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家中总共就两间屋子,  他娘李夫人住在里间,他则在外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那些简单的家具之外,最显眼的便是他那简易木板床边上的书架,  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书本。

    他是晚上从杂货铺里回来后,  才给他娘熬的药,眼下天冷了,  舍不得浪费碳火,所以他没敢开窗户,屋子里还有一大股浓郁的药味。

    隔着中间的门帘,里头他娘李夫人咳嗽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

    因见他这头还亮着灯火,便催促着:“儿,  你早些熄灯睡了吧,  明日既要去学堂里,要要去铺子里,多珍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李烬手里捏着一卷书,  整张脸都快贴到那火星子一般大小的灯苗上了。“娘您快睡,我再看一页也休息了。”因节约灯油,  他舍不得剪去灯芯,所以那灯苗小小的一朵,  跟那灶火里熄灭的火星子一般。

    里面传来了几句絮絮叨叨的话语,过会儿就是熟睡的呼吸声。

    李烬看完了那一页,又忍不住再继续翻下一页,灯火越来越暗,他将脸又凑近了些,忽闻到一阵烧焦的臭味,  垂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额前的发丝,  顿时吓得连忙退开身,  忙将那烧焦的头发绞断,然后才不甘心地收了书本,打算去洗漱休息。

    水缸在外面的窗户下,他才拉开门,就被眼前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影给吓了一跳,手里的盆险些落在地上,一手紧紧地扶着门框。然后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檐下的沈煜,“东……东东家,您,您有什么事么?”

    虽说他和沈煜是同窗,但因自己在沈煜家的杂货铺里做事,所以在这学堂外,便称呼沈煜为东家。

    沈煜瞥了一眼紧紧挨在一起的房间,这房屋除了是砖瓦的,其余的像极了当初在乡下时候他们一家子的那土墙房,所以十分清楚里面是什么布局。

    又晓得李烬的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为了以防惊动老人家,便朝李烬示意。

    李烬放下手里的木盆,轻手轻脚地关了房门,七上八下地跟着沈煜出来。

    城中宵禁很晚,这个时候街上的茶楼酒肆大都还开着,三三两两的客人那划拳斗茶声,时不时地从那半掩的窗户里传出来。

    沈煜寻了一家临河的小茶楼,叫了一壶梅间银毫,几碟点心果子。随着小二用那滚烫的热水从水壶里倒出来,瞬间将那紧细圆直翠绿如毫的茶叶淹没,一叶一叶的银芽便错落有序地舒展开,飘浮在水面,浓郁的香气也随之散开。

    李烬有些紧张,不知道沈煜这个时辰专程找自己到底是何意?他细想了铺子里的事情,并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是一向最不喜欢自己的孙少卿最近也说自己做得极好。

    所以李烬猜想,沈煜不是为了铺子里的事情找自己。那么只能是……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听孙少卿说,莫要看沈煜一副儒雅隽秀的样子,其实武功厉害得很,不然以为商队的高老大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臣服于沈煜呢?

    想那高老大他们都是什么人,以前可是这附近几个州府赫赫有名的大镖头,那武功可了不得呢!

    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查他夫人的事情,若是误会了自己有什么企图之心,那如何是好?可真相自己又不能道出来,免得沈煜贪图富贵,就这样带着沈夫人去西北寻亲。

    可那头到底是谁害的她,李烬连个头绪都没有,反正现在看着西北李家,还是那公主府,一个个都不像是好人。

    “东家,您喝茶。”他颤抖着手,看着那清澈透明的茶色,颤颤巍巍地给倒了一杯递过去。

    沈煜接了过去,见着四下客人稀少,而且都离得远,便开口道:“李兄近来来对我家夫人的事情,似十分感兴趣。”

    李烬见着沈煜接了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可是嘴皮才沾到茶水,就听到沈煜这话,吓得顿时手一抖,茶水就洒了出来,“东家!”这举动叫他想要解释些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的样子。

    但他又怕真引出误会,反而丢了杂货铺这工作。

    坦白地说,杂货铺这工作轻松不说,而且还只要自己晚上去一个半时辰,那月钱就足够母子俩开销了。

    他一度怀疑,极有可能是沈郁菩萨心肠,又顾及自己的面子,才给了这样一份工作。

    若是因沈夫人的事情丢了这工作,他再从何处去找这样的美差?

