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萧晏回来了。幼宜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见他回来睁开了眼睛:“张治的嫡长女不错,我喜欢。”
萧晏眸光微动:“你见过了?”
“见过了。张治抛弃糟糠之妻,迎娶年氏为妻,对她这个嫡长女不闻不问,任由后妻与嫡次女欺负这个长女,张如蕙心中自然有恨意,只怕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叫她二人生不如死。”
张如蕙那双眼里是恨意。幼宜对于这辈子的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具体来说就是不把沈嗣谦当爹罢了。根据张如蕙的年龄推算,唐氏去世与张治迎娶年氏的时候张如蕙是有记忆的。她小时候得到过父亲宠爱,失去时就会越来越恨。
恨年氏,恨张如兰,也恨父亲的冷血无情,偏心。
她是个突破口。
张如蕙是个有本事的人,张治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即便是女儿也不会手软。张治心狠手辣,张如蕙这样招摇的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六年,她有本事,或者张治不敢杀她。
张如蕙小时候就开始大逆不道了,古代孩童夭折是常事,张治大可以让这个糟心的女儿彻底消失。心不在他这一边,即便拿出去联姻也是有隐患的。
萧晏坐在幼宜身旁:“唐氏的死我查过了,是张治干的,那一年如蕙三岁,次年张治就娶了年昌玉的妹妹。张如蕙五岁的时候,弟弟妹妹就出生了。她小时候顽劣,打过弟弟妹妹,顶撞张治和年氏,甚至还放火烧过张治的书房。但是她却一直活着。”
“张如蕙……”幼宜喃喃自语,“是我小瞧了她,张治都不敢杀的人。她今晚上会来。”
“当然会。”
张治目的至上,为了获得梦寐以求的权力,别说张如蕙这个女儿了,就是年氏他也可以直接抛弃,甚至年氏的一对儿女。张如蕙和她爹不在一条绳上,等于家里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张治怎么可能忍得下。
他想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如蕙,轻而易举。但张如蕙却一直活到十六岁,要么手里握着张治把柄,要么就是有人护着让张治没有办法下手。
接风宴上推杯换盏,说了些场面话,幼宜并不感兴趣,只是坐在主座上端着公主的架子,极力立住自己嚣张跋扈不守礼仪的人设。
入夜,屋内安安静静,忽然床边轻轻的一声响动。幼宜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听见声音瞬间睁开眼睛。这声音很轻,若是真睡着了,根本听不清楚,要不是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怕幼宜也觉察不到。
她坐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影子:“张如蕙。”
如蕙扯下面纱,并不遮掩,直直坐在了幼宜的床上笑道:“瑞泽公主,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来的目的,公主应当已经知道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要拿张治的血去祭奠我的母亲,让姓年的和她哥哥跪在我娘坟前磕头认错,再送下去找我娘亲自磕头认错。”
果然没有猜错,张如蕙知道当年真相,所以才会恨透了张治。
张如蕙耸了耸肩:“只可惜前几年没能亲手杀了张友保,那人警惕性太强了,我压根进不去他们的军营里面。罪魁祸首的张友保和张治,我爹也真是可笑,认了张友保当亲爹,他们两个才差几岁。”
幼宜轻笑:“你这般笃定我会帮你?你能帮我什么呢?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公主是个大善人,我知道公主和萧大人来这里是做什么,也愿意助两位一臂之力。”张如蕙笑起来,“张治有个很信任的先生,姓纪,表字还是名不清楚,反正张治叫他纪如云,是张憬的师父。这几个人躲在哪儿我不清楚,但张治背后不止纪如云一个。”
幼宜神色凝重起来,和阿鸾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问道:“府城内你可有看见姚如故?就是康国公的妹妹,已故姚姐姐的侄女儿。或者我的二姐姐?”
