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太着急了, 绿川亮想。
虽然他早已知道,在他见到降谷零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但当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之时, 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保持冷静呢。
“诸伏,你在这里啊。”说话的人是公安培训他的前辈,也是他未来进入组织之后的接头人。
诸伏景光向他点头示意,将手上的最后一样物品放入盒中。
“就是这个盒子了吧。”前辈说,“有在里面给家人留封信吗?”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如果我牺牲了,多余的话语也只会徒增伤感。”
如果能够不影响他人的死去该多好。
前辈仔细观察了一下诸伏景光的表情, 然后头痛地开口:“我说你啊, 有点太具奉献精神了。说起来你的心理评估中,自毁倾向那一栏一直要比同期高吧。”
他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虽说卧底都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但只是不怕死的话是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卧底的。”
“如果注定要死于黎明之前,我也希望你至少能用血肉筑成通向光明的桥梁。”
绿川亮握住了指向他的左/轮手/枪。
【可不要无意义地死去了啊,诸伏……】
他总想着要在死亡之前多做一些事情,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在极力的抗拒着。
至少要把卧底的事情告诉公安,他这么想道。
“左/轮被握住转轮之后,就不能开枪了。波本先生身体抱恙,还是不要勉强自己多走动的好。”绿川亮平静地说。
他在考虑一种可能性, 比起被波本想起然后暴露,他是否能在此刻波本最为虚弱的时候将他杀死, 即使后面会遭遇组织的追杀,但最有价值的数据库已经到手。
他的想法终断于身上的红点。
绿川亮慢慢松开握紧左/轮的手,将双手摊开举起, 放置于身体两侧。
“咳咳, 我说过了。”降谷零嗓音沙哑, 高热让他的脸颊泛上红晕,“这里是我的地盘。”
“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了吧。你在做什么?”
绿川亮知道,接下来的话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存亡。他对这样的情况有预设好的应对措施,但能成功的概率还不足百分之五十。
“其实……”绿川亮抬眼,撕破了往日谦卑的伪装,“我一直憎恨着您。”
“我一点都不想当您的下属。”他说着死亡前最后的独白,将往日的一切压抑与怨恨交付于语言,“所有人都说被您赏识是绝佳的机会,但波本先生您也是知道的吧,您的下属们从来没有一个成为了代号成员。”
降谷零放下了手中的枪:“说起来,第一次见面,你确实一开始的时候就想拒绝……但你最后还是同意了不是吗,我可没有强迫你。”
绿川亮嘲弄地笑了一声:“您确实没有逼迫我。像波本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权利是如何让人被自愿的呢。”
“我讨厌烹饪,讨厌打扫,讨厌一切浪费时间和消磨意志的琐事。”绿川亮说,“像波本先生这样的天才,应该不能理解我保持第一的成绩要付出多少努力吧。”
“每次从您这里离开,我要花几倍的时间补上落下的培训。”他的表情晦涩不明,“您知道为什么今晚我回应得这么迅速吗,因为我根本没睡着。”
“您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训练场上。在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还能实现的目标努力着呢。”
原来是这样的剧本啊,那么有件事情降谷零也能理解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的教官前几天告知我,你的训练场刷卡记录异常吧。”
降谷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退烧药的效力渐渐发挥了作用,让他越发头晕目眩:“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偷我的密钥呢?”
