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霓君订的餐厅离承德滨海一中不是很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
丹尼开车没有放音乐的习惯，为了提神她开了电台广播。
温柔的女电台长念完了一段新闻之后就开始祝各位高三学子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丹尼抬头看了眼车后视镜，后面的余争一点儿紧张的感觉都没有，悠哉悠哉地刷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天才大概就是这样。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丹尼打了转向灯往左拐。
丹尼订的餐厅在商场，是一家法餐。
等丹尼领着余争过去，他站在那家法餐店门口，抬头看了下招牌。
他记得很久之前，顾澄野说过要带他过来吃法餐。但是因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故，他们没有去吃成。那次顾澄野骑着电动车带他拐了个弯去了小吃街。
他记得很清楚，他那天吃了一碗半的馄饨，有点儿饱。
“少爷，不喜欢这家餐厅吗？”
余争回过神来。“哦，没有。进去吧。”
店里，服务员迎着他们进去。
丹尼订的是店里的小包厢，面积不大，但是环境更好一点。
赵霓君还没有来，余争自己先坐着。
桌上没有放菜单。他抬头看了丹尼一眼，还没说话，对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少爷，我已经把菜都点好了。”
“嗯，行。”余争无所谓，不用点单他还更高兴。
赵霓君没过多久就来了。
她还是那以前的风格，怎么优雅贵气怎么来。
店员帮她把座椅拉出来，然后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美的打火机点燃了桌子中间的蜡烛。
浮夸无用的仪式感。
“最近怎么样？”赵霓君双手交叠摆在桌上。她的手白嫩，丝毫没有被岁月摧残过的痕迹。新做了华丽的长甲，余争看着都害怕那指甲不小心断掉。
“很好。”他说。只要让他待在滨海，不要有他们在，那么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赵霓君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也不爱在亲人面前讲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体面话，直接问:“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我已经帮你把出国留学的各种资料都填好了。你要是想早点飞到米国的话，我就让丹尼帮你安排退学。”
“不用，我慢慢来，可能还会在这里呆一两个月。”
“你打算在这里高考完再走？”赵霓君变了脸色。“你什么时候这么拖拉了，这可不像你。”
“你了解我多少就说这不像我。”余争冷笑，“那要是我跟你说，我不想出国了，你岂不是得发疯。”
“啪！”赵霓君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余争也不爱提这个话题。
赵霓君冷吭一声:“你不要当我不知道，你和滨海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知道又怎么样？要劝我分手？”余争不以为意。
“我不会劝的，没那个闲工夫。”
她清楚的很，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基本都是一时冲动。那女生和余争分开一阵子不联系，两人关系就淡的差不多了。
她甚至没必要去劝，只需要按着自己的计划去安排了。不出几个月，他们口中的山盟海誓就自然而然土崩瓦解了。
余争点头:“最好是这样。”
他已经将自己的底线降的很低了，如果赵霓君识相点，他们维持现在这个关系就很好。
血缘这层纽带听着好像深厚，其实也就浅薄那一层。可是真正能维持两人关系的从来都不是亲子鉴定上面写着的“亲生”二字。
余争意识到了这一点，赵霓君也知道。
就算她现在想要再去弥补，余争也不会接受。
那还不如，像上司和下属那般。只要她下达命令，余争就去做。
他们只能做到这样了。
赵霓君不多说些其他什么，从她的包里抽出了一叠被折起来的资料。
“把这些填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她把资料推过来。
余争拿起来，飞速的扫视下来。然后从包里摸出根中性笔。
他握着笔，填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他是真的不想出国。好不容易在一个人身上找到了归属感，他不愿意离开。
可他没有办法。
笔尖在白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点，再放久一些那张脆弱的白纸就要被扎穿了。
余争“唰唰”动笔，把上面的内容都填好。然后把纸还给赵霓君。
“我想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又执意要留在这儿。只是因为那个女生的话，很没必要。”赵霓君坐直了身子。
余争合上笔盖，抬眸。
他眼里的情绪混乱复杂，赵霓君自视阅人无数，却读不懂他的眼神。