张如蕙挑了挑眉:“公主得先答应我,我才告诉公主。”
“只要你帮了我的忙,张治与年氏、年昌玉等人随你处置,只要张治不存在于世上就够了。”幼宜道。
张如蕙喜道:“公主大气,既如此我也不瞒着公主了。你说的姚如故我不认识,你的二姐姐我也不认识,我只知道我爹身边除了纪如云外还有两位姑娘,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吧,其中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惹得姓年的很不悦。”
八成是姚如故了。
幼宜心下有了猜测,和张如蕙描述了一番二人的长相,如蕙忙点头:“对对对,我还好奇她们两个是谁,原来竟是你的宿敌和你二姐姐呀。不过她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那你知道这些人住在哪里么?”
张如蕙摇了摇头:“不知道。张憬是他们的命脉,我查不到在哪里。我手上就这么点人,等到都被张治杀完了,也就是我的死期。只不过他总觉得我还留了一手。”
幼宜隐隐有些不安,她看着面前的少女,开始怀疑自己所说的“聪明人”决断。她不安地问:“什么意思?”
“我手上有二十来个精锐,张治不敢对我下手。几年前我放火烧了他书房,张治觉得我拿了什么证据,怀疑我其实留有后手,手中有他的把柄。”张如蕙毫不顾忌,把性命交到了幼宜的手上,“但什么证据都给烧了,我手上哪里有他的把柄。只不过更重要的东西他自己存了起来,我也找不到。”
幼宜万万没有想到张如蕙竟然如此猛,可以说是莽撞了。手中没有捏着张治的致命把柄,人手也就二十来个,要不是张治手里缺兵,张如蕙怎么活得到现在。张治手里就几千兵,还要留着做主力军和保护张憬纪如云的,哪里能去解决如蕙?
“你……”幼宜叹了口气,“罢了,那你可知道纪如云是什么来头?”
如蕙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但这个纪如云很得张治信任,他似乎不太想要名利,好像跟镇南王府有仇,他的什么亲人好像是平阳大长公主害死的。具体的我也查不出了,这还是我策反了纪如云身边的人套出来的。”
和平阳有仇?
幼宜心下疑虑,没有追问,只是道:“合作愉快。若有张憬和姚如故的消息告诉我。另外如果你看见姚如故,劳请替我杀了她。”
张如蕙眨了几下眼睛,笑着答应,扬长而去。
暗处,萧晏走出来,叹道:“张治这个女儿,真是个人才,胆子大得顶天了,哪个敢像她这么干的,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只为了给她娘报仇而已,不是个惜命的。”幼宜没有在乎张如蕙,扭头问道,“你去问问顾凌风,平阳殿下有没有杀过姓纪的人?看来那个幕僚,似乎与顾家有仇,所以才投靠张家的么?就像张如蕙,和张治有仇,只想杀了张治,所以投靠了我们,不要权也不要钱。”
萧晏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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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丫头……”张治目露凶光,“绝对不能再留了,这几天必须杀了她。她手上握着我的把柄,交给了萧晏,那后果不堪设想。我是都指挥使,但也不能调动顺勤府的兵力。”
顺勤府不是重要的防线,是以兵力并不多,总共也就五六万而已。起初有十来万,后来因为张友保起兵谋反,削了顺勤府的兵力,只剩下五万了。
张治不是皇帝,顺勤府更不是他的一言堂。都指挥使司是顺勤府最高的军事机构,但若不是有皇帝的诏书或虎符,张治也不能调动所有人,顶多只有府城的那几千人罢了,撑死了一万,怎么去和朝廷的十几万大兵对抗。
纪如云折扇轻掩嘴角:“张大人何必忧愁?”
