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听了周嘉南的解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有趣。那京城里的人每年都能看到鳌山灯吗?”

    周嘉南点点头,“我朝自成祖爷起,每年正月十五,天子都会派人搭建鳌山灯放置在午门外,邀子民共赏,与民同乐。寓意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沈云舒听到国泰民安四个字忽然泄了气一般把头缩回来,撇撇嘴道:“灯就是灯,跟天下有什么关系,若做个大灯就能国泰民安了,那还要宫里那些人做什么?”

    “云舒,慎言!”周嘉南脸色一沉小声警告道。

    沈云舒不服气的嘀咕:“我说的不是实话嘛,更何况我也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吧,君父若是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还谈何与民同乐?”

    沈云舒眼瞧着周嘉南脸色越来越黑,摆摆手道:“行行行,我不说了,皇上万岁万万岁!大明万年万万年!”

    周嘉南被这个妹妹搞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你啊!”

    忽然一阵笑声传来,两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襕衫的书生正站在不远处,十分悠闲的摇着一把折扇。那书生身高七尺有余,眉目疏朗,面容俊秀,此时脸上正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们。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这位公子,亏您还是读书人,偷听别人说话还出言讥笑可是很无礼的。”

    那公子收起扇子,作了个揖,“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恰好听到,也并非讥笑,而是觉得姑娘快人快语,在下十分欣赏。”

    沈云舒撇了撇嘴把头偏过去,不愿与他说话。周嘉南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谈吐打扮便知他定是此次春闱的考生,见他与沈云舒搭话,心中本有些不悦,观其神色举止倒并无轻浮唐突之意,便对那人道:“小妹脾气向来如此,得罪之处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那公子笑声爽朗,“怎会,兄台言重了。本就是我唐突在先,不知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沈云舒。”沈云舒昂首答道。

    “云舒,真是人如其名,与姑娘很相配。”那公子见沈云舒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回答之时却既无羞涩也不扭捏,反倒有几分侠气,不由得更加欣赏几分。便转头对周嘉南道:“云舒姑娘心性绝非普通闺阁女子可比,有这样的妹妹,想必这位兄台也绝非凡品。我今日与友人在此处赏灯饮酒,深觉与二位投缘,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们二人共饮几杯?”

    沈云舒原本是不愿去,可后来一想自己哥哥在这里,他要是敢无礼,周嘉南还不直接结果了他,便对周嘉南点了点头。周嘉南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便对那人笑道:“酒逢知己,人生幸事,既然兄台诚心相约,我与小妹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那书生拱手道:“在下应天府举人江辰。”

    周嘉南听见江辰名字的一刻,眼中忽然惊喜,随后又恢复寻常。数日前,朱翊珩让他查探此次会试考生底细时便对此人印象深刻。年少成名,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才子,书画双绝,早些年无心功名,去年第一次考乡试,就中了解元,也是今次春闱最炙手可热的考生,不出意外,极有可能连中三元。

    江辰引二人去了窗边的一个雅座,此处也是上好的赏灯位置。只见一个同样身着襕衫的青年男子正端坐在桌前,盯着一幅画发愁。那男子长相并不出众,尤其在江辰旁边只能称得上是五官端正。

    “衡夫。”江辰喊了一声,那男子闻言抬头,看见江辰急道:“子深,你可算回来了,你还没画完就去闲逛了,你看这墨迹都干了,太可惜了。”

    江辰不以为意,拉着周嘉南二人对他道:“无妨,我今日有幸有遇到这二位,可比这画有趣得多,我跟他们可谓是一见如故。这位姑娘叫沈云舒,这位公子是”

    “周嘉南。”周嘉南拱手道。

    那人连忙起身拱手回礼道:“幸会幸会,在下应天府举人李经年。二位请坐。”

    几人落座后,沈云舒被桌上那副十分精致的画作吸引,便问道:“李公子,这是你画的吗?”

    李经年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哪有这等才情,是子深画的。”

    周嘉南闻言也起身看画,只见画风绵密精巧,山石甚至草木都笔墨细巧,栩栩如生,不由得赞叹道:“江兄的画作颇有沈周的遗风,用笔细腻,构图紧密。周兄这画可是为今日鳌山灯所作?”

