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回到宋宅,  直接一口气狂奔上楼,将门“嘭”的一声甩开,疾步走到书桌后,  猛力拉开抽屉,将抽屉里孟庭静当初给他的那个信封抓了出来。

    他一直都未曾看这里头到底有多少钱。

    当初他对孟庭静要求所谓的“开-苞赏钱”,那是一种带了自污性质的还击,  再怎么云淡风轻,  底子里也还是自我羞辱,  属于两败俱伤的报复,  所以他一直逃避着不管。

    宋玉章撕开了信封。

    信封拆开,里面随即便掉出一张薄薄的支票,  如叶片般坠落在暗红色的书桌上。

    宋玉章定睛一看,上头龙飞凤舞地签了孟庭静的名字,  金额那一栏却是尚未填写。

    ——这是一张可以随意填写数字的空白支票。

    宋玉章拿起支票,  面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庭静啊庭静啊,你到底是恨我还是爱我?

    口口声声说着他不配,  却给他留这么一张空白支票。

    他就不怕他几笔下去,  写出个天文数字来么?

    宋玉章目光一冷,  随即拔出了钢笔。

    他不仁,  他便不义!

    笔尖悬在支票之上,  迟迟没有落下。

    宋玉章目光凝在支票上的“孟庭静”三个字上,握住钢笔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哒”。

    钢笔滴溜溜地落在桌上。

    宋玉章将那张支票举在眼前。

    孟庭静。

    你想让我卖,我偏不肯!

    手指慢慢弯曲,支票被宋玉章揉成了一团。

    宋玉章将被揉成一团的支票连同那个信封一起冲入了马桶。

    “小玉。”

    外头传来宋明昭小心翼翼的声音。

    宋明昭察言观色,  觉着宋玉章这几天都阴晴不定的很不对劲,对待宋玉章都开始有些胆怯了。

    “什么事?”

    宋玉章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宋明昭面前。

    宋明昭见状便松了口气,“我想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宋玉章一把搂住宋明昭的肩膀,在他面上亲了一下,笑盈盈道,“来,我陪你一块吃吧。”

    当夜,柳传宗接到了宋玉章的电话。

    “明日银行照常开市,我这里还有张二十万的支票,你先拿去换了来顶。”

    “去英国的事压后再说,等我吩咐。”

    “好的。”

    柳传宗挂了电话,神色中若有所思。

    他并非全无思想的木偶,只是习惯了将所有的东西都隐藏在那张脸的

    宋玉章同宋明昭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他兴致高,宋明昭也终于开心了,“这两天我瞧你一直不大高兴,是银行的事太多了吗?”

    宋玉章喝了口酒,搂了宋明昭的肩膀,又在他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他亲得很响亮,“叭”的一声在餐厅里都亲出了回声,宋明昭便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两天确实太忙了,叫四哥你担心了,”宋玉章款款道,“放心,以后不会了,”他说完又在宋明昭脸上亲了一下,“我可怜的好四哥,这样爱我,又这样担心我,我真高兴。”

    宋明昭晕晕乎乎的,有些招架不住宋玉章这忽然的柔情攻势。

    宋玉章柔情完了就算,说要出门,宋明昭想跟又怕宋玉章不肯,宋玉章便拍了拍他的脸,微笑道:“宝贝儿,乖乖地留在家里,等会回来找你睡觉。”

    宋明昭人傻在那,一直到宋玉章离开了都未反应过来。

    宋玉章叫他什么?宝贝儿?

    宋明昭幸福又陶醉地抚摸了下被宋玉章方才轻拍的脸孔,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想要宋玉章对他好了,便幻化出一个这样好的宋玉章来。

    宋玉章上了车,指挥司机去往宋齐远所分到的那一套洋房。

    那套洋房亦是宋家的产业,虽然没有宋宅那么磅礴的气魄,但精致典雅,一看便是富人居所,地段也很相宜,宋玉章坐在车里,给自己点了支烟,对司机道:“你进去叫宋齐远出来见我,记住,只要他一个人。”

    司机听了他的吩咐,进去便很机灵地找了相熟的仆佣,让她上去叫三少,“你偷偷地叫,别当着大少二少跟前。”

    片刻之后,宋齐远便出来了,他似乎是预备睡了,穿着单褂长裤,披了件睡袍,司机见到他,眼前一亮道:“三少,五少在车里等您。”

    这几天,宋齐远也一直留心着银行的动静,想宋玉章明天也该走了,明日就要天下大乱,两位兄长只惦记着赶紧分钱,他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如何应对后头的狂风暴雨。