他瞟了屏幕一眼:“还是公安的资料。”
“这里是日本啊,日本警察就是本地最大的敌人。”绿川亮摊开手,“与日本公安作对,更容易被看到成绩吧。”
绿川亮想起某天,他从组织基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短发女子。
“你就是波本的新下属啊,和之前的那些没什么两样嘛。”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物品。
“请问您是?”绿川亮疑惑地问。
女人嗤笑一声:“就不必告诉你了吧,反正你过几个月就要死了,和你的那些个前辈们一样。”
“对了,奉劝你一件事。摇尾乞怜的狗,最容易被主人踹上一脚。”
绿川亮仔细看过每一个波本下属的资料,也向组织内那些所谓的前辈们打听了一些传闻。这些属下的经历都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对波本都有着超乎普通上下级之间的崇拜感,以及急于被承认的迫切。
“摇尾乞怜”,那个女人也许用了个好词。
绿川亮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群人,在他与波本的相处过程中,他确实感受到了对方有值得追随的地方。神秘又强大,仿佛永远不会出错般领导着你前进的方向,以及从细节处对下属的隐隐栽培和维护,还有生活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人间烟火的反差感。当上级既能掌控你的生死,又能成为你的明灯时,意志不坚定的家伙很容易就会沦陷了。
但波本也许是厌恶着这样的下属的。他给每一任下属的评语都不太正面,其中自主性和精神状态是他用的最多的词语。在这次他被迫养伤之前,曾有传言称他再也不会考虑使用下一个手下了。
绿川亮并不知道波本真正的想法,他心目中合格的属下到底是怎样的。他能做的,就是和所有之前的人都有所区别,至少能给波本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您曾经说过情报就是未来不是吗。”绿川亮的双眼被野心的火焰点亮,“我只想寻找一个我能位居高位的未来。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这可是您教我的。”
降谷零注视着他,明明是一样的相貌,却如此陌生。
这就是你交出的答卷吗。在极短的时间内收集到了足以为之死去的情报,将卧底的行为转化成底层成员向上爬的野望,这点对付上司的手段在组织根本不是问题,反而是能力的体现。如果顺利,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还能收获波本的赏识。
可惜他是诸伏景光,可惜他面对的是知晓一切的降谷零。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降谷零问自己,他满嘴谎话,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连下药都敢做,而且已经盯上了你,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将狙击的枪口对准你的脑袋。
他的思维因为高烧而有些飘忽,视线也是模糊的。混沌之中,他看到绿川亮的背后,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渐渐显出身形。
【答应我一件事吧,零君。】
尖锐的耳鸣声忽然响起,降谷零痛苦地皱起眉,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您确定不用去看医生吗?”绿川亮淡淡地问道。
“……不用了。”降谷零声音中已经夹杂了气声,“我十二岁那年发热,因为医生的失误,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但造成了解离性失忆,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都丢失了。所以说指望医生还不如我自己自愈。”
“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绿川亮神色如常。
“如果不相信的话就自己想办法查吧。”他已经把假资料做完了,除非未来苏格兰的权限能等同于朗姆,否则绝对无法发现资料造假的事。
“我了解了你的想法,也看到了你的能力和可能性。能被偷走密钥是我的过失,惩罚你的话未免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
降谷零站在窗前蒙蒙亮的天色里:“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但你被解雇了。”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要庆幸我在休假,重新彻查你身份的事情我会交给别人去做。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就祝福你能追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降谷零挥了挥手,红点从绿川亮的胸口移开,消失在了这个房间。
“作为上司,我要说我很期待,期待着你能和我比肩的那一天。”
“但作为我本人。”降谷零垂下灰蓝色的双眼,“我希望我们最好能永远没有交集。”
距绿川亮拿到名为苏格兰的代号已经过去了有一个月。
回想那一晚上,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就差一点,就能看到公安卧底的名字。都说一旦走过捷径就很难回到正常的道路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吧。在波本身边的那几周,价值恐怕比他再卧底几年都要来得高。
他有时会想,如果当时能够再谨慎一点,如果不是总想着死亡的倒计时,他现在会不会能接触到更多组织的秘辛。
但绿川亮知道,自己失败的根本原因,还是对波本心理状态把控的失误。
过于顺从会被厌弃甚至杀死,过于有野心又会被一脚踢开。走下属这条路现在怕是很难实现了,他不禁考虑着用苏格兰这个身份成为波本的搭档,从而靠近他的情报库的可能性。
可惜组织人人都知道,波本从来没有搭档。
绿川亮此时正在前往某个约定的地点。他与此人并不熟悉,地点定在某条小巷也很奇怪,但当他看到短信的署名时,他还是决定去赴约。
上田陸,他是波本的前下属,目前为数不多还在组织内活跃的人。虽然自从被波本抛弃之后,他就很少出现在人前了。
“你好,请问你叫我过来是……”绿川亮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了仿若人间地狱般的小巷,巷子中央站着的状若癫狂的男人,以及他背后的尸山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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