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至暮春,太平洲的桃花已经凋谢了,庭院里栽种的那株枣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太平洲正房内,幼安手里拿着紫砂茶壶,把清澈的茶水倒进了茶杯里面,把茶杯放到定哥儿面前,似笑非笑道:“这是刮的什么风,把六弟吹到我太平洲来了。你不怕太太知道了不高兴?”

    定哥儿摩挲着衣角,没有去动那只茶杯,只道:“六姐姐……宜儿真的被人劫走了?还有八皇子与十四公主?”

    “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有假?陛下画了顾凌风八皇子和十四公主的画像,萧玉婵跟九妹妹也有,不过没有那么像。”幼安盯着定哥儿,“六弟来就是为了打听宜丫头的事情?”

    幼安看见幼宜被劫走的时候气了个仰倒,二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有可疑之处,但并不问,只做不知。枕春没有护住幼宜也就罢了,阿鸾竟也没护住!回头幼安就把阿鸾狠狠罚了。

    定哥儿面上带着犹豫之色,幼安歪了歪头说:“你这个哥哥,还不如幼宜。幼宜到底记挂着魏姨娘跟你,抱紧了我,除了求她自己之外,也求我稍微照拂你。你何曾关心过她?”

    定哥儿一怔,面上浮现出惭愧之色,手攥紧了袍子,没有吭声。

    幼安继续慢悠悠说道:“你是哥哥。你比宜儿还要大三岁。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魏姨娘已然已经身死,宜丫头是个痴傻的孩子,不得宠,为了她得罪了你唯一可以靠着的太太跟沈嗣谦,不值得。”

    “你知道太太心狠手辣,为了活下去,只能当做慢慢忘记了亲妹和亲娘,一心一意把太太当做亲娘。后来宜儿的病好了,不痴傻了,你也不跟她说话。”幼安神色淡淡,没有讥讽也没有嘲笑,说出来的话狠狠扎痛了定哥儿的心。

    她说:“因为九妹妹已经站在了我身边,而太太非常非常讨厌我。你养在太太膝下,现在虽然有了自己的院子,但你觉得我斗不过太太。怕连累了自己,你也不跟九妹妹说话,怕自己太过亲近九妹妹叫太太心里头不爽利。”

    定哥儿眼眶通红,使劲砸了下桌子:“可我又能怎么办!我姨娘死的时候你跟四姐姐一样老实本分,我不靠着太太难道靠着你?我难道要为了幼宜送命不成?”

    “当然不会。”幼安轻笑道,“九妹妹是跟定了我的,如果我执意要杀你,她或许会逆了我的心思阻拦几分。九妹妹也没有多少为你着想的意思,她只是希望你保住命,仅此而已。”

    定哥儿不说话了。

    幼安接着道:“劫走九妹妹的人我已经知道了。是西夏。皇帝和太后皇后娘娘也知道了。西夏心怀鬼胎居心叵测,估计幼宜跟萧玉婵是活不成了。”

    定哥儿一愣,下意识站起来:“怎么会活不成?!太太不会救她,父亲和祖父总会救她。”

    “没有必要。”幼安平静道,“她只是个臣子的庶孙女,令国公府对于陛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西夏提的要求如果越了陛下的底线,陛下不会允的。玉婵跟宜儿,对于大梁来说无用,也不如十四公主八殿下顾凌风那样,是皇亲国戚。”

    定哥儿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太平洲,脚步虚浮地往自己的书斋飘去,脑子里都是幼宜要死了。

    他不是冷心冷肺的人,魏姨娘生幼宜的时候他模模糊糊记得个大概。这个小妹妹刚生下来的时候很小很小,他看着她慢慢长大,后来知道这个妹妹是傻子。

    姨娘没有嫌弃妹妹。

    后来姨娘死了,他被抱到太太那里去,受到丫鬟婆子的冷言冷语,也明白了这里跟姨娘那里不同,不得不忘记了姨娘认贼做母。

    杀了姨娘的是太太。

    但定哥儿没有能耐和太太反抗。他只能够忍声吞气。既然太太捧杀他溺爱他,定哥儿就自己记下书本里面的内容,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背,白天表现出个不学无术的模样来。

    直到他抓住时机,太太忙着对付六姐姐顾不上他,定哥儿趁机在伯父和父亲面前表露出要学习的意思来,伯父很高兴,太太不高兴。脱离了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定哥儿也知道自己必须上进,必须有功名,必须做官,不然这辈子还是被太太死死地压在脚底下。

    一辈子不得翻身。

    走到半路,薛氏身边的丹草拦下了定哥儿,薛氏已经对定哥儿没有了好脸色,丹草也不必再陪笑,只阴沉着脸说:“六爷等等。太太叫六爷去房里,说有话要跟六爷说。”

    定哥儿回过神来,冲着丹草笑了笑,抬脚往薛氏的上房去了。

    屋子里薛氏正端坐于榻上,见他来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定哥儿。最近学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学?你方才去你六姐姐那里做什么?”