    宋玉章来,要说什么?告别么?他们似乎也不是需要告别的关系。

    质问指责?到这个时候再谈这些,也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宋齐远心中带着淡淡的疑问拉开了车门。

    宋玉章正坐在里头吞云吐雾,他抽得猛,烟雾雪白的萦绕不去,听到开车门的声音便扭过脸,夹着烟的手指冲里晃了晃,“上车。”

    宋齐远钻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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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振桥给你留了三千万美金。”宋玉章未等他坐下,便开门见山道。

    宋齐远慢慢坐下,默默不言,这三千万美金,他拿得烫手,拿得不情不愿,拿得无可奈何,拿得是有些心虚的。

    “给我一份。”

    宋玉章吸了口烟,舌尖舔了舔嘴唇,淡淡道,“我要的不多,五百万。”

    宋齐远依旧是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你不是宋玉章。”

    “这个问题我记得我已经同三哥你讨论过了,”宋玉章转过脸,眉毛微微一挑,“我已经是了。”

    “明日柳传宗会送你去英国,你放心,他会有法子帮你……”

    “我不走。”

    宋玉章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打断了宋齐远的话,宋齐远神情一滞,扭过脸也看向宋玉章。

    宋玉章嘴里一阵一阵地喷出烟雾,“给我五百万,我要让银行活下去。”

    宋齐远再次被他的话语给震住了。

    “五百万?”

    “对,五百万。”

    宋玉章叼着烟低头笑了笑,“你要是乐意多给一点儿,我也不介意。”

    宋齐远笑了,他笑得很苦恼,为宋玉章的天真和自不量力。

    “你知道银行现在的窟窿有多大吗?”

    宋齐远想或许柳传宗未曾对宋玉章说的明白清晰,他道:“你以为五百万美金能做成什么事?”

    “不就三亿的窟窿吗?”宋玉章随意地笑了笑,眼睫上挑地看向宋齐远,“三哥,你没本事,不代表我也没有。”

    宋齐远无话可说地沉默了半分钟,随后客观道:“你疯了。”

    “随你怎么想吧,”宋玉章拔出嘴里的烟,淡淡道,“五百万,明天银行开市十分钟之内我要见到你把五百万送过来,否则,”他冲宋齐远笑了笑,“我也可以不是宋玉章,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宋齐远面色微变,“你要挟我?”

    “这怎么是要挟?你们要我背三亿的黑锅,我只要你五百万,这算要挟?那咱们换换吧,我把银行交给你,你把三千万给我,你放心,我心善,到时候分你们一千万,如何?”

    宋齐远再一次地无话可说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三千万本不该他们拿在手里。

    只是人非圣贤,他亦非完人,在真正面对抉择时,他只能自私地先保全自己和他的兄弟。

    这个家他不喜欢,可他生在里头,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他父亲用一条命换他一个承诺,他不得不去扛起这个家。

    至于别的,就当他心狠吧。

    “你打算如何让银行活下去?”宋明昭缓缓道。

    宋玉章已抽完了一支烟,又继续点烟,橘色火焰在他指尖明灭一闪,宋玉章将烟送入唇,唇珠微微凸着架在烟嘴上,似笑非笑道:“三哥想入股?那五百万可不算。”

    “五百万支撑不了多久。”

    “那三哥就多给一些吧。”

    “你这样,到时若出了什么变故,谁也没法保证你能全身而退。”

    宋玉章有些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看向宋齐远,缓缓道:“原来你们这般做,是为了保我全身而退?”

    “宋齐远,你是不是装君子装得自己都当真了?”

    “你记住,我是不是宋玉章,同你是不是好人一样,咱们各自心里明白,多说无益,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后果自负,你知道我既不是什么好人,穷凶极恶的事也做得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一条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宋玉章咬着烟扭过脸,眉头微微皱了,“下去。”

    宋齐远隔着烟雾再一次雾里看花地对面前的宋玉章看不清了。

    他以为这是个贪婪不尽的骗子自食恶果,但这骗子却说他不走,他要让银行活下来?

    三亿的窟窿,凭任何人想,那都是一座能将人碾得粉身碎骨的高山,宋玉章能有本事扛得起来?

    还是只想再从他手里骗出五百万来?

    宋齐远下了车,司机从他身边擦过,睡袍微微晃动,宋齐远感到一阵些微的凉意,返回洋楼内,宋业康正在外头厅里,问道:“谁来了?是大嫂回来了吗?”

    “不是,”宋齐远手晃了晃,“发宣传单子的。”

    “这么晚了,那些人还不消停。”

    宋业康道:“那野种还没走,他是不是预备明天要走?”

