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藏酒不少,  反正都是宋振桥留下的遗产,宋玉章喝着也不心疼,  随便从地窖里找了两瓶红酒开了,  “吃过饭了么?空腹喝酒可不大好。”

    聂青云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对她这样细心绅士,一时便又有些羞愧。

    宋玉章欠他们家情的时候,她对他是多么的无礼啊,教养全都拿去喂狗了。

    宋玉章叫佣人送来了一些小点心,  他在国际饭店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听佣人说聂青云等了他好几个钟头,  应当是没吃晚饭的。

    宋玉章往玻璃杯里倒了一些酒,  酒液是暗红色,香气很浓郁,  将倒好的酒杯往聂青云那推了推,  再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聂青云拿起酒杯,二话不说便先一饮而尽了。

    宋玉章微挑了挑眉,“青云姐……”

    聂青云手臂在空中一顿,自己拿了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她端起酒杯又猛灌了两口,  随后道:“痛快!”

    宋玉章笑了笑,  “这样图一时的痛快,  明日你可要头疼难受了。”

    “头疼就头疼吧,也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聂青云想起从前和同学一起彻夜喝酒跳舞的日子,  感觉好像那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她又喝了一口酒,  才看向了宋玉章,  “方才同你一起回来的是不是那位给你写情书的铁路工程师?”

    宋玉章将酒杯放在膝盖上,  似笑非笑地看了聂青云,  “青云姐又要查我的岗?”

    聂青云摇了摇头,  “我没资格管你,”她猛灌了酒,红晕也飞快地上了脸,“谁也没资格管谁,我们都是自己的,自己管自己。”

    宋玉章低头看着杯中酒液,“这话说的好。”

    聂青云笑了笑,“我先前想管你,是我迷了心窍,太难过了,我看不上宋明昭,他给我大哥偿命我也嫌不够,心里恨,没地方恨,只能恨你。”

    聂青云又抿了口酒,她坐在沙发上,左侧微靠在沙发扶手上,头发闪着光一样地倾泻,“哎,我自己也知道不该恨你,但是人有时候真是连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不对——”聂青云扭头看向一边坐在椅子上的宋玉章,“是我想陪你喝,想听你说话的,不是叫你听我抱怨的,来,请你说。”

    宋玉章笑了,“我?说什么?”

    “说你委屈,说你难过……”聂青云微耸了下肩膀,将酒杯又垫在唇上,喝了一大口微凉的酒,“说你为了我们聂家,伤了同孟庭静的情分……”

    屋内静静的,悬挂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宋玉章静坐着思索聂青云所说的话。

    委屈?难过?好像真谈不上。

    宋玉章摩挲了酒杯,“先前我总想着感情与利益应当分开,这样才能问心无愧,可惜后来我发觉人若想做到问心无愧,那受罪的就只能是自己,我一向也不是什么完人,”他抬起眼对聂青云笑了笑,“既然这样,那还是让别人受罪去吧。”

    聂青云听得有些呆住,不自觉地便出了神,良久她扭过脸,试试探探道:“玉章,是不是我们逼得你太紧了……”

    宋玉章声音低沉地笑了笑,面上乐不可支的,随即又板正了脸孔,“不。”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是我自己将自己逼的太紧了。”

    他是越有钱而越要脸越讲感情,活得一日比一日负累深重,瞻前顾后,活得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宋玉章扭过脸,他单手插在口袋中,水晶吊灯打在深色的地板上反射出略显刺眼的光,照得他整张脸都有了光彩,他温文尔雅地微笑道:“青云姐,如今你觉得是你们亏欠了我吗?”

    聂青云又有些愣住,“我、我不知道。”

    人情债是最难算清楚的,最好是不要发生,一旦开始搅和在一块儿,到底谁欠谁,全看每个人的立场和想法不同。

    宋玉章又抿了口酒,酒液将他的唇色染得略微深了一些,“饮冰,是很爱我的,庭静,亦如是。”

    “饮冰是个万事不低头的性子,庭静,也是。”

    “叫他们谁退一步都难。”

    “那天出城,饮冰一直叫我回去,我不肯,”宋玉章转身扶着楼梯口的圆木柱子,“我在等他什么时候求饶。”

    宋玉章微侧过脸对聂青云笑了笑,“别误会,不是言语上的求饶,而是行为上,你信不信,就算那天庭静没有追来,饮冰也会乖乖地带着车队一起回城?”

