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正元帝只觉得浑身疼痛,像是被人丢在大街上狠狠践踏过一样。他睁不开双眼,却能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并认出是妹妹平阳长公主及太傅和左右两个宰相的声音。
平阳长公主声音里压着怒气:“宸王殿下殁了,顺位到庄王殿下才是。”
正元帝浑浑噩噩,骏儿殁了?怎么可能?钦天监说骏儿没有当太孙的八字,但骏儿身子还算康健,不像他已经走到生命尽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魏公公和周太医第一时间觉察到了,跪在床榻前欣喜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平阳长公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直言道:“皇兄,熙贵妃谋逆,太子妃苏氏与宸王都被其残忍杀害。二侄子,四侄子,五侄子,六侄子都没了,还有二侄子家的骅儿和大侄子家的骁儿。你的孩子只剩下七侄子八侄子跟九侄子,孙子只剩骧哥儿了。”
皇帝大惊大悲之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左相责备道:“陛下才刚苏醒,身体未愈,长公主殿下怎么能够和陛下说这些?这不是故意刺激陛下!”
平阳长公主冷漠道:“难道还要等皇帝亲眼所见熙贵妃谋逆吗!现在已是千钧一发之际,就要陛下趁早写下传位遗诏才是!”
她说罢转过头来,跪下道:“皇兄,皇兄还能活多久,想必您比我清楚。妹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命不久矣,八侄子跟骧哥儿,选一个罢。”
正元帝心中大为悲恸,却也知道现在容不得他伤心悲愤,看看昏睡的八儿子和小孙子,皇帝艰涩道:“你皇嫂……”
“皇兄节哀,皇嫂已经薨了,是熙贵妃所弑。”
正元帝闭上了眼睛:“蒋宝珠……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定要把她千刀万剐,让她生不如死!!”
平阳长公主不想知道熙贵妃的下场,只是道:“皇兄,八侄儿和骧哥儿,你选哪一个?”
皇帝沉默良久,阖了眼:“小八吧。骧哥儿年纪太小了些。太傅,你来写传位遗诏,传位于八皇子,追封皇后,赐谥号……孝德。庄王世袭罔替,改封宁王,养在平阳长公主膝下,赐封地兖州,成亲后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说罢,他看向平阳长公主:“是朕对不住你跟母后。册封平阳长公主为平阳大长公主,有干政之权。太傅,朕知你已有退隐之心,放心地去吧,朕会安排好你的子孙,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左相加封少傅,右相加封少师。”
这场叛乱起得突然,平息得也很快。
蒋氏诛三族,罚没家产;熙贵妃白绫赐死;九皇子贬为郡王,褫夺封地,禁于宫闱,永世不得出。
八皇子册封太子,姚氏追封皇后,谥孝德,葬于皇陵。太子妃苏氏谥贞烈,宸王追封太孙,谥恭明,贞烈太子妃及恭明太孙陪葬文惠太子陵寝。
半个京城被血洗,待出了正月渐渐平息,户部尚书兼太傅张羲民上奏请辞,三次请辞,第三次皇帝允,仍旧担任太傅一职,其子晋升户部尚书。
过了几月,春夏之交,正元帝下旨派使团前往西夏议和。西夏表示议和可行,要两国互相联姻,以结秦晋之好。最后两国确是议和了,大梁每年赐予西夏二十万两银子,西夏每年进贡战马五万匹于大梁。同时两国要结秦晋之好,要互相交换一个公主。西夏来的是西夏王正值妙龄的十七公主,大梁还没有选好这个和亲人选。
七公主和十四公主绝无可能,十一公主早就殁了,九公主是合适,但是皇帝要舍不得亲女儿去西夏,大可册封一宗室女。
荣顺县主早在过了国丧期就早早定亲了,去岁便已经出嫁。
最后西夏使团送来战马和貌美如花的小公主时,正元帝才终于下定决心,晋九公主为梁国公主,前往西夏和亲。九公主是个烈性子,接了圣旨的当天晚上,一根要带掉死在了房梁上。
正元帝雷霆震怒,把宫人下狱处置,九公主贬为庶人,抉择之下册封了章郡王嫡长女为顺康公主,前往西夏和亲。
“九公主殁了。”幼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是无情帝王家。九公主也真是个刚烈性子。”
幼安冷笑道:“西夏特意挑了个才豆蔻年华的小公主送来,当然不是为了给快要驾崩的老皇帝的。不出意外,这位西夏小公主该册封太子侧妃。虽比太子殿下还大几岁,可不妨碍什么,太子殿下即位之后她少不得一个妃位。”
“换我要去异国他乡,以后死都不能够回到故土,那还不如一死呢。”幼宜叹气说道。
在西夏小公主入东宫册封太子侧妃的当天晚上,幼宜只觉得心中闷,睡不着觉。许是之前还和七公主作对的九公主转眼成了凋零的花朵,也许是因为对自己未来的担忧,幼宜索性起身在太平洲里转。
海棠已经凋落,剩下几朵稀疏地挂在树上,而树下站着一个人影,吓得幼宜差点叫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幼安。她小跑过去,看着幼安问:“六姐姐也睡不着觉吗?”
