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莫名其妙地发觉自己似乎是被追求了。
说“似乎”, 是因为这事实在太过啼笑皆非,叫他有些不敢相信。
俞非鱼, 这位智慧超群的顶尖人才, 跟他见过一面后,仿佛就看上他了,已连续给他送了三天的花, 大约“小孟”给这位师兄开出的薪资不低,可叫他能肆意花费金钱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
“行长,”柳初捧着一大束雪白的山茶花, “那假洋鬼子又送花来了。”
宋玉章抬起脸,钢笔在手中滑了两下, 点了点桌面, “放那吧。”
柳初应了一声, 将花束放在宋玉章办公桌的案头,稍稍摆弄了一下,他大大咧咧道:“行长, 你挺受男人欢迎啊。”
宋玉章将钢笔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
柳初厚脸皮, 依旧笑嘻嘻的, “我看聂家二爷好像也挺喜欢你,那回抱你抱得可紧了。”
宋玉章人靠在椅子上,亲切地向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柳初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随即脖子就被宋玉章的胳膊给勒住了, 宋玉章看着修长高挑, 胳膊却也是相当的有劲, 勒得柳初嗷嗷乱叫。
“抱得紧不紧?”
“行长、行长, 我错了我错了……”
宋玉章放开了他,柳初一下蹿得老远,捂住脖子皱着小脸道:“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行长你怎么还跟我这么个小孩子计较啊。”
宋玉章瞟了他一眼,“你是要做小孩子,还是要做我的属下?想做小孩子,你现在就回家吃奶,想做我的属下,就管好自己的嘴。”
柳初挨了教训,脸皮依然是厚,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跑到办公室门口,靠在门上对宋玉章道:“行长,下回谁给你送花,我都不说啦。”
门关上,宋玉章看向那雪白垂露的山茶花,淡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了银行闭市的时候,宋玉章出了银行,便见银行门口俞非鱼正在等他。
俞非鱼个子高,穿了一件深青色的飞行员式的夹克,显得他腿愈加的长,加上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在冬日的银行门口非常的显眼。
俞非鱼先看到了宋玉章,远远地便冲着宋玉章挥了挥手。
宋玉章很庆幸俞非鱼手里没拿一束花。
“俞先生。”
“宋行长,”俞非鱼笑得露出一口雪白鲜亮的牙齿,他似乎是过于的热气腾腾,浑身都很有活力,“我明天要出城去实地考察啦,临走之前想来见一见你。”
“哦……”宋玉章道,“是该实地考察了,人手都够吧?”
“够,海洲也有不少人才呢。”
“不错。”
宋玉章说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同俞非鱼面对面干站着,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
俞非鱼不尴尬,嘴里冒着一点热气,“宋行长,你晚上有约吗?”
宋玉章想了想,便道:“有了。”
俞非鱼还是不尴尬,一点也没有被人拒绝的沮丧,大大方方道:“那介不介意我送你过去赴约?”
宋玉章有点措手不及。
俞非鱼道:“我在莫斯科驾驶过坦克,技术很不错的。”
宋玉章同各式各样的人都交往过,像俞非鱼这样怎么都有话说的倒还真是头一回,因为一般而言,都是他哄着人。
宋玉章看了他一眼,俞非鱼满脸笑容,他的笑容是绝不会叫人觉得轻浮或是讨厌的笑容,让人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很真诚很快乐。
宋玉章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
这样快乐过了。
“好吧。”
俞非鱼开车来的,车,宋玉章很熟悉——孟家的车。
俞非鱼道:“我回国不算久,也没打算久留,就不置办物件了,小孟有钱,家里好多车,我就管他借了一辆。”
宋玉章坐在副驾驶,左手扶了下额头,眉毛微微向上活动了一下,“嗯,小孟确实有钱。”
俞非鱼哈哈笑了一声,“你怎么也叫他小孟?你岁数比他小吧?”