    “后来庭静来了,说实话我挺意外,庭静没有饮冰那么听话,他是将傲气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人,他竟然真的肯低头,我想他这辈子从来都是叫别人低头的……”

    宋玉章边摇头边轻晃着酒杯,“他不懂我,我却懂他,对他而言,这比为我挡一颗子弹要难得多。”

    孟庭静可以为他低这么一次头,可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刀两断,那意思他懂。

    情分,是有的,可这世上有太多比情分更重要的东西。

    对孟庭静来说,是,对他来说,也是。

    聂雪屏为他送了命不假,可如果真叫聂雪屏选,是活着陪聂伯年一生,还是为他死,他想聂雪屏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前者。

    所以什么是感情呢?感情是一瞬的火花,越短暂才越绚烂,这个道理他从前一直都懂,所以才不断地去寻找新的火花,聂雪屏的死扰乱了他的思绪,现在他也是时候将他世界里的秩序重新摆正了。

    “以前我不想利用人的感情,后来我发觉还是我太固执了,感情利用起来,说老实话,”宋玉章回头对聂青云淡然一笑,“真是比什么都趁手。”

    聂青云抿着嘴唇,双眸微微睁大地看着宋玉章。

    她忽然发觉宋玉章的确是很出众,出众得有些吓人。

    “青云姐,我觉着你应该替雪屏感到庆幸,他死得很痛快,不必为了我死去活来的受罪。”

    宋玉章侧过脸,抬起酒杯微抿了一口,嘴角微微勾着,弧度很优美,看得聂青云心惊肉跳的,她站起身,脚微微崴了一下,“玉章,你……”她扶住了沙发,有些酒醉的晕眩。

    宋玉章背对着她道:“青云姐,回去吧,如果你是为了安慰我,那就不必了,我活到现在,不是为了叫别人同情安慰我的。”

    过年之前,宋齐远在股票市场上大赚了一笔,钱是宋玉章由银行里支的,他将本金又还回金库,连带着所赚取的美钞,自己也留下了一些,用作之后炒股的本金。

    宋玉章手指头在成叠的美钞上刷拉拉地滑过去,声音脆而响,还有一丝淡淡的油墨香气。

    数钱的滋味自然妙不可言,他道:“三哥,其实你不必这么急着还,本金多才底气足,赚得也更多。”

    宋齐远道:“留着本金始终心里不安,爸爸当时挪钱炒股票债券时,中间也赚过一些,之后胃口便越来越大,赌徒心理要不得,我宁愿稳一些,银行有你,债券铁路都搞得红红火火,我只要不拖后腿,能帮一些小忙也就够了。”

    宋玉章没想到宋齐远现在的性情会变得如此四平八稳,初初见面时那放荡不羁的宋三少几乎是消失无踪了。

    宋齐远莫名其妙被宋玉章推上了车。

    “我还得回去对账呢。”

    “少对一天账,不会出事的,”宋玉章上了车,轻拍了一下宋齐远的大腿,“三哥,歇歇吧,咱们都太累了。”

    宋齐远听他这么说,忽然也觉察到了累来。

    自宋振桥死后,他就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他并没有抱怨,觉着自己前二十几年的生活已经把一辈子的轻松都预先透支了,如今受苦受累都是应当的,世上的好事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他累,然而每天精力极其的充沛,不充沛不行,要照顾兄弟,养一家子佣人,在银行上班,炒股票……他实在太忙了,没功夫悠闲。

    宋齐远想宋玉章同他应当也是差不多的。

    殚精竭力,这还不是他该担的。

    宋齐远也拍了下宋玉章的大腿,“好,今天咱们就好好休息一天。”

    两人去了小白楼,小凤仙现在越来越红,台下楼上都座无虚席,还是宋玉章面子大——小凤仙听说他来了,直叫人给他们在楼下硬清出了两个位置,楼上的雅间是不行了,各有贵人。

    宋齐远和宋玉章在台下坐好,他道:“没想到廖天东说的是真的,小凤仙这么给你面子。”

    宋玉章道:“他人很有趣。”

    宋齐远剥了颗花生,轻叹道:“可惜小玉仙不唱了,否则他同小凤仙可合称白楼双璧。”

    “他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了,未尝不好,”宋玉章道,“小玉仙是回家乡去了吧?他家乡在哪?”