    所以他急了,急得忙脱口指天发誓:“东家您信我,我对夫人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至于是为何缘由打探夫人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可以指天发誓,我若是对夫人有半点歹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坐在他对面的沈煜显得就十分冷静了,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一般,可他说出口的话,每一句又都总让李烬心惊胆颤。

    就如同此刻,他垂头抿着茶,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家所以夫人没有那心思,你也不必太紧张,我如今来,只是想与你求证,她是不是上官明月?”

    然而随着他这最后半句话说完,李烬手里的茶水这一次不只是撒了那么简单,连带着茶盅都滚落到了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顿时引来了茶楼里其他客人的目光。

    小二的也忙过来收拾。

    李烬整个人全程都慌里慌张的,一直等那小二的收拾完走后,他才重新坐下,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查到夫人的身份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沈煜是如何知晓的?

    他不安地偷偷探沈煜的神色,只见他仍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可李烬心里清楚,这沈煜不是那种喜形于色之人,怎么可能叫人窥见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呢?

    李烬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晓沈煜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压低声音否认:“我不明白东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直接相告,沈煜也没有半点恼怒,毕竟防人之心,谁多多少少还没有一些呢?只淡淡地说道:“你父亲还在世时,也是李家那数得上名字的小管事之一,应常出入那李家宅子,所以你要说你听不懂,或是不知道上官明月这个名字,你觉得我信么?”

    “我反正不知道。”李烬还是死鸭子嘴硬,他这个时候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最多就是丢了这份差事,大不了他不去学里了,去码头边上做苦力。

    沈煜闻言,没再继续逼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小茶盘,“我爹捡到我夫人的时候,她满脸都是脓疮,记忆全失,正被街上的混小子们追着打,我爹向来心善,便将那群小孩赶走,把她领了家中来。”

    那时候家里也艰难,面对明玥满脸恐怖恶心的脓疮,沈老爹也没钱带她去诊治看大夫,就在山上挖了些药草,又是敷又是熬来喝,没想到竟然治好了。

    还是个画中仙一般的绝色美人。

    这样的美人若是出生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自然是好事情,可出在他们这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人家,那就是大灾大难。

    所以沈老爹做主让从前的沈煜和明玥赶紧成亲。

    从前的沈煜是贪图明玥的容貌所以答应了,而明玥纯属是为了报答沈老爹的救命之恩。

    坦白地说沈煜有些憎恶原来的沈煜,恨他从前没有尽到一个作为儿子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更恨他,和明玥有着那些自己没有的经历。

    也幸好,他给明玥留下的都是苦难的回忆,没有半点值得留在心里的价值。明玥应该也把那些经历忘记了。

    沈煜慢慢地收回思绪,抬头看着李烬:“穷苦人家难出凤凰,我夫人不该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女儿,她失去记忆毁掉容貌,流落到这澜州,究竟是何缘故,我终究会查到,也会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明明他的声音很平缓,目光也很寻常,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他,李烬还是紧张得不行,总觉得沈煜身上无形中有种强大的威压和气势,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后李烬就有些意动了,壮着胆子忍不住问道:“你哪怕知道,为她讨回这份公道,会得罪很多人,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也会查下去么?”

