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热牛奶,水果酸奶小蛋糕。
两份相同的早餐摆在小餐厅的餐桌上。
穿着米花小学制服的白发红眸小男孩儿端坐在自己的早餐前,尽量不去注意客厅正中的那只黑铁宠物笼子。
小涩泽对面的黑发青年拉开椅子坐下,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他在家穿得相当随意——绘着《铃兰小镇》插画的圆领白t,一看就是小说作品周边;宽松的卡其色运动裤;赤脚,踩着人字拖。
“早,龙之介。”一树抹掉眼角的泪花,困倦的打着招呼。
小涩泽很是担忧:“哥哥又熬夜写稿子了吗?不如去睡个回笼觉?”
“等你去学校了再说。”一树被这份关心给治愈出了一个浅笑,“难得回家,总要一起吃个早饭,才有仪式感。”
“那我开动了。”小涩泽哼笑,没急着动叉子,反而望向客厅中央,“虽然哥哥这话说得我很感动,但你绝不是只为了我才起这么早的吧?”
“不愧是龙之介,我确实还要处理那个。”
小涩泽蠢蠢欲动:“我能问问那是谁吗?”
“你的前任班主任。”
小涩泽正想说他的前任班主任还在因为车祸住院休养,猛然回过神来住了口,愕然的望向宠物笼子里那个正冷冷的盯着这里的黑发小正太。
“好了,吃饭。”一树冷笑,“你的班主任不是一直想来咱家家访吗?就让他好好呆着吧。”
小涩泽:……
心情复杂。
他昨晚还在担心被坏人班主任抓走浪迹天涯,没想到今天就见识到了更恶人的哥哥对班主任做出的离谱惩罚囚禁现场。
“他是怎么变小的啊?这也是异能吗?”
“不,是一种毒药。”一树单手撑在饭桌边托腮打量着笼子里一言不发的小陀思,“要么死亡要么变小,看来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然而,或许有时候,死亡才是真正的幸运。”
小陀思终于出声:“你要催眠我?”
一树挑眉挑衅道:“怎么,急了?”
小陀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吧?不过在被催眠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的答案。”
笼子里的男孩儿转向小涩泽,若有所指的、慢斯条理的问道:“黑泽龙之介和涩泽龙彦……到底是什么关系?”
“哦,黑泽同学一直不知道吧?你长得很像那个名为涩泽龙彦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是曾经杀死深水鸽的弟弟深水一树的仇人之一哦?”
“将你养在身边,难道是为了……铭记仇恨?”
不出陀思预料的,小涩泽脸色变了。
出乎陀思预料的,深水鸽只是挑了挑眉:“真没想到您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会挑拨离间。”
“阶下囚总是会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嘛。”小陀思露出可爱的笑容,“毕竟我可不敢保证与混沌对上还能赢。”
得了吧,满嘴谎言的家伙,你甚至不舍得对我使用果戈理。
一树内心冷笑。
“我是精神系异能者,催眠说白了也只是精神暗示,只要精神力足够强,或者擅长实践各种心理学知识,理论上应该能挣脱我的控制。”一树缓缓道,“你完全可以装作被我催眠,然后深入我的势力探查各种消息,从内部击垮我。”
“总之,既然你没打算离开,那我就遂了你的意。”
“我会催眠你,费奥多尔。”
一树对上费奥多尔的双眼,轻笑。
“首先,你会记得我对你的这场催眠。”
“你绝不会背叛我,不会伤害谋害我,忠诚于我,完美达成我的意愿,将你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为我奉上。”
“你会在任何情况下以最大的可能性保持存活。”
“你会巧妙的保守我的一切秘密。”
“……”
比起催眠,这更像是可笑的梦言梦语。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不出来。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言行举止上的限制——哪怕他的思想依旧自由,他能做的事情,他要说出的话,他对待这人的态度,都与他本人的意愿无关。
就像是……真正的他变成了藏在傀儡之中孤独凝望外界的小小灵魂,而他的身体则在对方的支配之下,使用着他全部的智力异能言行方式……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拥有“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个体全部功能的完美人偶。