    宋齐远边吃花生边摇头,“这我真不知道,等会问问班子里头的旧人,他们应该知道。”

    “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两人闲聊着,话题是全然的同银行无关,东拉西扯懒懒散散,等到开锣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专心地听小凤仙唱戏。

    小凤仙的戏胜在情感,很叫人投入,唱罢便是满堂喝彩,打赏连连。

    宋玉章承了小凤仙的情,立刻叫人过来买花送赏。

    小凤仙从后台出来,戏装翩翩地往楼下堂座里走。

    这在小白楼也算是奇景了,小凤仙素日都只去楼上雅间答谢,在台下的没有阔客,没这个福分。

    “三爷,五爷。”

    小凤仙向两人行礼,欢喜道:“好长时间不见你们来听我的戏了,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

    宋玉章看他活泼爱笑的,心里就很舒畅,淡笑道:“哪能将海洲第一嗓给忘了呢。”

    “哼,我才不信,五爷你就会哄我。”

    “那么,我哄的你开不开心呢?”

    小凤仙爱娇地推了宋玉章一把,宋玉章抓了他的手,手臂忽一用力,小凤仙一声惊呼后翩跹着落到了宋玉章的怀里。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响动起哄。

    坐在宋玉章隔壁的宋齐远连忙扭开了脸,他虽然也捧过小玉仙,但都是正经捧,没有宋玉章这样放肆的捧法。

    小凤仙也是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安之若素地坐在了宋玉章怀里,双手自自然然地勾住了宋玉章的脖子,娇嗔道:“五爷真讨厌。”

    宋玉章笑道:“讨厌,你还不下去?”

    “五爷的大腿有几个人能有福气坐,你拉了我坐,今天就别想赶我下去。”

    小凤仙是个会凑趣的,在宋玉章怀里腻歪磨蹭了许久,临走了还在宋玉章脸上红唇嘟嘟地亲了一口,还在宋玉章耳边偷偷说了句话才起身走了。

    小凤仙走了之后,宋齐远拍了下宋玉章的大腿,“他说什么?”

    宋玉章冲他勾了勾手指,宋齐远耳朵凑过去,便听宋玉章道:“他说他不爱男人,但是为了我,可以屈身俯就。”

    宋齐远耳朵发麻地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

    宋玉章看他那副模样,后靠在椅子上笑得很不怀好意。

    “当真了?”宋玉章笑道,“我都没当真,你当真了?”

    宋齐远白他一眼,“拿这事开玩笑。”

    小凤仙休息了一会儿,又出来唱下半场,唱完以后,宋玉章又是打赏,小凤仙自然还是要来答谢,这次闹得比上半场还厉害,小凤仙一上来直接往宋玉章的大腿上坐了。

    整个小白楼都哄哄闹闹的如同过年,小凤仙大大地出了风头,也有些人来疯了,亲自送宋玉章出门上车,宋齐远坐在里头,车门大开着,小凤仙弯着腰亲了下宋玉章的脸颊,给他脸上来了一对对称的唇印。

    宋齐远躲在里头贴着车窗,颇有些受不了。

    等司机开车之后,宋齐远立即将手帕丢给宋玉章,“赶紧擦干净,像什么样子!”

    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对兄弟训斥的态度,宋玉章接了手帕擦脸,擦干净后冷不丁地将手帕往宋齐远脸上按了一下,“你闻闻,小凤仙的口红香不香?”

    宋齐远快要被他气死。

    宋玉章看他反应如此之大,一时便有些好奇,“三哥,你该不会还是童子身吧?”

    宋齐远用手背抹脸,又是横了宋玉章一眼,“怎么了,不行吗?”

    宋玉章慢慢点了点头,“我倒是行,就怕三哥你不行。”

    “去——”

    车辆回到宋宅,两人一起下车,刚进去,便有仆人说有位俞先生来过了,给宋玉章留了封信。

    宋玉章接过信“哦”了一声。

    俞姓在海洲并不多见,宋齐远很快便想了起来,“柳初说那个修铁路的在追求你?”

    “修铁路的?”宋玉章撕开信封,笑道,“人家是工程师。”

    “这事是真的?”宋齐远震惊道。

    宋玉章悠闲地点了点头,“当然。”

    “他人挺有意思,”宋玉章拿着信转头在沙发上坐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位顶尖人才,在英国德国莫斯科都深造过,有机会我想将他挖到我手下来。”

    “啊?”

    宋齐远也跟着坐下,“他……学金融的?”