    说实话,沈煜十分不满意李烬对自己的这种怀疑态度,“自然。”

    李烬闻言,不知何时站起来的他又重新坐下身,像是做了是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终于还是回了沈煜方才的问题,“是,她就是上官明月,李家二爷与临安长公主的唯一的女儿。”

    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李烬竟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抬头看沈煜,仿佛就像是有了并肩的战友一般。

    “你还查到了什么?”沈煜是今晚才怀疑明玥身份的,所以其实手里对于此事的线索极少。

    李烬想既然都已经道明了沈夫人的身份,旁的也无需再瞒着了,只一一将自己所知晓的告知。

    其中连同自己父亲为何死,还被冤枉贪墨,只怕也是因为进了那院子里发现了什么。

    只是可惜事发突然,父亲连半点线索都没给留下就被草草了结了性命。

    想到此,他心中一股仇恨就油然而生,只朝沈煜坚定道:“不管是为了报答大小姐当年的恩情,还是为我父亲报仇,我都会尽一切可能查清楚这些事情。”

    然竟听沉思了片刻的沈煜说道:“不管是李家的事情,还是我夫人的身份,你都不许再插手。”

    “为何?”李烬不解,十分不甘心!凭什么自己不能查?

    “马脚太多,你可以不要你的命,但我却不能任由你将我夫人置身于险境之中。”李烬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势力,全靠他自己一张嘴四处打听,这期间还不晓得要惊动多少人。

    李烬顿时怔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到沈煜说,不免也是有些着急起来,“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收拾,只是你以后也不要再插手。”沈煜觉得李烬心虽是好的,但总办坏事,还是罢了。

    又叮嘱了他,“此事先不要让我夫人知晓。”明玥现在仍旧没有半点关于从前的记忆,只是偶尔冒出些西北口音罢了,这并不无大碍。毕竟城中那么多西北人定居,大部份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

    所以即便是她说西北话,应该也没人察觉什么。只是老爹那里,该去与他叮嘱,往后不可再提明玥被捡到之事了。

    就说是那桂花坪本地的人,反正桂花坪活人所剩无几。

    但是按照李烬的猜疑,害明玥的既有可能是李家的家主,也有可能是李家二爷,不过李烬都还没有实质的证据,那李家二爷在外是否有外室,也只是李烬自己猜测罢了。

    还有,即便明玥不住在公主府,但每逢李家二爷带她去公主府给临安长公主请安时,又如何糊弄过去的?

    这其中还有诸多的疑点,让沈煜想要亲自去西北一趟,可是最后想还是作罢了。

    现在他顶多就是一个秀才的身份,就算是运气好查到了些什么?又能为明玥作甚?最起码也要有个朝廷命官的身份,不然拿什么与人抗衡?

    现在去,那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更何况,手里的银子还是太少了。

    而且那李家的大族,自己若真查到了什么,只怕他们也早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发现明玥还活着,也不过是惹火上身。因此现在去西北的确十分不明智,但自己虽然不能亲自过去,现在也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就不代表放任此事不管。

    可是找谁去查比较妥当些呢?沈煜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身边无人可用,上一次出州府,倒是认识了几个朋友,只是交情还未到这一步,将此事托付给人家查,终究是有些不妥当。

    所以最后也只能先去追名逐利了,只有两样他都有了,官居高位,手握财团,如此双管齐下,还怕什么李家?

    这般打算好,沈煜就开始琢磨着如何从县学里请假,再组织一支商队年后出去的事宜。

    不然就靠着这一支商队,什么时候才能攒钱买船呢这河面如今打通了,还没有大船运货,他不想错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

    明玥觉得沈煜上进是好事情,可这也太上进了些,更何况这就只有个把月要过年了,这本地他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难道要去外州府么?

    可人家不过年了么?