“我入乡随俗。”
俞非鱼又是笑,扭头看了宋玉章一眼,“宋行长,你真有意思。”
俞非鱼的家庭同孟庭静有一定的类似性,他父亲也是一方大儒,比孟庭静幸运的是,他的父亲除了是大儒之外,兼职的是农民,而不是色鬼。
俞老先生平生酷爱读书与种田,俞非鱼小时候上完学堂回来就去地里插秧。
不是家里请不起帮工,而是俞老先生觉着种田很有意思,叫儿子也一起玩。
俞非鱼呢,也觉得种田很有意思。
俞老夫人觉得种田没意思,更喜欢遛狗。
于是,俞家傍晚的情景便是俞老夫人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儿小京巴,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一脚一脚泥水地在田里插秧傻乐。
后来俞非鱼便离开了家乡上京求学,之后便辗转各国,领略了不少风景,回国之后,他返家先是割了半个月的麦子,才来到了海洲,做他有钱师弟的门下走狗。
临走之前,俞大儒对他别无所求,出门在外,别缺胳膊断腿就行,偶尔回家干干农活就更好了。
俞老夫人对儿子的要求稍高一些,“非鱼,娶个老婆回来吧,洋人也行。”
俞非鱼抓了抓脑袋,没好意思问男人行不行。
俞非鱼喜欢男人,喜欢高大潇洒倜傥英俊的男人,最好还有气质,有气质还不骄矜,如果有意思会说话,那就更棒了!
这样具体的择男标准,导致俞非鱼在感情路上诸多滑铁卢。
他早年在莫斯科同一个白俄青年有些暗生情愫,隔了一年再返回莫斯科时,美好的白俄青年却变成了个满脸凶狠持刀砍人的黑-道分子。
俞非鱼在街上抱着面包,看着曾经令他心动的青年追着人从街头砍到巷尾。
于是,他的初恋夭折了。
之后他在巴黎又对一个荧幕上的电影明星一见钟情。
结果见了面之后被对方的体味熏得几天都看不进电影。
俞非鱼的情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是战至海洲了。
而宋玉章,简直就是他梦中情人的模样,既潇洒倜傥,英俊无比,谈吐也很相宜,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具体什么,俞非鱼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很迷人。
“宋行长,我还是头一回来海洲,海洲的冬天比我想象当中的冷。”
“是吗?”
“你看我,衣服都没带几件。”
宋玉章看向他,发觉他的确是只穿了外套和衬衣,“我以为俞先生你是爱俏呢。”
“哈哈,我都快冻死了。”
“怎么不去买两件新衣服呢?”
“太忙了,海洲附近的地形很复杂,看地图山势就很崎岖,不知道现场勘察情况会怎么样,一切方案都只是预想,希望预想能顺利成真吧。”
“是啊,希望能顺利,”宋玉章感叹之后,在俞非鱼略微有些红的手腕上扫了一眼,“俞先生,不如我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好啊,不耽误时间吗?”
“
不耽误。”
俞非鱼笑了一下,调转方向返回银行附近的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里既温暖又弥漫着香气,宋玉章对购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兴趣,无非是缺什么买什么,带着俞非鱼去挑了两件大衣和羊绒衫。
“要试试吗?”
“不用试,是我的尺码,宋行长的眼光很准。”
宋玉章笑了笑,“还是穿上吧,外面冷。”
俞非鱼进去把衣服换上出来,宋玉章正立在外头等,背对着店门,风姿太过出众,俞非鱼觉得他同店里那些假人模特都要不相上下了,假人模特是按照完美体型制作的,而宋玉章比之还要更鲜活有趣一些。
俞非鱼拎着袋子出了店,对宋玉章道:“他们说你已经结了账。”
宋玉章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只道:“不错,很适合你。”
俞非鱼也是个衣架子,棕色的大衣、浅色的羊绒衫,这都是宋玉章的审美,穿在俞非鱼身上,他也终于多了一丝儒雅的气息。
宋玉章很好奇道:“俞先生,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个……”
俞非鱼帮他说了下去,“不像个读书人,是吧?”
宋玉章含蓄地笑了笑。
俞非鱼道:“读书未必就代表了身体孱弱,我很擅长一些球类运动,网球篮球都打得不错,宋行长,有机会我们可以切磋一下,哦,我打架也不赖,”俞非鱼笑着摆了摆手,“不过这个就算了,不必切磋。”
宋玉章同俞非鱼向店外走去,“读书人也爱打架?”