“这你不用管。”他和顾澄野的事情用不着她来评头论足。
两人的气氛僵持了一会儿，赵霓君不再说话。
服务员把第一道菜上了，桃子沙拉。
沙拉用一个粉色小碗装着，里面就漂浮着几块黄色桃肉。
法餐就是这样，少的可怜。
余争叉了块放嘴里，甜腻感在他的口腔爆炸开来，感觉齁的直冲天灵盖。
他只尝了那一块，就没去动了。
接着上的几道什么鹅肝，焗蜗牛和什么法式鸡汤，对于他来说也是食之无味。
一整顿下来，大概只有道芝士培根意面吃起来有滋有味些。
余争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他和赵霓君这顿饭算是吃完了。
“一点半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
赵霓君点头:“我叫丹尼送你过去。”
余争也没跟她客气，提了书包往外面走。
丹尼下去开车，余争坐商场的直梯下去。
电梯里除了他没有什么人，里面很闷热，让人难受。
他这一中午根本就没吃什么，连他觉得唯一好吃的意面也只上了一点，连那个餐盘的四分之一都没有装到。
余争庆幸，还好之前顾澄野没和他来这里吃。
他还宁愿去小吃街吃馄饨，便宜又好吃。
顾澄野觉得，自打余争那次没和她一起吃饭回来，他的情绪就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不少。
问他，他也只是支支吾吾随便解释过去了。
顾澄野也没继续问下去。她自己也忙的热火朝天。
现在是真正倒计时，掐着表在学习了。
谢雨彤桌上摆着倒计时的日历，又被她翻过去了一页。
赤色一个数字“5”。
还有五天他们就要迈进高考的考场了。
顾澄野盯着那个日历发了会儿呆。
“害，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倒计时十几天的时候，我好紧张。可现在突然就没有那种感觉了。”谢雨彤感慨。
“是吗？”顾澄野随便应着。
“是啊。就是有一种，无所谓了的感觉。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抽光了力气。”谢雨彤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她已经熬到了一个疲惫巅峰期了。
顾澄野也没多好。她这段时间压力大的头发把把掉，害得她每天出门前都得摸摸自己的脑袋，生怕秃头。
谁说学文科就不脱发的！只要压力大就会掉。
“再熬个八天，就都过去了。”顾澄野给她，同时也给自己加油打气。
还有八天她这高中的学习生涯就要彻底结束了。
“咻——”什么东西伴随着“炫酷”的音效刺破长空，势不可挡的从顾澄野头上飞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白色巨型纸飞机拐了个弯精准打击到黑板里嵌着的平板上。
这小小的意外让本来有些颓废冷淡的班级气氛稍微有些活跃。
扔纸飞机的是她们班的体委，看见自己的纸飞机闯祸后在陈莹莹的眼神警告下灰溜溜跑过去捡。
“还没高考完呢，这么着急解放啊！”
陈莹莹碍着她是一班之长的身份，只能这么说。但顾澄野知道，她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
顾澄野随便抽了张早就写完了的卷子，也没认真看是哪一科的，飞速折了个很简单的纸飞机。
陈莹莹刚准备坐下来，顾澄野对着纸飞机的尖端哈了口气朝她丢了过来。
虽然纸飞机很简陋，但是飞的还是很稳的，慢慢悠悠的，趁着陈莹莹坐下的那一刻擦着她的肩膀，然后掉进她怀里。
陈莹莹抓起那个纸飞机，上面能看见独属于顾澄野的字体。
她转过头来，顾澄野朝她做了个鬼脸。
陈莹莹也不服输，把那个纸飞机再给“送”回顾澄野这儿，顺手也抽了张自己的卷子折成了纸飞机，连带着一起送了过来。
“我去，买一送一，你好坏啊！”顾澄野嚷嚷着往谢雨彤那儿缩，躲过了纸飞机攻击。
纸飞机轻飘飘地掉到了顾澄野的脚边，又被她捡起来。
班长和副班长就这么不亦乐乎的玩起来了。那体委也没有心理压力了，又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张广告纸折了个和他之前那个差不多大的纸飞机。
大家这段时间学的已经有些神经衰弱了。这下受他们几个人的感染，也纷纷加入了这场放在平时绝对会被自己吐槽幼稚无聊像小学生的纸飞机大战中。
随着大家的加入，空中飘着的纸飞机越来越多，白茫茫一片。
他们一边闪躲一边再反手随便乱扔纸飞机。为了躲避突然飞来的纸飞机攻击，他们本来像被502粘在椅子上的屁股也终于舍得离开了黏人的座位。
课间三十分钟，同学们的课桌上，教室的地板和“领空”，一片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诶诶诶！飞出去了！”不知道哪个坐在靠窗的同学大喊了一声，全班人的动作突然都僵了一拍。
教室的窗户为了通风所以就没有关上，也不知道是谁的纸飞机那么机灵，飞出了窗外追逐属于它的自由。
离窗户近点的同学都第一时间趴到那儿去看。
白色的纸飞机，上面还有印刷和水笔留下的黑痕和红笔打钩订正的痕迹。
它就那么轻飘飘了，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地往下坠落，再慢慢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也看不见了。
像他们即将散场的青春。
“不知道为什么，我咋看着感觉有点儿伤感。”陈莹莹是趴在窗口看的其中一员，她颇有感慨。