    “不错,我自幼学画便仿沈周,如今也算有些心得。这幅画乃是刚才观灯时有感而发,为今日灯霄所作,周兄果然知我。”

    沈云舒一头雾水,看着画上的山水凉亭,并无一灯,便疑惑道:“这不是山吗?怎么会是外面那个大灯?”

    周嘉南笑道:“作画跟作诗一样,并不是写实才是最好的,更多时候是借此抒情。‘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依我愚见,江兄对此次春闱应是势在必得了。”

    “那是自然,子深的才华世所罕见,今次必定连中三元。”李经年说这话时十分诚恳,神情中不但没有丝毫嫉妒,反而从眼角眉梢透露着深深的崇拜。

    江辰并未向其他人面对恭维时假模假式的谦虚说什么“岂敢岂敢。”而是胸有成竹道:“我此次进京赶考本就是为了状元之位而来,若是进不了三甲,便不算高中。”

    “江兄好志气,在下佩服。今日便以薄酒提前庆贺江兄蟾宫折桂。”周嘉南说着端起一杯酒敬他。江辰也将杯中酒斟满,与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沈云舒戳了戳李经年的胳膊道:“李公子,你们交情这么好,是同乡吗?”

    李经年摇摇头道:“我是江阴人,子深是苏州人,我们是这次进京赶考途中偶然遇见的。但我早就听说过子深的才名,十分敬仰,便请子深与我同行,子深没有嫌弃我愚钝,反而一路上跟我讲了许多他的见地,让我受益匪浅,子深于我而言,亦师亦友。”

    江辰与周嘉南聊着聊着忽然又聊到了周易,李经年见二人棋逢对手相谈甚欢便羡慕道:“周兄这样博学,应已有功名在身了吧?”

    周嘉南正与江辰说到伏羲八卦,听到李经年的询问忽而面色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江辰疑惑道:“周兄这样的才子竟会落第吗?”

    不待周嘉南开口,沈云舒便接过话道:“我家遭逢变故,哥哥为了撑起这个家,才不得已靠经商养活我们,故而此生与科考无缘了。都是我带累了哥哥,不然以哥哥的才华未必会输给你呢!”

    江辰听了却不生气,反而笑道:“沈姑娘的脾气我真是喜欢,快人快语。不如沈姑娘以茶代酒,咱们共饮一杯如何?”

    “不必”沈云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了他一下,一饮而尽。

    江辰饮毕,心中畅快,便拿起毛笔,将方才未画完的山下凉亭一气呵成,并在凉亭中画了四个人,三男一女,正是他们四个。沈云舒虽不懂画,却也从画中品出了一二,这个江辰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江辰把笔递给周嘉南道:“周兄为我提首诗如何?”

    周嘉南摇头回绝,“我才疏学浅,班门弄斧只怕会带累了这样好的画?”

    江辰却不肯罢休,依旧劝道:“周兄何必谦虚,周兄虽无缘科考,却依旧是才子,何须功名界定?”

    周嘉南便也不好再推脱,提笔写道:“白衣卿相,总被浮云误。看尽繁华明暗路,皆因薄名错付。”

    江辰看罢,接过笔填了下阕:“夜来月朗星稀,琼宫佳人吹笛,月殿收得金桂,折取留待朝阳。”随后在一旁写上:上元京城看鳌山灯,苏州江辰作并书。

    李经年看过赞叹道:“有这阕清平乐,这副画作更是增色不少!子深,这幅画可否赠与我啊?”

    江辰没回答他,只是抬眼望着沈云舒笑道:“云舒姑娘若是不弃,赠与姑娘如何?”

    沈云舒方才见江辰的字写的苍劲有力,十分好看,心中想着梦娘一向喜欢书画,若不是与江辰实在不熟,真想讨了来。如今他既然先开口,那如何有拒绝的道理,便连忙应下,“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江公子。”

    沈云舒把画收好,李经年便提议大家结伴去灯市街逛逛,正好周嘉南与沈云舒本来也要去,四人便继续同行。灯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市上人头攒动,少男少女们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猜着灯谜,隐晦的诉说着彼此的爱意。

    沈云舒见街边凑了不少人,似乎是被一个灯谜难住了,便也凑了上去,只见谜面是:画时圆,写时方,东时短,夏时长。

    李经年也来了兴致,站在一旁挠头苦思。江辰只看了一眼,便朗声道:“东海有鱼,无头无尾,去掉脊梁,便是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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