幼安沉默半晌,看向暗淡的天空。今夜没有月亮,倒有几颗星星。看着暗淡的星星划过夜空,幼安忽笑了起来,在漆黑中怪为渗人:“天变了。”
话音刚落,幼宜正想问什么意思,就听远处传来了云板声。她屏住呼吸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皇帝驾崩了。
沈府灯火通明,皇帝早就要死的了,府上早已经在做合身的丧服,其中第一手预备的就是要去哭灵的李氏及端敏县主,还有令国公跟沈嗣谦。除了这四人,幼宜身为正二品,也得跟着去哭灵,至少前三日必须去,意思意思。
里面套着透气合适的里衣,外面套上粗麻缝制的衣裳。命妇有哭灵的规定衣裳,幼宜不属于命妇,随意给她套上一件粗麻衣裳就是了。
身上不戴任何饰品,就急匆匆地往宫里去。皇帝遗诏,太子即位,宁王由平阳大长公主抚养,下令丧事一切从简,朝夕哭灵七日,不停嫁娶,停百日音乐宴饮。
最令幼宜意外的是遗诏中竟然还提到了她,从瑞泽县主晋升为瑞泽郡主,封地不变,每年收瑞泽县三成税收。
遗诏还写,诸王、世子、世子妃、郡王、郡王妃、公主、郡主等俱服斩衰三年,以第四日为起始,服丧二十七个月而除。百官,命妇等则是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后除服。
也就是说,幼宜这个跟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县主,因为皇帝临门一脚晋升郡主,要跟着皇室的正牌郡主们一起服丧两年多,守孝这两年间不可宴饮取乐,头三个月是重孝,得穿着丧服。
幼宜不明白。
待皇帝下葬,又过了新皇的即位大典,次年改元嘉顺,以次年为嘉顺元年,今年仍旧是正元年号。
今年过了一半儿,幼宜躺在太平洲里颇为不解道:“让我升郡主,不就是让我守孝么。我又不跟皇帝一个姓,也不像长乐姐姐和皇帝是舅甥关系,做甚叫我服二十七个月的孝?”
幼安神色平静,摸摸幼宜的头:“为了保护你。你还小不懂事,八殿下是只用服二十七天的,礼部已经在开始操办选秀之事了。”
幼宜说不出话来,八皇子在她眼中还是一个孩子,怎么能够选秀呢?
“平阳大长公主殿下当然不会让陛下临幸嫔妃,陛下还需念书。只是后宫得有人来打理,要娶个皇后来打理后宫,顺道也选秀。”幼安看向幼宜,“现在明白为什么叫你守孝了么?”
幼宜惊异不已:“我才刚刚过了九岁生辰!十二岁都没有呢,怎么可能去选秀?姐姐,你的担心是不是多余了?”
幼安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朝中想巴着陛下的人可不少,最方便的莫过于把女儿送进宫了。我早接到消息,既然陛下不会那么早踏入后宫,选秀年纪会稍微压低一些,十岁起。你周岁是九岁不假,可虚岁却是十岁了。”
幼宜只觉得荒谬无比。十五六岁幼宜勉勉强强接受,但这都还是一群孩子就注定了这辈子困在深宫里面再也出不去,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她喃喃道:“祖父要脸面,咱们家里七姐姐比我更合适,怎么会让我去入宫呢?”
“因为你是郡主,你和大长公主关系甚好,你于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幼安一针见血道,“你入宫优势太多,陛下不会踏入后宫,那就是你攒资历的时候。等你及笄可以承宠,资历也攒够了,若诞下皇嗣,一个妃的位子跑不掉。八丫头祖母舍不得,七丫头地位太低,还不如送了你去。”
幼宜深深觉得无力,她已经想到了,遗诏应该是幼安去和大长公主说的。虽然入不入选也只是大长公主一句话,但是既可以让她免了选秀,又可以让她俸禄变多晋升郡主,相比之下肯定晋升郡主好处更多。
她闭上了眼睛,手握得紧紧的:“六姐姐为我着想,这恩,我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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