    而这个时候那孙少卿还一脸兴奋来登门。

    白天沈煜不在学里,就要去商行,只有晚上才家,那孙少卿也是踩点来的。

    这个时候沈老爹和孩子们都刚去休息,只有明玥和沈煜还在厅里。

    杂货铺的账大部份是她在管,所以她在一旁看账本,沈煜不知是作甚,在那纸上来来回回涂涂写写的,十分认真的样子。

    孙少卿带着一股寒气进来,脱了外面的披风扔给身后的乌韭,有些敷衍地给沈煜和明玥见了礼,就急忙把胳肢窝里夹着的本子拿出来。

    外面飘着细雨,他拿小半块牛皮裹着,“东家作甚?前头我与您说在下面县城开杂货铺的事情,您不是说叫我看着办么?”说罢,忙将自己的本子打开,上面写着他的详细计划。

    因为明玥管着杂货铺的账,所以他也不避讳,只扭头又喊明玥:“夫人您也来瞧一瞧,有什么意见我这里也好改了。”

    沈煜却是对杂货铺没兴趣,那杂货铺一年才挣几个钱啊,还是想要再多创建几支商队。

    所以示意他坐下后,听到他叫明玥,便索性道:“铺子的事情,你同夫人商议就好,拿去夫人那边吧。”

    这就毫不留情地把孙少卿给赶过去了。

    孙少卿愣了一愣,看到沈煜如此不上心,也没半点犹豫,便到明玥面前,“夫人先看看我的计划。”

    明玥看了看他那本子,这还真有些像是计划书,有模有样的,好奇地拉起来翻看。

    那孙少卿也不催促,一直等半住香的时间过后,明玥看完才一脸期待地问道:“夫人以为如何?”

    坦白地说,作为一个古代人能有这开连锁店超市的想法,已经十分不错了!但确实是有不少问题,虽然孙少卿预计是在下面某一个县城先开一家做实验,择址预计资金也算好了,所雇佣人的费用,甚至是第一个月的营业额他都预计了个大概。

    但是明玥觉得他这还是太片面了,只直接开口道:“计划很好,无懈可击,就是……”

    听到明玥的夸赞,得到认可的孙少卿嘴角就扬起来,只是笑容未达眼底,听到明玥说就是两字,笑容顿时僵住,“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有,我建议李公子哪天得空,你让他帮你代班几日,你亲自去这县城上看一看,地方老百姓的消费水平怎么样,又有哪一类物品在他们本县更容易销脱,还有所雇佣之人,也不能一味是这雍城的,我建议找些本地人。还有……”她其实也不大懂,毕竟前世就是个刚入职场的小菜鸟罢了。

    只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所以提议让孙少卿先去做个市场调查。

    孙少卿对于赚钱一事上,但凡有效的意见,他都虚心接受,所以如今明玥每说一句,他就快速地用炭笔在本子上记下,是一点不耐烦的心都没有。

    末了还心满意足地发表感言,“夫人果然是心细,您这样一说,我心里对于此事就更加十拿九稳,到时候保证是能赚钱的。”

    又与明玥商议着补充了些细节,见着时辰的确不早了,匆匆喝了碗热茶,才告辞回去。

    沈煜早就忙完了,但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道思考什么?明玥和孙少卿的话也听了不少,如今见人走了才起身,催促着明玥一起回去休息,也不忘吐槽那孙少卿几句,“他倒是上进,回头少不得爹那边又要叫我给他添月钱了。”

    “这不应该么?他又不是东家,不过是个柜台上的掌柜罢了,却一心一意为铺子谋划,给他加月钱那是应当的。”明玥琢磨着,这马上要过年了,若是铺子里不放假,除了给发新年红包之外,这年货也要给备着些,便转头问沈煜:“给他们备什么年货?除了孙掌柜这里,还有商行那边的几个管事,都不可轻怠了,你说拿什么才体面又实惠?”

