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袁小飞又在医院里躺了几天,这一枪虽然扎得很深,但好在没伤及内脏,加上李璇玉家传的特效药,伤口恢复得倒也很快。住院期间,李哲文来看了两次,李璇玉则是每天都会过来给他送水送饭,碰到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带着自己的阿绒一起过来,两人时而抚猫,时而说说笑笑,窗外是北平一年中天色最蓝的秋天,偶尔有几片银杏黄叶落下,也不觉得萧瑟,倒是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诗意。

    这段时间,陆小婉、白慕远、犰狳等人对袁小飞来说,就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再也没看到过了,不过从李璇玉口中,他倒是也听闻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一是东北三省彻底沦陷,日军开始意图筹备建设新的满洲政府,北平也开始戒严了,的军队已经大量涌入山海关附近,就连大街上处处都是军队在巡逻,气氛一时间也有些紧张,风雨欲来,过往太平安乐的北平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还了。二是听说北平政府开始联合警察厅的警力开展了一次地下疏水通道的全面治理行动,说是因为上次暴雨引发城市内涝,不得不疏,但其实是在清查和治理那些海眼,对所有连通地下水的入口都进行填补堵塞,这显然是与他们在独乐寺的发现是有关联的,只是不知道这些政府机构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探查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最坏的是这事居然是交给了鲍玉霖在负责。

    一听到鲍玉霖三个字,袁小飞头皮都有点发麻。

    不过李璇玉却认为,现在不管交给谁都不可靠,这些政府官员、军阀头目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她悄悄说道,“听说昨天又有一批游行的学生被打伤了,还有几个带头的直接被逮捕了。朱先生那边也传来消息了,地下城的事要我们务必保密,秘密行动,绝不能声张。”

    “阿玉。”袁小飞突然打断了她,“其实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些,我已经离开了营造学社了,这都是你们的秘密。”

    李璇玉眉头一拧,很有些不高兴,“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要离开营造学社,还得李叔发话呢,你可别管何耀文了,他有时候就是很烦人。”

    “但是我……”袁小飞欲言又止。

    “做过贼是吧?”李璇玉大大咧咧直接接话道,“有什么嘛,谁规定人得一辈子都干好事了?还不能改邪归正了吗?我李璇玉还杀过人呢!”

    “所以你都知道了?”袁小飞问。

    “知道啊,多大个秘密似的。”李璇玉揪了揪猫脖子,哼哼道,“想我李璇玉什么人?跟你们这些下九流的人打交道都多少年了,梁先生是读书人看不出来,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你的底细,还记得我问你滑轮的事,你还支支吾吾故意不肯说。”

    “我还一天天提心吊胆的。”袁小飞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哼哼道,“瞧给你得意的?”

    “得意啥啊?”李璇玉摇晃着脑袋道,“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生,文武双全,除了数学,其余功课全是a+,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李叔很多文本都是交给我来抄写的呢。”

    “你还挺有才。”袁小飞话锋一转,“那你怎么被退学了?”

    “我……”李璇玉神色有点尴尬,“我那还不是因为打架嘛,连带把老师给揍了,就被退学。”

    “真虎!”袁小飞比了比大拇指,“我敬你是个条爷们,纯爷们。”

    “对了,我被退学这事谁告诉你的?”李璇玉突然目光锐利起来,隐约还有杀气浮现。

    “没谁告诉我啊?”袁小飞预感不妙,赶紧扭头看天花板。

    “呵,我会信吗?”李璇玉一把丢了阿绒,原本还算温柔可人,这会瞬间变身,“是不是二组的林家明说的?呵呵,一定是他,就他嘴巴最大!一天天跟安了喇叭一样,真是胆肥了,敢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不行,我得回去打断他的狗腿!”

