童年动画主题曲,一首只唱了一两句,因为她也只会那么个一两句。
等她现在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点歌都被她轮番演唱过一遍之后,她不放心地看了看余争。
他还睁着眼,只是瞳孔中好像失去了色彩。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失去了他眼里最动人的星星。
顾澄野鼻头一酸,如果不是因为她,余争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最喜欢和你一起发生的,是最平淡最简单的日常……”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首歌,“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发生的,是最暧昧最不明的隐藏……”
她轻轻哼唱着,有一刹,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被无限放大。
余争听她唱着,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他想要认真去抓去她所哼的每一个字调,可无能为力。
一会儿,哼唱的声音乍然而止。
他能感受到她慢慢平稳的呼吸。
顾澄野睡着了……
明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睡的,可先睡的还是她。真是蛮不讲理的姑娘。
他勾了勾嘴角,忍着疼痛缓缓把自己好一点的手伸出来,把顾澄野往自己怀里揽。
余争很想吻吻怀里他心爱的姑娘,可现在他没机会。
呼吸好累,几乎赶得上在活海中挣扎。
身体的状态在慢慢下跌,生命的沙漏慢慢流失。
他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甚至能感觉死亡的脚步慢慢逼近。
这十七年来,他对什么都没太大的欲望,包括活着。
可他现在却有点退缩了。他几乎是渴求着,希望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想努力撑到救援的人来,带走她。
疼痛让他对她的爱融血刻骨。
他最后的期望,她要平安。
直升机围绕着岚山轰鸣,下面的警车救护车什么的快占满了车位。
在救援队围绕着山崖进行搜救的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在乱石边找到了相拥着的二人。
余争感受到有人来救他们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
他在他们赶过来的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终于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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