    宋玉章摇了摇头,“学机械的。”

    “那挖来银行有什么用呢?”宋齐远失笑道。

    宋玉章展开信,慢悠悠地从上到下开始浏览,他略有些慵懒道:“除了银行,难道我们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宋齐远愣住了,“干点别的?”

    “银行是个钱袋子,攥着钱袋子光数钱有什么意思,钱生钱自然是方便,但三哥你不觉得有些握在手里的产业才更叫人安心吗?”

    宋玉章看完了信,随手将它扔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他很利落地吸了口烟,回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宋齐远笑了笑,“咱们手头有资源、有钱、也有人才,什么干不成?”

    “资源?”

    “那么大一座矿山运来运去的多麻烦,”宋玉章晃了下手上的烟,淡白的烟雾微微飘散,他不紧不慢道,“不如我来帮他们消化,也不用他们再去求人,多好?”

    海洲的年味愈来愈浓厚,银行里也都装扮上了,俞非鱼过来看到个红艳艳的银行便觉得十分亲切,宋玉章下来时,着了一身驼色的大衣,里头是藏蓝色的西服,衬衣雪白,领带同西服一色,整个从上到下都是无可挑剔,俞非鱼又被他惊艳了一回。

    “非鱼。”

    宋玉章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俞非鱼回来后,宋玉章同他吃过两次饭,又见过几次面来谈事,上一回见面时,宋玉章便改称他的名字,俞非鱼当时非常讶异,彷佛那名字不是他的一般,傻在了当场。

    “宋行长。”

    俞非鱼仍然是这样称呼宋玉章,因为觉得银行家这个身份同宋玉章很相称。

    两人相约一起去看电影,看的是外国电影,最近上映的就这部最火,男女主角在荧幕里爱得死去活来,俞非鱼看得很有感触,宋玉章则是哈欠连天——他不会真打哈欠,只是眼睫毛半开半闭,有些昏昏欲睡。

    电影上场之后,俞非鱼道:“这太无聊了是吗?”

    宋玉章从温暖的人群中走出,“的确如此。”

    俞非鱼挠了挠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我?”宋玉章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喜欢这些爱情故事?”

    俞非鱼有些惊讶,因为宋玉章的语气是冷淡的含笑,听上去有些鄙薄的味道。

    “呃,我不知道,”俞非鱼插在大衣里的手略微掀了掀大衣,他很大方地看了宋玉章,“说实话,我对宋行长你很不了解。”

    “那是应该的。”

    宋玉章缓步向前,“因为我没给你了解我的机会。”

    俞非鱼跟在他身后,发觉他大衣与手套中间露出的那截手腕白得晃眼,同时也承认自己是被宋玉章给迷住了。

    一个人,有了他梦中情人般的相貌和性情已经是足够吸引他了,如果再神秘一些,那就更不得了了。

    俞非鱼觉得自己已经是彻底坠入了爱河,而且是头朝下,简直快要窒息了。

    “宋行长,你又要去听戏了吗?”

    俞非鱼手搭在车门边,弯下腰问道。

    “是的,”宋玉章微笑道,“小凤仙给我留了位子。”

    宋玉章捧小凤仙,现在在海洲是又捧出了名声,俞非鱼对此倒是没有太惊异或者反感,他在国外见多识广,捧戏子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迹,只要不杀人放火都没什么,国外有些连环杀手都还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呢。

    俞非鱼道:“能带上我吗?”

    宋玉章两指撑脸,对俞非鱼笑了一会儿,随即将两指往车内甩了甩,“上来。”

    宋玉章一到雅间,小凤仙就闻风而来,他还没彻底扮上,脸庞依旧是个清秀可爱的青年,见到宋玉章便先往他怀里扑,“五爷,可想死我了。”

    宋玉章单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你介绍一下,俞爷。”

    小凤仙一回头,看到个高大的俞非鱼,便笑盈盈道:“俞爷。”

    俞非鱼有点不习惯,他刮了刮鼻子,“叫我俞先生就好。”

    小凤仙立即改口,“好的,俞先生。”

    两人坐下,小凤仙又是直接往宋玉章怀里坐,娇声娇气地跟宋玉章说话,宋玉章含笑应对,小凤仙临走之前又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俞非鱼一直旁观着,等小凤仙走后,他目光仍在宋玉章脸上停留着。

    “看什么?”宋玉章有些懒洋洋道。

    俞非鱼犹豫再三,颇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宋玉章瞥眼看他,“非鱼,有话直说。”

    俞非鱼没吭声,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胳膊搁在了茶几上,略微靠近了宋玉章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你喜欢这样的类型?”