    “你别乱猜了,不是他……”袁小飞做着最后无谓的解释。

    “你这是想救自己人?太晚了,我猜一定就是他!”李璇玉头也不回冲出了医院。

    当天晚上,医院里又多了一名伤员,叫林家明。

    据说李璇玉冲回营造学社的时候,林家明正在洋洋得意地跟组员汇报自己研究的成果,结果一看到李璇玉杀气腾腾地冲过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赶紧吓得爬窗户而逃,然后这人一着急,居然自己摔了个小腿骨折,被直接抬进医院躺起来了。

    换句话说,李璇玉还没动手,只是吓唬就把这人吓唬成这样了,足可见这姑娘平日里在营造学社里也是非一般的存在。

    两个星期后,在李璇玉的陪同下,袁小飞终于回到了营造学社。

    虽然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一如往昔的石榴、银杏、夹竹桃,一样的石桌石凳,但气氛却莫名地有些古怪,这种古怪不是表面上的,而是暗里涌动的,似乎有一种人人自危的暗涌,尤其是何耀文更是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看着自己,这其中有惊讶,也有不甘,更有些许恨意。

    经此一事,袁小飞倒是看开了很多,毕竟个人恩怨在大局面前太微不足道了,而且自己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应该感恩才是。

    只是一连几天,这种气氛都不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哲文更是长时间不出房门,日常的饮食都是由李璇玉给他送进去,李璇玉也是整天躲躲闪闪,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何耀文更是整日惴惴不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人对袁小飞也是爱理不理,让他在社里的处境很是尴尬。

    又过几天,袁小飞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觉得营造学社好像被人监视了,处处都有一双眼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这让袁小飞很不舒服。

    恰好一组的梁思齐带队回北平了,袁小飞就干脆经常跑过去找他要喝茶讨书看,一坐就是大半天,乐得个清净。梁思齐见这人频频过来讨茶喝,只是真给他倒了茶水,又常常没喝两口,拿得书也基本只翻不看,已觉得大有问题,忍了几次后便试探性问道,“怎么,不喜欢待在三组?”

    袁小飞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在胡乱翻书。

    梁思齐笑了笑,“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若觉得不想待那边,不如就来我一组,我这边也正好缺个人。”

    袁小飞又一阵沉默,抬头说道,“梁先生,你对我真好。”

    梁思齐哈哈笑道,“你本性是个好孩子,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也算是……”

    袁小飞放下了手里的书,问道,“是因为我父亲吗?梁先生才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梁思齐收住了笑意,“是,也不全是。”

    袁小飞很认真道,“梁先生,我想听听。”

    梁思齐坐了下来,叹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讲给你听也算正合适。”

    他似是思索了一阵,才打开话匣子,徐徐道,“我的父亲是清末的家,为了躲避清政府的迫害,他东渡去了,并在生了我,我虽然从小一直在生活,但因为父亲教育的缘故,自小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古建筑十分感兴趣,11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回国,来到了沈阳,我父亲拜见一个故人,他们似乎在商谈一件要事,顺便也带我去看盛京的行宫,那时候行宫还未正式对外开放,基本没有什么游客,我父亲专门托友人带我们进去看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辽代和清朝的古建筑,与的大不相同,那些原本只是存在于书本里和我想象中的宫殿、街景,在一瞬间全部复原,其美其真,不可言喻,真的是太震撼了。我一路都沉浸在喜悦与仰慕之中,甚至还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临摹和速写,我希望把这些最美好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不过这个情景在清宁宫时被打破了。”

    “在清宁宫的时候,我看见一把鹿皮腰刀,那是一把做工非常漂亮的腰刀,不到一尺,黄色的鹿皮,镶嵌着金色的兽纹,刀鞘上还有五颗血红色的玛瑙,精美得就像一个艺术品,闪闪发亮。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很喜欢那把腰刀了,甚至有了占为己有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就像人突然有了恶念。在去永福宫的路上,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大解,然后偷偷溜回了清宁宫,一路上都没有人,清宁宫的锁是普通的铜锁,我拿起石头几下就砸烂了锁,顺利地潜了进去,拿到了那柄心仪的腰刀。在握住腰刀的那一刻,我仿佛可以看到几百年前的帝王配着这把弯刀驰骋在万里黄沙之上,冲进了敌人的阵营,我虽然知道这是文物,可是我太喜欢了,那是第一次我有了偷这个念想,我想把它带回家,把它变成我的收藏。我把弯刀藏进了我怀里,然后又跑出了清宁宫,这时候我父亲已经开始发觉我不见了,急得团团转,到处在找我,在我回来的时候,我父亲很生气地责备了我,作为惩罚,他不让我再继续参观下去,要带我回去,其实这个决定我求之不得,因为我的怀里还藏着这把腰刀,我已经对那些造型精美的古建筑毫无兴趣了,满心满怀想得都是赶快回家,好好把玩这把刀。”