“爱,怎么不爱,读书人爱吵架,吵不出结果自然就要打一架了,在国外洋人看我们亚洲人,都以为我们是东亚病夫,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会很讨人厌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打架在华人之中最厉害,经常帮我的华人同学去打架,后来小孟来了,小孟打架更厉害,但是华人同学们找人帮忙打架还是找我,因为小孟不管是华人还是洋人,看不顺眼的,他都照打不误!”
宋玉章忍俊不禁,低着头嘴角微微翘着。
俞非鱼看他笑,也笑了,“宋行长,你还要去赴约吗?不去的话,不如我请你吃饭吧?你给我买了两件这样温暖的衣服,我也得礼尚往来啊。”
宋玉章原本就是找了个借口,此时却是颇有些为难。
俞非鱼无疑是不令他反感,反而在俞非鱼身边能沾染到一些很活泼轻松的气息,只是……宋玉章有点投鼠忌器了。
万一又是一个宋明昭或是聂雪屏呢?
无论是要他死,还是为了他死,他都是有些受不了。
更何况俞非鱼是个重要人物,更不适宜过分交往了。
宋玉章拒绝了俞非鱼共进晚餐的要求,叫俞非鱼送他到了维也纳。
俞非鱼道:“你同人约在这里?”
宋玉章随口道:“是的。”
俞非鱼道:“那我可以一起进去吗?”
宋玉章想了想,没反对,两人进去之后,宋玉章叫人去找沈成铎,沈成铎很快就到。
宋玉章道:“沈兄,我来赴约了。”
沈成铎只愣了一秒钟,立即心领神会道:“宋兄,我等你好久了!”
宋玉章回头对俞非鱼道:“俞先生,你自便。”
沈成铎看了一眼俞非鱼,感觉俞非鱼很像个装斯文的运动家。
两人上了楼,边上楼,沈成铎边道:“怎么回事?”
宋玉章道:“那是铁路修建的总工程师,叫人看着点,千万别让他出了什么意外。”
沈成铎立即肃然
了,赶忙吩咐了下去。
两人上楼在一间烟室里坐下,沈成铎下来之前正抱着个美少年抽雪茄,宋玉章扫了那美少年一眼,发觉又是他不认识的脸孔。
“给宋行长也点一支。”
美少年乖乖地应了一身,他只穿了一件暗红色软袍子,绸缎滑溜溜的,行动之间身体的曲线部位纤毫毕现,白嫩嫩的小手举着一支雪茄烟过来要给宋玉章送到嘴里,宋玉章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雪茄,“不用,我自己来。”
美少年又回了沈成铎的怀里。
宋玉章忽然发觉他已失去了对这一类白嫩男子的兴趣,看到这白皙貌美的男孩子,心里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现在需要的、想要的是一些更强烈更有力的拥抱和刺激。
“宋兄,怎么了呢,看你郁郁寡欢的,”沈成铎不忌讳,捏了下美少年的腰,一脸淫邪道,“要不要给你来点带劲的?”
宋玉章淡淡一笑,抽了一口雪茄烟,“带劲的?”
沈成铎的掌心从美少年的腰一直往上摸,抚了脸颊,随后捏了他的脸面向了宋玉章,“小月的嘴,很厉害。”
宋玉章看向那男孩子,男孩子嘴唇红嘟嘟的被掐住脸颊撅成了个圆,舌尖若隐若现的藏在里头,应当是具有一定诱惑力的。
然而,宋玉章对此却毫无感觉。
他低下头抽烟,明显的摆出了兴趣缺缺的模样。
沈成铎很疑惑,他知道宋玉章死了兄弟,可死了兄弟又不是死了爹,再说死了爹也不耽误什么呀。
正当他一头雾水时,有人敲了敲门。
“进。”
“老板,那位工程师先生走了,走之前,他留了张字条,说是交给宋先生。”
“哦,拿进来吧。”
宋玉章接了字条,有些懒洋洋地打开了。
里面是一幅简单的画像,钢笔笔触描绘了他的背影,背影略有些拉长了似在风中般的模糊,看上去瘦削而冷峻。
“冬天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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