    宋玉章也将胳膊搁在了茶几上,同俞非鱼的齐平了,他微靠过去,低声道:“能让我高兴的,我都喜欢。”

    俞非鱼目光稍一流转,便看到了宋玉章的嘴唇,唇上的纹路很淡,弧线优美而冷厉,只是唇珠丰润,便中和了那种锐气。

    俞非鱼笑了笑,“你见到我总是笑,算高兴吗?”

    宋玉章果然是笑了,唇线很优雅地上扬变幻,“高兴,只是还不够高兴。”

    “那么我该怎么努力呢?”

    宋玉章收回了胳膊,又懒洋洋地靠回了椅子,单翘起腿,双手交叉在了腹下,“这就要靠你自己领悟了。”

    俞非鱼感到宋玉章相当的矛盾,仿佛是一直在变幻,有时两种完全相反的特征会同时出现在他身上,叫人在迷魂阵中寻不着方向。

    俞非鱼没有心思听戏,光去看宋玉章了。

    宋玉章堪称是一张静止的画片,是工笔画,细致、精准、笔触极其的冷静,否则真勾勒不出这全然冷酷的气质。

    然而他眼睫微动,或是嘴唇上扬,流水银月般的温柔便洒向整个空间,叫人跟着也变得心思柔和。

    俞非鱼的恋爱通常是越同人接触的多便死的越快,而这一回却是全然相反,同宋玉章接触的越久,他发觉他是对宋玉章越来越着迷了。

    小凤仙唱完上来又是对着宋玉章撒娇,嘴唇靠上来时被宋玉章拒绝了,“亲我一脸红。”

    小凤仙嗔怪道:“讨厌,上回还说香呢。”

    宋玉章道:“男人的话少信。”

    小凤仙乐不可支地笑了,“五爷,你真有意思,我就喜欢你有意思。”

    宋玉章仿若很惊讶地看了他,“难道不是喜欢我长得好?”

    小凤仙坐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宋玉章偏过脸看向俞非鱼,“你看,他都知道亲我一口哄我高兴,你怎么不知道呢?”

    小凤仙看向俞非鱼,俞非鱼的眼中闪过了惊讶的神色,随即他难得地显出了一点窘迫的模样。

    小凤仙笑嘻嘻的,“俞爷,五爷的脸可不是随便亲的,你不亲,我可亲了?”

    小凤仙说着,真在宋玉章左脸亲了一口。

    宋玉章英俊的脸上立即便出现了个红嘴唇印子。

    俞非鱼有些迟疑地凑了过去,在宋玉章的右脸上蜻蜓点水地嘴唇微碰了碰,几乎是没品出什么感觉。

    小凤仙笑得花枝乱颤,“俞爷,你这也叫亲人哪?”

    宋玉章抚摸了小凤仙的背脊,“说的好,来,我们叫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亲嘴。”

    俞非鱼傻愣愣地看着小凤仙凑过去将红唇盖在了宋玉章嘴上。

    小凤仙是个会亲的,宋玉章同他是棋逢对手,俞非鱼只望见两人的舌头粉红粉红地贴在一块儿又分开,带出一点湿润的味道,他看呆了,等两人亲完后,宋玉章嘴唇上已经是嫣红一片,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俞非鱼,“看会了吗?”

    俞非鱼不是没见识的人,国外风气要比国内开放许多,饶是如此,他也被宋玉章有些吓着了,觉着宋玉章口舌鲜红,好像一只吃人的艳鬼。

    小凤仙下去了,宋玉章掏了手帕去擦嘴上沾上的口脂,俞非鱼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也并不是很高兴。”

    宋玉章擦了嘴,抬眼瞟向他,“哦?何以见得?”

    “我说不清,是一种直觉。”

    “直觉?我以为女人的直觉才灵验。”

    “我也希望我的直觉不灵验。”

    宋玉章又去擦拭脸上的红印子,“你的直觉很灵验,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玩,其实我现在喜欢更威武高大一些的男人。”

    俞非鱼道:“但我觉得你好像也并不喜欢我。”

    宋玉章笑了笑,“讨我喜欢是很难的,”他挑眉看过来,乌眼珠黑黢黢的,“说不定要豁出命。”

    俞非鱼回了棉纺厂——他住在那儿的宿舍里,有些头重脚轻地晕晕乎乎,他还没有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这样迅速地爱上一个人,就像是被人从空中推下来一般四面失重,失重得太厉害,几乎有了天旋地转的意思。

    俞非鱼在床上躺了半天,翌日竟然真的发烧了,烧起来还挺厉害,他是个挺重要的人物,工厂里立即便有人给他请医生并汇报给了孟庭静。

    孟庭静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请了个洋大夫。”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就是感冒发烧。”

    “知道了,”孟庭静手上捧着一卷书,这卷书是孤品,他看了一半,“派人好好照顾他。”

    “是。”

    属下正要走,孟庭静一眼瞟过去,不知怎么正巧望见了那人在笑。

    “你笑什么?”