    “可是,负责行宫巡逻的人很快也发现腰刀丢失了,可能是我走的时候太慌张,忘了关门,也可能是巡逻的人很细心。总之,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出口处,要求每一个人出门都要接受检查,无论老幼。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门口处了,我看着前面一个一个接受检查的人开始心慌了,我父亲还跟我开玩笑说,盗窃行宫宝物乃是重罪,轻者鞭笞,重者杀头,若是在清朝,这是要株连九族的。负责检查的是行宫巡逻队的,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很难通融,我开始害怕了,可是腰刀在我怀里没地方隐藏,丢也没处丢。一个一个,很快就到了我这里,我的脸色煞白,浑身都是冰冷的。父亲问我怎么啦?不舒服了吗?我都茫然不语,旁边的友人只是笑笑说,估摸是这孩子吓到了。”

    “前方的巡逻人已经走了过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刻我觉得我怀里藏得不是我喜欢的腰刀,而是一把通红的烙铁,让我坐立难安,几乎窒息。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完蛋了的时候,有一个汉子走了过来,他朝我笑了笑,说道,小家伙,你别紧张,你是不是想先上厕所了?我陪你去吧。我点了点头,然后他朝我父亲示意了下,说先带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再检查,他带我去了厕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汉子跟我说,把刀藏在身在是最笨的方法,一抓到就是人赃俱获,你知道我碰到那些比较聪明的贼是怎么做的吗?我摇头不知,汉子说,他们会把藏品包装好后藏在粪水桶里,浇好粪水,做好了标记,而后在门口守着,等这里的挑粪工把这桶粪挑出去时,再去偷回来,这样一来即便是被人发现,他也没有任何责任。”他瞧了瞧那个粪桶,问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把这把刀偷偷放进去,然后出了这个门再想办法偷走它,但是你要给我一半的好处。或者你把它放在地上,我把它物归原主,你顺利出门,从此你没有任何负担。你还是个小朋友,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方法,我都不告发你,看你要怎么做?”

    “他说得很诚恳,我知道即使我真的把腰刀放进粪桶里他也不会抓我,可是那一刻我还是选择了把刀还给了他。他问我,怎么不要了?不是很喜欢吗?我摇了摇头,其实我拿到这把刀后,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快乐,相反我一路惴惴不安,我原本是来看古建筑看古物的,我喜欢古代的建筑,我也想研究这些东西,可是拿到这把刀以后我的目光就没有再流连与这些精美的建筑之上,我都忘记了我看过什么,满心满眼都是这把刀,其实一把刀跟这些建筑比起来,价值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我还是被欲望蒙了心,这便是心魔!我郑重地把刀还给了那人,说道,我知道错了,谢谢你。那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听你父亲说过你,你很聪明,也很有悟性,更有报国情怀,这些年中国的东西被外国人抢走了很多,也烧了很多,我们能做的太有限了,只是希望给后人能多保存这么一点,让他们知道这东西原来是这么有价值,你喜欢古建筑,那以后记得多多保护它们,不要让它们受到伤害。”

    梁思齐目光回溯,叹气道,“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堪的一天,也是我一直无法忘怀的一天,回到北京后,我就跟我父亲说,我想一直留在中国,以后要好好地研究中国的古建筑,我要保护它们。小飞,偷窃之心,很多人都有过,就算圣人也难免,不算可耻,可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保护之心,怜世人之苦,怜万物之美,怜世间沧桑,我们得有我们的立场和坚持。这是你父亲当年教给我的第一课,我现在还给你,希望你能明白!”

    袁小飞终于明白了当初梁思齐为什么执意要带他回北平了,他是希望能给他一个新的开始,成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的人,可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能力大小不一样,可是人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这就是道存在的意义。

    袁小飞郑重道,“梁先生,多谢你,我想明白了。”

    梁思齐笑了笑,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说道,“对了,明天我一组的人准备去河南洛阳走一趟,可能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了,有什么不开心,需要跟我聊聊的时候,就给我写信吧,我到时候就住这里,看到信就会第一时间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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