    定哥儿先规规矩矩地给薛氏行了礼,他这辈子都不敢忘记魏姨娘,他不能拿薛氏怎么样,薛氏是他的嫡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室。定哥儿只能够自己有出息,攒下足够的功劳请诰命敕命。

    虽然得先让薛氏享受到这个待遇,但定哥儿只想母亲九泉底下能有安慰。妾室入不得祖坟,如果自己有出息,发话让姨娘葬在祖坟,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他垂眸道:“我去六姐姐那里,问了问九妹妹被掳走的事情。”

    薛氏面色一变:“你问九丫头做甚!”

    定哥儿抬起头,遮住眼底的恨意,只朗声道:“母亲教导我要爱护姊妹,敬重兄长。九妹妹是我的亲妹妹,是父亲的女儿,是母亲的女儿,当然要去问一问。”

    “什么亲妹妹!”薛氏怒道,“她只是你的庶妹,你的亲姊妹只有你二姐姐一个!我才是你娘。”

    眼见着薛氏自己先撕破了慈母面容,定哥儿也不跟她做孝子了,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我是魏姨娘生的,这是太太亲口说的。九妹妹也是魏姨娘生的,她跟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薛氏气得砸了一个茶杯:“孽子!孽障啊!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对你难道不好么?你就这么心心念念着那个贱婢!”

    定哥儿记得那段日子,记得魏姨娘是怎么对自己好的。薛氏是杀母仇人,但他现在不能报仇,咬牙跪下道:“太太息怒,儿子知道错了。太太息怒,都是儿子不孝才惹得太太生气,太太要是气坏了身子怎么好。”

    “滚出去!”薛氏粗声粗气道,“你给我滚!”

    定哥儿站起来麻溜地滚了。

    薛氏气得砸了一整套茶具:“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给他吃给他穿,抬举他,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贱婢。现在还有了上进之心,日后说不得就要争茂哥儿的家业!”

    “不行,我得去找二姐。”薛氏立刻道,“备车,我要去诚国公府找二姐商议对策。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保不齐咬我跟茂哥儿一口,得杀了才是。”

    康妈妈心里大骇,立即拦住薛氏:“太太不可!老太太现在还紧盯着您,且六爷资质不如四爷,何必担心?至于七爷那年岁就更小了。”

    康妈妈跪下垂泪道:“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孟姨娘西去前嘱托老奴,太太变成这副模样,都是老奴的错。姨娘的教导难道太太都忘了不成?姨娘和姨太太的姨娘不同,太太怎么可以变成孟姨娘最厌恶的人!”

    薛氏攥着手:“可是若是定哥儿已经有了反心,他肯定知道是我杀了魏姨娘的。日后……”

    康妈妈老泪纵横:“太太千万不可啊,姨太太心狠手辣,太太也要心狠手辣?四爷是嫡长子,以庶代嫡,六爷若是敢争咱们四爷的家产,陛下知道的绝不会允的。大梁律令里写了,只要四爷有儿孙在,六爷就永远被四爷压在底下!”

    “纵六爷坐到了宰相,那太太也是宰相的母亲,六爷也洗不掉自个儿身上庶出的污点!”康妈妈极力劝阻薛氏,“您若是给定哥儿下毒叫老爷老太太知道了,能讨着什么好!太太生儿育女,嫁入沈家十五载,不能休妻和离,但却可以把太太送家庙里。”

    薛氏听了勃然大怒:“沈嗣谦他敢!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曾经我也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他沈嗣谦,我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若不是夫人心冷,二姐夫宠妾灭妻,二姐姐又岂会变得这样狠毒!”

    康妈妈急忙道:“太太仔细想一想,姨太太给晏少爷下毒,那是因晏少爷比晖少爷大。四爷比六爷大,名正言顺,六爷再能耐也压不过四爷去。四爷已经过了县试了,六爷却才刚刚学起四书五经来。晏少爷却不同了,晏少爷已经学起四书五经来了,晖少爷却才启蒙,日后成婚生子都把嫡子压在底下,姨太太这才要弄死庶长子。”

    薛氏顿了顿,但心底到底不爽快。

    “太太切莫糊涂了。”康妈妈虽不喜那些个庶子女,但对于薛氏是极其忠心的。

    薛氏依旧平不了心中怒气:“二姐那是慢性毒,银针也测不出,西夏来的药,发作起来没有人觉察。况且定哥儿死了,那茂哥儿得的家业也更多一些。”

    康妈妈见这会儿薛氏正在气头上劝不了,心中打定主意不叫薛氏给六爷下毒,若是六爷真个死了,哪个不怀疑是太太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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