    孟庭静不是个能让人偷着笑出来的主子,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对这莫名其妙的笑容便感到很不舒服。

    那人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笑容,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是俞先生说话好笑。”

    “说话好笑?”

    “那大夫来给他看病,俞先生说不用看,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那人忍不住又想笑了,“他说是相思病……”

    孟庭静手上握着书卷,身下的摇椅僵冻般的一动不动,那人一开始还笑,笑着笑着便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劲,他是待在工厂里的人,难得来孟宅一趟,对孟宅里发生的事都不知道,孟家的佣人嘴紧得像哑巴,因为漏嘴说不准真的会被毒哑,那人越来越感觉到低沉的气压,都开始有些两股战战了。

    “滚。”

    声音很轻,然而还是将那人吓得屁股尿流地跑了。

    手上忽然传来“撕拉”一声,孟庭静低下头,才发觉那纸张娇贵的孤品书籍被他的手攥破了一页,定睛一看,正将一个“忍”字撕成了两半。

    “啪——”

    书掼到了桌上。

    孟庭静站起了身,扭头向屋内走去。

    屋内的茶冷了,孟庭静倒了一杯慢慢抿着,喝完一杯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在这时,又有人进来了,“二爷,出事了。”

    孟庭静冷冷道:“什么事?”

    孟庭静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将手上的冷茶“唰”的一声泼在人的脚边,那人像被鞭子抽了一般,紧张又飞快道:“大姑爷给张舞云做衣服,被大小姐撞见了,大小姐晕了过去。”

    宋晋成最近在股票里大赚了一笔,手上钱一多,他便想要尝试着恢复从前宋家大少的身价,其中之一便是养小公馆。

    同孟素珊撞上,他是绝没想到的,他的内心可是相当传统的,绝不宠妾灭妻,特意选了孟素珊不常去的师傅那,哪知道孟素珊常去做衣服的那个师傅回老家探亲去了,一来二去便撞上了。

    张舞云年方十九,是个新近的小红星,红得快,脾气也大,见宋晋成甩开她去哄妻子,便恼火起来,上去同宋晋成吵架,她声音又尖又高,宋晋成摆脱不得,便低声呵斥了她,两人吵着吵着,孟素珊便晕了过去。

    孟庭静进小院时,孟素珊已经醒了,只是脸色白着,宋晋成坐在她的床头轻声细语地赔罪,孟素珊面上神色淡淡,眼睫一颤一颤的,似是要掉泪,但又没有。

    “素珊,你是知道我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的,你放心,我回去绝对要她好看,别气,你身子不好,不要生气,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一病,我哪受得了……”

    宋晋成正说着,听到脚步声便回了头,带着歉意地微微苦笑了笑,“庭静,你来了,哎,我们夫妻俩的家事怎么把你也给惊动了,真是……”

    孟庭静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宋晋成。

    宋晋成被他看得稍有点心虚——只是一点儿,孟庭静也是男人,应该能理解他。

    孟庭静移开了目光,看向半躺在床上的孟素珊。

    孟素珊抬起眼,眼中有些莹莹的泪光。

    孟庭静转过脸,宋晋成又告了句罪,“都是我不好……”

    这句话说完,宋晋成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孟庭静这一脚用了多大的力道很难说,宋晋成人飞出了两三米远,随后便扑倒在地上,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

    堂内一下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孟庭静扭过脸,看向已经完全惊傻住的孟素珊,缓缓道:“这样的货色,你还要爱?”

    宋玉章回到宋宅时,在车内便见宋宅门口有一辆车牌号码颇为熟悉的黑色车辆,黑色车辆里的人也下了车,很麻利地跑到后备箱处,打开后备箱,两人前后拖出了个人往地上一扔,随即便坐上车离开了。

    宋玉章下了车过去,正看到个胸前浸满鲜血的宋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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