    宋齐远静立片刻,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摆了摆手,“上去睡觉吧。”

    宋玉章回到宋宅,让佣人给他开了瓶好酒。

    上好的威士忌,宋振桥的藏品之一。

    宋玉章牛嚼牡丹一样猛灌了半杯,佣人都忍不住劝他,“五爷,您慢点喝。”

    “不要紧,”宋玉章又喝下一大口,扭过脸对佣人笑了笑,“你们五爷我喝酒可是海量。”

    佣人红了脸,觉着五爷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异样的风流味道。

    宋玉章喝了两杯酒后上了楼。

    房内,宋明昭正在等他,人坐在被窝里,穿了件银色绸缎的睡衣,正开着一盏小夜灯在看书,听到开门声,便扭过脸,很开心道:“小玉,你回来了?”

    宋玉章走过去,转身横躺在宋明昭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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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昭登时便闻到了他身上的烟酒味,“你出去喝酒了?跟谁?”

    宋玉章闭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四哥,你吃醋了?”

    宋明昭红了下脸,“胡说什么,我就问问。”

    宋玉章笑了笑,他转过脸,将脸埋入宋明昭的腰腹,低低道:“四哥,你亲亲我。”

    宋明昭迟疑了一会儿,他拿起那本英文诗集盖在头顶,遮蔽了床边的光源,低头在宋玉章眼睛上亲了一下。

    “再亲一下。”

    宋明昭有些傻呵呵地笑了一下,在宋玉章额头上也亲了一下,“你喝醉啦?”

    宋玉章也笑了笑,双手抱住了宋明昭的腰。

    “四哥。”

    “嗯?”

    “我要爱你久一些。”

    “……”

    宋明昭心里想灌了蜜一样,低头将脸颊靠在宋玉章的脸颊上,良久才极小声道:“那我要比你更久。”

    宋明昭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抬头一看,宋玉章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宋明昭微微笑了搂了宋玉章,他不睡,他怕打呼吵着宋玉章,等宋玉章睡熟了,他再睡。

    翌日,宋玉章早早地醒来,将自己洗涤一新,他从抽屉里取了那颗拇指大小的鸽血石揣在了上衣口袋之中。

    司机瞧他容光焕发的,不由赞叹般道:“五爷,您今天精神可真好。”

    宋玉章冲他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

    司机心想喜事不是前两天就有了么?怎么拖到了今天才高兴?

    银行开市,照理是热闹而有寻常,宋玉章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银行,同样的接受着一声声问候。

    “行长,您早。”

    “早。”

    新继承银行的英俊行长一改前几日的冷淡风格,亲切而又风度翩翩地一点头,“各位早。”

    “早,行长您今天真精神。”

    有人大着胆子道,得到了新行长一个迷人的微笑,险些让他心都快跳出来。

    柳传宗早已等候在办公室,宋玉章一进去便将支票交给了他。

    “你被人盯上了,这两天换存取用想办法隐匿痕迹。”

    “是,您放心,我知道有人盯着我,只是没在意这些事。”

    “那么,从今天起,好好在意。”

    宋玉章道:“这一间办公室我不要了,叫人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行长办公室。”

    “是。”

    “还有这个。”

    宋玉章拿出鸽血石按在桌上,手指在血红的石头旁点了点,“把这个镶在我新办公室的办公桌上。”

    “我要每天一走进办公室,就能看到它。”

    “好的。”

    柳传宗下了楼,才走到大厅,迎面便遇上了熟面孔。

    “三少。”

    宋齐远微一点头,“他人呢?”

    “在楼上,行长办公室。”

    厅内人来人往,宋齐远不方便说话,给柳传宗使了个眼色,柳传宗从善如流地跟着宋齐远来到银行的僻静无人处。

    “他昨天来找我,说他今日不走了。”

    “五爷是这么吩咐我的。”

    “吩咐?”宋齐远拧眉道,“柳传宗,你搞清楚你是干什么的了吗?!”

    “我很清楚,”柳传宗毫无感情道,“我现在是五爷的奴才。”

    宋齐远同他说不清,又道:“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问我要五百万美金,否则就鱼死网破,他不是……”宋齐远左右看了看,随后愈加压低了声音,“……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宋玉章。”

    柳传宗一动不动的,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三爷,这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现在是五爷的奴才,五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三爷,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行长办公室很宽敞,比宋玉章原先那间要足足宽敞两倍,里头装饰华美,有一扇非常透亮的落地玻璃窗户,宋玉章认得出,这窗户上面便是银行那耀眼逼人的鎏金顶。

    宋玉章立在窗前,俯视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咚咚——”

    “进。”

    “行长,三爷来了。”

    宋玉章笑了笑,阳光有些刺眼地打在他的眼珠上,“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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