    哪里晓得沈煜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回道:“什么都不如银子实惠,吃的穿的,这过年只怕都准备妥当了,倒不如直接包些银子算了。”

    其实明玥也觉得包银子简单,不用自己去伤脑筋,他们拿了银子,缺什么爱什么去买就是了。

    于是笑道:“那咱们想一起去了,也给我省了许多事。”又有些后悔,“方才该和孙掌柜说一声,这几日柜台的银子先不要存去钱庄了。”给自己拿过来,先提前准备好。

    又说那秦夫人的嫂子年后就能过来,到时候也不晓得要做什么准备?好歹三个女儿,该要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做她们的学堂才是。

    沈煜想了想,“东厢那边不是有个小二层闲着么,就叫人收那里吧。一楼读书,摆放些书架,二楼弄个画室,再寻几把像样的琴回来。”虽不要她们样样学得出色,将来成个什么大家,但这琴棋书画,总是要略知皮毛。

    明玥听罢,觉得这样甚好,德智美体都要发展,所以问沈煜:“鹿哥儿来我跟前问了好几次,你给找的师父呢?”

    沈煜确实是忙,把这事儿给忘记了,信都还没给人写,当下只笑道:“都怨这卢大人,快过年了也不放假,我这一忙就给忘了,明日就去写信。”

    沈煜第天果然一早就写了信,让人送去外州府,自己则去县学。

    鹿哥儿和杜子规的私塾已经放假了,不过两人倒是大忙人,加上还有个秦晚风,又有自家三个闺女,整日这家里吵吵闹闹的。

    有时候明玥看账实在受不得,只找个借口,让巧袖那里做些点心,让孩子们送去隔壁。

    然后让他们顺理成章在隔壁闹腾一天。

    但秦夫人也受不住,把一堆孩子扔给管家,又跑到明玥家这边来躲清净。

    其实明玥很好奇,秦夫人见天也几乎都在家里,可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八卦。

    就说那宁家公子冬至前设宴之事,请了学里的先生和同窗们,唯独沈煜没答应。

    “听说这宁家设的宴好生敷衍,幸亏你相公没去,那酒还是兑了水的,你说请不起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如今倒好,名声彻底是毁了,我看那宁姑娘本来名声已经不大好,现在要崽找好些的人家,怕是难了。”

    这事儿明玥是听到些风声,但与己无关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叫秦夫人一提,说是给客人喝了兑水的酒,也觉得惊奇,“这不该吧?”

    “什么不该?难道你没听说么?那帮同窗还以为那宁公子兄妹俩被酒楼骗了,还有那好心善意的去酒楼给讨公道,哪里晓得酒楼的掌柜也不吃素,硬是吆喝着送酒的小二一起到宁家,将还没开封的酒坛子打开,里头可都是实打实的酒。”所以那还用说,那些抱出来招待客人的,就是他们自己添的水。

    最后叫那些帮忙的同窗好没趣味,再也没理会这宁公子了。

    宁公子自己也没脸再去学里。

    先生们喝了他兑水的酒,也不管他来不来学里。

    “那后来怎么说的?”明玥觉得脑壳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宁家也不缺这点买酒的钱,实在犯不上。

    秦夫人笑答道:“后来说是他们家丫鬟自作主张的,往里添水,匀了两坛出来给她在外的情郎。不过此事真假,哪个晓得,全凭着他们自家说的。反正宁家兄妹如今是再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她在这里,絮絮叨叨各家八卦见闻那是说个不停,明玥最终也没能做正经事。

    隔日听说秦道几回来了,送了不少从江南水运来的橘子,两大一筐,有一筐还是绿皮的。

    明玥吃了一个只觉得酸倒牙,但却觉得这东西孕妇该是喜欢,只忙喊了庞虎过来,“我叫余娘子挑半筐出来,再准备些礼物,你帮我送去大岚镇杨姐姐家里。”

    庞虎自是应了,当即就去后院牵马套了车,待吃过午饭就直接拉着明玥给杨氏准备的东西往大岚镇去。

    也是巧,出城的时候遇着那宋胡子也要出城去,见着庞虎马车上那半框青皮橘子,只冷笑着道了一句:“你东家可真是抠门得紧,如今生意这样好,不添补我一些房钱就算了,送人还送这没熟的青皮橘子。”