班里的气氛又一度陷入了死寂。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教室怎么成这个样儿了！”
熟悉的公鸭嗓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一哄，不用猜都知道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这下可不用提什么伤感不伤感了。大家逃窜回自己的座位上。
再四处扭头看看，教室里像刚打完三战，一片狼藉。
数学老师缓缓地走进来，眼神像狼一样，扫视着班里的每一位同学，看得他们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吭一声出来。
数学老师把课本什么的“啪”一下往讲台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来。
“我知道你们熬了这么久了，憋不住了。还有五天就要高考了……”
顾澄野咽了咽口水，暗道不好。纸飞机虽然是体委先折出来了，但是引发纸飞机大战的可是她本人。
她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老实了一整个学期了，最后在快要高考的时候被老师抓出去骂的人了吧？
数学老师平时讲话语速快的要死，一不留神就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了。这会儿倒是讲话卡壳，吓得大家都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适当的压力给人进步的动力。但是现在，还有五天就要高考了，之前没奋斗，现在也补不了多少了，你们不用这么死绷着神经。”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数学老师环视班级一圈。
“这节课，我特例允许你们好好玩一节课。刚才的纸飞机，大家也可以继续玩。好好放松一下，调整自己的情绪。好吗各位同学们？！”
教室里安静了两三秒中，随后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家都大喊着:“好！”亦或是“老师英明。”
数学老师端起他的保温茶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澄野被他教了两年了，头一次发现，原来她那个脾气古怪的数学老师也可以笑的这么灿烂。
她加入了同学们的欢呼行列中，然后开始去地上找其他人乱丢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飞机。
顾澄野在前桌的椅子下面捡到了体委的那只巨型飞机，站起来打算再往陈莹莹那儿飞。
纸飞机从她手中飞出，在航行半空和一架小纸飞机碰撞在一起。
小纸飞机壮烈牺牲。体委特制的大纸飞机挺了过来，被迫改变了航道向班门口飞去。
顾澄野目送着那架纸飞机势如破竹，想要冲出班级。她刚准备叫靠近班门口的同学注意一下，纸飞机已经飞出了班级门口。
“诶……”她手才举起来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靠门的同学也注意到了，刚准备出去捡，一个高挑的身影从班级门口经过。
余争在文奥班同学的注视下，端详了地上的纸飞机几秒，然后捡起来。
他走到门口。手里不止那一架纸飞机，另外一只手还有个小的，看起来有点儿湿，皱皱巴巴的。应该是刚才从窗口飞出去的那一架。
他把飞机递给离他最近的那个女生。
女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顾澄野。顾澄野很自然地挥了挥手，和余争打了个招呼。
他没有久呆，还了飞机就转身回自己班了。
顾澄野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呆。
“阿野，那个大飞机你还要不要啊？”谢雨彤戳了戳她的胳膊。
顾澄野回过神来，原来那架大的纸飞机又给传回到她这儿来了。
“要啊，干嘛不要。”顾澄野接过纸飞机，又把尖头对准了陈莹莹:“班长你这次可逃不掉了！”
“有本事你就来。”陈莹莹也不服输，朝她满是挑衅意味地做了个鬼脸。
顾澄野直接飞了过去，又快又准，差点杀陈莹莹个措手不及。
“哇，耍赖皮。只看不起你这种人了。”
“这叫兵不厌诈略略略。”
“……”
理奥班这节也是自习。老师对他们很是放心，甚至没有过来督修。
余争没马上进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张被他折了好几折的白纸，展开。
鲜红的学校印章，透着外面的光，从反面都能看地一清二楚。
这是他出国留学需要的材料。
余争手垂下来，视线停留在对面文奥班靠着走廊的玻璃窗上。
一整层楼都很安静，唯独他们班在肆意欢笑。
五十几个人中，他总能一眼锁定那个最独特的女孩，视线怎么也离不开。
余争看了一会儿，顾澄野不知道为什么蹲下了身子。他视线受阻碍，已经看不见她了。
他心里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焦虑，这是以前很少会有的。
余争的手摸上了班级后门的门把，冰凉的触感让他平静了不少。
他推开门，又关上。
安静的教室，唰唰的笔声。没有笑容，大家都面无表情。
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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