这个人偶外壳便是他灵魂的囚笼。
他也不是不能驱使自己的身体——唯有在意识符合催眠要求时,他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的使用自己的身体。
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快就找到了支配身体的诀窍,哪怕这需要他稍微付出一些心理层面上的代价。
这是一场崭新有趣的挑战——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还能保持自信乐观的态度。
他毅然踩进混沌给他准备的坑,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想要战胜混沌,必须要跨过这道精神系异能的坎儿。
以往也会有各种需要卧底当目标下属的情况,最后那些被他盯上的可怜家伙都会被他深入腹地找准要害顺利解决。
[混沌也只是个异能者罢了。]
[催眠的内容,必然会有语言上的漏洞。]
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已习惯了文字游戏。
然而他并不知晓,一树的催眠暗示是来自于精神的暗示,语言只是传达个人意愿的媒介而非白纸黑字的契约,所以只要一树在之前的催眠语言中倾注了意愿,被催眠者便无法忤逆他的意愿。
比如“不会伤害谋害我”这句话,“包含不伤害”和“不谋害”,而伤害包括生理和心理,如果陀思谋害或杀害了小涩泽这位“家人”导致一树感受到难过,也是一种心理层面的伤害,那么谋害小涩泽的行为就是被禁止的,是陀思的身体无法借助言行举止施行的操作。
陀思妥耶夫斯基更不知晓,他之所以会在醒来发现自己变小后,决定铤而走险冒着被催眠的危险也要留在一树身边探查、导致他被顺利催眠还没打算找帮手[比如果戈理]通过对小涩泽进行绑架等行为牵制一树,也是因为一树在用笼子砸晕陀思妥耶夫斯基后,便短暂的唤醒对方对其进行了初步催眠,激发了他对“混沌”所拥有的能力势力的探究心,并将其视为“稍强但绝不会没有破绽的异能者”,最后催眠陀思忘记了那场催眠。
一树刻意将陀思带到家里给小涩泽看到,也是为了当着小涩泽的面催眠陀思,从而观察小涩泽是否会受到刺激恢复记忆,进而恢复异能。
还有,试探小涩泽对他的好感度。
“龙之介,你看到我催眠他人的过程了。”一树望向银发红眸的小男孩儿,“现在,我允许你提问一个问题,而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
“时间限制在十分钟内。”一树好心给出了缓冲时间,“费佳也来吃早餐吧。凯莉,再去准备一份早餐。”
费佳,费奥多尔的昵称。
成了自己人就立即亲切称呼起来了。
“是,主人。”
凯莉迅速进了厨房,伊丽莎白则是为小陀思准备了新的椅子。
陀思试图拒绝这个建议,却发现身体已经走向了餐桌,而他的嘴里也发出了“谢谢”的声音。
坐在餐桌前,陀思认真思考着自己被催眠的程度。
无法拒绝早餐邀请……是因为那句“完美达成我的意愿”、还是“你会在任何情况下以最大的可能性保持存活”?
对方想要自己吃早餐,这是意愿;他这个身体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了,确实有一定的饿死或因体力不支而出意外致死的风险。
藏在躯壳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灵魂认真的思索着。
躯壳是他的囚牢,也是他的保护壳。
他决定再认真观察观察,并大胆做一些尝试。
陀思使用着身体开口:“你或许可以问问自己与涩泽龙彦的关系。”
——这是被允许说出口的话?
是因为他本人主观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能伤害到混沌所以才能说出,还是因为客观上黑泽龙之介与涩泽龙彦根本没有关系所以可以说出?
若是前者,是不是表明,只要他主观自我认知中所言所行不对混沌和混沌身边的人抱有恶意,就能自由去做任何事?
若是后者……客观的判断,接近规则般的限制,是谁能决定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头脑风暴中吃完了美味营养的早餐。
而小涩泽也想好了自己要问的问题。
或许也可以如前任班主任的建议那般,问问自己和涩泽龙彦的关系——但一来他不想让自己唯一的提问机会为陀思做了嫁衣,二来他本人也不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谁,真的很重要吗?
找回过往,就一定能比现在更好吗?
如果他是那个叫涩泽龙彦的男人……是不是代表,他也曾经被灌下那种能让身体缩小的毒药?