    话说宋胡子那前面的铺子租给沈煜,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而且价格也很好,只是宋胡子如今见杂货铺里日进斗金,心中难免是生出嫉妒来。

    就巴不得沈煜再多给自己些房钱,不然沈煜赶紧搬走,让自己在这铺子里继续开一家杂货铺。

    宋胡子如今混得不好,去年冬天卖碳火挣钱的貂皮袄子已经当掉了,如今穿着一身破袄子,戴了个瓦楞帽,庞虎硬是没认出他。

    也是听到这声音扭头瞧去,才发现是他。见着宋胡子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没好气回了一句:“你知道些个什么?那是杨大姐有了身孕,她表兄前些天送些拐枣来给公子小姐们吃着玩,说她最近喜好酸食,我家夫人见这青皮橘子新鲜,方让给她送去些个解馋。”

    说罢,也不理会宋胡子,便赶着车走了。

    宋胡子骂骂咧咧几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庞虎说什么?说杨氏有了身孕?

    杨氏再嫁的事情,早前他就从自家媳妇口里晓得了,听说杨氏给人做后娘的时候,对方还是个西北来的杀猪匠,他还讽刺了几句。

    可是如今听到杨氏有了身孕,一时间有些接受不得,那不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么?怎么就会有喜呢?他急得倒回城,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出城帮人做工之事。

    一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样说来竟然是自己得了那断子绝孙的病,不会生娃的是自己!既是如此,自己为何还要每日三餐好生养着家里那女人?还要做牛做马给她穿金戴银,害得自己这手里的钱财都给她败了个干净。

    若是能盼得一儿半女就算了,偏偏是生不出来的,那凭何让她还花自己的吃自己的?

    他急匆匆到家中,一面大喊着那女人的名字,却不见反应,气急败地一脚踹开房门,只见媳妇躺在床上,屋子里的炉子烧得暖烘烘的,满地的瓜子壳儿。

    这就算了,这个时辰了她居然只着了件小衣挂在胸前,遮着那几两肉,头发也有些凌乱。

    “你,你怎这个时辰回来?不说天黑才回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慌里慌张的,手还不停地抓盖在身上的被子。

    宋胡子只觉得怪怪的,哪里不对劲,他明明记得这女人早上送自己出去时,还穿戴整齐的,而且就算是上床躺着,也不至于脱成了这个样子吧?

    而且作为一个过来人,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是……又见着女人眼神飘忽,一时间目光就落到她那被子上,只觉得奇怪,那被子里鼓鼓的,她的腿能撑起这么一大个拱么?

    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忽然就上了心头,这时候的脑子和动作是一致的,几乎是宋胡子想到了自家女人偷人的那个瞬间,他的人已经走到了床边,伸手去扯被子。

    这个举动吓得他女人惊叫起来,“你作甚?我没穿裤子,冷,别动。”一边与他争抢被子。

    当然,这女人如何拦得住宋胡子?那被子终究是被扯开了。

    前头铺子的孙少卿忽然听得后面用墙隔开的后院传来i一个陌生男人的求救声:“救命了杀人了~”

    然后那噪杂中又有宋胡子女人的尖叫声,然后还有宋胡子的怒骂声。

    声音很大,让早就习以为常听惯了他们争吵的小伙计们都凑到墙根下,一个个招呼客人的同时还不忘一脸八卦:“我就说,这大白天的,宋胡子天天出去,却又男人说话声,必然是他女人偷人了,你们还不信,这肯定被发现了。”

    此话一出,引得那些个客人满腹好奇,也不着急买东西了,只从铺子里搬了凳子,垫着往宋胡子家的墙里看去。

    果然看到了那精彩的一面,只是没多会儿,那男人就光着身子从狗洞里钻出来了,浑身脏兮兮地不说,这大冬天里冷得他直打哆嗦,见着墙外围观了这么多人,也顾不得丢人了,光脚拔腿就跑。