“先生可有高见?”张治知道纪如云的威望极高,那不到一万的人马他也不能够调动,这几千里面大半听命于纪如云,是张羲民父子生前的命令。
纪如云轻笑:“如蕙姑娘是你的嫡长女,你们二人隔阂愈深,在于你的偏心以及唐太太的死。张如蕙知道她亲娘是怎么死的,她的目的也很明确——要你的命。”
张治也知道这个女儿大逆不道,心不在他这里,不可信,是以身边常年有护卫守着,不让张如蕙靠近他,甚至用饭都拒绝和这个嫡长女坐一桌,防的就是张如蕙来个鱼死网破。
他拧眉道:“不要她的命,她若是和萧晏联合起来怎办?她这般有恃无恐,手里必然捏着我的把柄。她把这个把柄交给了萧晏,未来会置我于死地。”
纪如云眉眼弯着:“大人多虑。依我之见,她并无你的把柄在身,即便有,也不致命。她有恃无恐,只是她想告诉你,让你以为她手里握着你致命的把柄。其实是个非常容易拆穿的障眼法罢了。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治一怔,张如蕙公然与他叫板,自从火烧书房以后愈加过分,甚至光明正大地打听他的行迹。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张治先入为主地觉得张如蕙手里握着把柄,让张治心里先生了忌惮之意。
纪如云不在乎张治是死是活,但至少现在需要张治来坐这个都指挥使的位子,不能让朝廷钻了空子。
他把折扇收起来,漫不经心地说:“张如蕙肯定会和萧晏联手的,她要的是你的命,就像我要平阳一家子的命一样。我不求权也不求财,只要顾家几人的命。她也亦然。”
张治恍然大悟,他对着纪如云恭恭敬敬地问道:“那我下一步该如何?还请先生高教。”
“不必如何,照常即可。萧晏此行的目的你我都知道,拉你这个都指挥使下水,换个他们的人上来顶替。军权没有握在手里了,也就是被动的了。你不必惊慌自乱了阵脚,咱们拖得起,他们拖得起么?”
纪如云的话叫张治有些不解:“斗胆问先生,这太平世道不会有人愿意谋反的,拖得越久难道不是对我们越不利么?”
纪如云瞥了张治一眼:“太平世道?想要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之人从来不少。想荣华富贵,万世景仰之人也不少,热血的儿郎最是好挑逗的。咱们的人不止在顺勤府,只不过憬儿在顺勤府罢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朝廷拿顺勤府下手?先把家给拆了,才好打狗。”
张羲民的势力渗透于五湖四海,焉知某个地方是不是下一个顺勤府?张家所有的爪牙朝廷没有彻底拔除,甚至连什么人是属于张家的都不清楚。打蛇打七寸,把纪如云和张憬捏住了,其他人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自动成了散沙,成不了气候。
拖得越久,对朝廷反而越不利。拖个三年五载的,不但张憬长大了,其他地方也会有张家势力。再发展个十年,这天下就得改姓张了。
没了一个顺勤府,还有千万个,朝廷要赶在下一个“顺勤府”出现前把这个老巢端掉。
“你谨慎多疑,这不好。”纪如云悠悠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谨慎是好的,太过于谨慎反倒弄巧成拙了。萧晏此次就是为了收缴兵权,你是他的目标,我和憬儿都是。太过于多疑,疑心泛滥,怀疑到自己人头上,从内部先散了,那就是药石无医。”
张治对着纪如云行礼:“学生受教了,多谢先生高教!”
纪如云摇了摇折扇:“学生就不必了,你别害了憬儿就是。至于张如蕙,她之于萧晏帮不上什么忙,不必在意。还有沈幼华,是个祸害,趁早了断才是。至于姚如故……”
纪如云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最好杀。”
张治有些诧异,但没有过多追问,点头之后退下了。
沈幼华帮不上忙,是个累赘,不能留着,也没办法作为人质威胁瑞泽公主。姚如故此人城府深不可测,性情古怪,和疯子无异,纪如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和自己脾性相似的人。
姚如故必须死,这人野心勃勃,绝对会是张憬的一大障碍。
纪如云对于天子姓什么不太在意,推翻皇朝也仅是因为要顾氏一家的命。只有这个大梁改朝换代,他才能够去杀大梁的公主与皇亲国戚。只要皇帝和大梁有血缘关系,就不能让他杀了自己的亲戚。
纪如云眸色深沉:“姚如故,要怪就怪你太聪明。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比我聪明的。”
话音才落,张治急匆匆推门进来,冲云淡风轻的纪如云道:“先生,姚如故不知所踪,我已下令严查,不知能不能找到。沈幼华已经解决了,先生可要看?”
“不看,死人有什么可看的。你让人封锁顺勤府,姚如故不能为我所用,就必须死。她这个人城府太深了,与憬儿为敌,那么憬儿绝无成帝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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