哥哥为什么会给他灌毒药?
——仇恨,哥哥重要双生血亲被杀的仇恨。
如果是从仇人变成了小孩子,那么偶尔会感受到的、哥哥对他那疏离陌生的审视视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哥哥确实是将他当成弟弟的。
小涩泽对身为黑泽龙之介的生活没什么不满。
“想要亲近哥哥,想要被哥哥喜爱”的本能欲念沸腾着,燥热程度远超对身世的焦灼好奇心。
“哥哥,我想好问题了。”
吃过饭,擦了嘴,即将出门上学的小涩泽抬头问道:
“如果我一直是黑泽龙之介,会是您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家人……之一吗?”
斟词酌句。
没有问是不是最重要的弟弟,也不敢保证莉莉丝作为和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是不是更重要家人,不如说同为家人居然忽略妹妹的存在这本身就是身为义兄的失格——小涩泽只能尽量周全的问出一个看起来挺怂的问题。
一树轻笑着弯腰揉了揉小涩泽的脑袋。
“当然,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肯定的答案。”
小涩泽便心满意足的、翘起唇角去上学了。
望着小涩泽的背影,一树不禁在心头感叹:[涩泽龙彦变小后真可爱啊。]
黑鸦没回答。
小涩泽会亲近一树是有原因的。
一树本人还没意识到他的异能是什么恐怖的存在——催眠是以语言为媒介,那么传递过去的只是“意愿”吗?变成人偶的人的身体,是什么在操控驱使着?
这世上有种名为“僵尸蜗牛”的存在。
蜗牛被一种双盘吸虫寄生,该寄生虫掌控了蜗牛的运动功能和眼柄,使得蜗牛触角肿胀。寄生虫控制着蜗牛的行动,在被填充肿胀的触角内不断运动闪烁花纹吸引鸟类注意,等鸟类被吸引而来吃掉蜗牛,该寄生虫就能寄生鸟类,其虫卵随着鸟类的粪便排出,再度寄生到新的蜗牛身上。周而复始,物种延续。
被寄生的蜗牛保持着正常的运动,除了肿胀的触角外没有任何异样;
被“深渊絮语”操纵的人偶无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催眠,都会完美的回应主人的需求。
而主人本身却只以为这是精神暗示——怎么可能是那么普通的技能呢?
连“深渊絮语”的持有者都没有发现,在催眠时,浮游般细小到几不可查的黑色触须会通过语言侵入被催眠者的意识,在其灵魂之中扎根。
——祂在悄无声息的繁衍。
那些盘踞在被催眠者意识深处的触须,逐渐将被催眠个体的精神转化为母神的子嗣与新的端口。
它们是祂的孩子,是祂的玩偶,是祂的同类,亦可成为祂的食粮。
那是曾经被横滨的异能者们誉为天灾的异能,却也一语成谶,是真真正正的、随时都能轻易摧毁这世界的灾厄种子。
在一树觉醒催眠技能之前,黑鸦便擅自操纵那灾厄种子,种进了新生涩泽龙彦的灵魂之中。
而今,他也是最早觉醒、并表现出亲近态度的个体——初生的幼子总会本能的亲近母亲。
更早的……早到一树还没得到系统、深渊絮语也没得到控制之前,被浑噩中的一树所控制的个体大都已经疯了。
目前唯一还保有理智的,仅剩港口黑手党地下室的魏尔伦——因为那时的一树固执的认为这种能力是异能力,甚至连太宰治都能暂时消除祂的存在。
实际上,一树那时所看到的混沌视野,那黑色雾气般的滤镜……其实就是不完全受控的深渊絮语逸散出的精神触须,也可视为母体毫无察觉、受世界恶意的影响而生出的、无意识却本能拱卫在母体身侧的浮游子体。
——那嘈杂的、不可描述的絮语,是谁在说话?
而那些浮游般的触须,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还是精神灵魂的聚合物呢?
它们真的存在吗?
祂真的存在吗?
人偶是被精神暗示的人,还是被触须操控的偶?
有权下定义的深渊絮语主人浑然不觉。
因为他从未质疑自己是人类,所以怪物只能潜睡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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