    他是跑了,可是宋胡子家里的打骂声还没止住。

    只是一个两个时辰,这宋胡子媳妇偷人被抓,奸夫光着身子爬狗洞逃跑的事儿就传遍了大半个雍城。

    明玥在家里也听说了,巧袖和那余娘子好似亲眼看到了一般,和孟婆子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的。

    时不时还有八角在门外听来的后续小道消息添补上。

    明玥也没想到,宋胡子会走到这一步去,只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谁让他自己作呢?这会儿明玥还要感谢他放了杨姐姐,不然杨姐姐哪里有现在幸福,跟着他还要隔三差五要说落一回,一辈子被诟病不会生孩子。

    八角又进来了,明玥以为他又听了什么消息,不想这一次他却开口道:“夫人,外头来了位公子,说是咱们当家的朋友,特意来拜访。”而且还带了个小闺女,瞧着水灵灵的,好生可爱。

    明玥听罢,想着沈煜这会儿还在学里,便让八角把人请进来。

    因听说是带着个小女孩儿,逐叫了余娘子将自家女儿们喊过来陪着小姑娘玩。

    又因沈煜交代过,他的朋友们,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若是来了就劳烦她招呼一二,不必担心什么男女之防。

    沈煜话既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明玥也就大大方方过来待客。

    然她才进厅,身后的门还没关上,那人就起身,“在下江南元涣尘,见过嫂夫人。”

    他身后那穿着一身菡萏红的小姑娘也跟着和明玥拱手行礼,“盼妹见过婶婶。”

    “元公子你们不必客气,快些上坐,我家相公大约要下午酉时三刻才能归来,只怕要你们多等一会儿了。”明玥回着,请人上坐,目光却忍不住落到那孩子身上,怎么这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个男娃儿一般。

    而且这两人满身锦衣金玉,尤其是这叫盼妹的小姑娘,胸前戴着的那翡翠好似风油精瓶子一般大小。

    就这等福贵人家,这名字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些?

    那元公子是个八名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见着明玥打量小侄儿,当即就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小侄儿,我大哥的第十一个儿子,因家里盼着有个小女儿,所以给他娶了这名字。他上面的哥哥们,还有招妹来妹迎妹,只是兄嫂仍旧心愿未了,这一次好嫂子又有了身孕,因兄长想起沈兄家中有三位小姐,正巧又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商讨,便让我带着盼妹来,既能谈生意又能沾沾你们家的喜气。”

    看着他一脸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只是这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分开明玥是能懂的。

    但连在一起,她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最后总结了一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人呢?人家就单纯想要个女儿,有点魔怔了,开始封建迷信而已。

    又看着这元盼妹,一时该犹豫还要不要叫自家女儿们招呼?还是喊鹿哥儿把人领去呢?

    她一面琢磨着,一面朝对方问,“早前听相公提过,在吴州之时,遇到两位江南船商,原是你兄弟二人。”但是沈煜说,那船商家大业大,不但是江南首富,便是这全国上下,只怕也没有几家能比得过他家富贵的。

    可这样的人家,要和沈煜谈什么生意呢?她满腹的疑惑,也不好多问。这位元公子,看起来也不大像是做正事的人。

    看他那恣意妄为的坐姿,明玥脑子里一下就生出了画面感,好似他在逛那花楼,就是身边少了几个美人喂酒递葡萄。

    没料到这元公子实在过份健谈,不多会就说了个原委。

    只说他家现在所造的船技术上出了些问题,整个就处于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本是听说吴州有关于船只建造的古籍,他兄弟二人特意来寻,却恰好遇着沈煜,竟然就叫沈煜把这千古难题给解决了。

    不但如此,还提了不少好建议。

    “沈兄说的那些话,于我们元家来说,便是金玉良言,得了他这些话,船只不但得到了改良,还比预计的更上一层楼,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谢才好,所以我兄弟二人思来想去,不如与沈兄合伙打通这一处的漕运。”他那意思,他们元家出船,沈煜出人。

    去年那洪灾,把原本被山石截断的河流都给冲开了,如今河面多了不少小客船来往,但像样的运送货物的船只还是没有。

    而元家名声摆在那里,要开辟这一条漕运,朝廷那边的批文很容易就能拿到,黑白两道的人也会给几分面子。

    所以说起来是沈郁捡了大便宜。

    不过这事不是明玥能做主的,而且她一向不大建议合伙做生意,只与这元公子说,待沈煜回来再说。

    正巧三个女儿来了,朝着元涣尘行了礼,便热情地将那不知所措的元盼妹给拉了出去。

    明玥刚要去阻止,就被元涣尘唤住,“对了,这一次来,还给家里的孩子带了些薄礼,应该叫人拿进来了,嫂夫人去瞧瞧,我出去转一圈,正巧叫人将我家院子收拾出来,盼妹就先放这里。”他说罢,摇着扇子就走了,大冷的天也不嫌冷。

    当然,他没去他家此处的院子,而是先去打探这花街柳巷里,都有什么数得上名的莺莺燕燕。

    几乎是他走后没多久,秦夫人就来了,见明玥家里多了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儿,一打听晓得了是元家的孩子,那元家二公子还来了。

    立即就黑了脸,“哎呀,你家夫君怎么和这种花花公子来往?还叫他进了门,你不晓得这兄弟俩皆是奇葩,他那大哥你多半已经知道了,一心想要个女儿,早前闹得沸沸扬扬,还跑上京去叫钦天监给他求个女儿,你说荒唐不荒唐?”

    至于这元涣尘,那简直就是花丛里走过,每走一处就折一朵花,不说江南,就他去上京那一年,就害得人家好些人家的姑娘患了相思病,非他不嫁!

    关键你要说他不是,讨伐他吧?他又没拿人姑娘如何?最多也就是给姑娘送送东西,那送的也非俗物凡品。

    反正那上好的羊脂玉手镯,他随意就给送了出去,只因瞧人家姑娘穿了件白梅的衣裳觉得相称。

    那姑娘以为他这是对自己有意,自此患了相思,左等右等不见上门提亲,这打听人去问,元涣尘压根就已经不记得这姑娘了。

    叫人提起那镯子的事儿,他只道了一句:“我就瞧她穿那一身衣裳好看,但是缺了点什么,正好我手里有那镯子和她的衣裳配,就给她了呗。”他就是想让美人更美而已,有什么错呢?

    总不能叫他因为送了人家一对镯子,就要娶了人吧?

    所以秦夫人很担心,“他有送你什么首饰没有?”

    明玥摇头,“说带了些东西给孩子们,我这还没顾得上去看。”应该没有吧?人虽然看起来是不大靠谱,但也不至于如此不知轻重吧?不然怎么和他兄长把持那样大的家业?

    秦夫人闻言,拉着她就去瞧,最显眼的是几大筐江南橘子,“怎么也送橘子了?”自家相公带回来的,吃不完她还真打算再分给明玥他们一筐呢!这元公子又送,自己还怎么拿橘子过来?

    明玥也看到了那橘子,不过另外那箱子里还有无数小玩意,只是玉雕的小算盘弹弓……明玥也没仔细去一一看,只瞧着那玉弹弓的成色也好,忍不住问秦夫人,“他家是有矿么?”这些个东西折成银子,不得把杂货铺再弄一间么?只怕还不止呢!这哪里是什么花花公子,分明是送财童子!

    秦夫人动作快,把礼物都看了个遍,见着没什么出格的,松了一口气:“算他还识相没乱来。”送明玥的礼物都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以往他送那些姑娘家的手绢手镯发簪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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