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的恋爱史,  真要追溯起来,繁杂而笼统,繁杂的是人数,  笼统的是款式,都是些出身优渥白皙俊俏的公子哥,  后来他的世界变了秩序,  他的情人也就变了花样。

    俞非鱼是个半新不旧的款式,新在形,  旧在神。

    出身好、读书多、有脑子、有见识、有事业、有抱负、性子爽朗……这些东西全加起来,  拼拼凑凑无外乎就是三个字——爱的起。

    爱的起,  也分的起。

    宋玉章未雨绸缪,一觉醒来躺在俞非鱼的臂弯里,  觉得很舒适安然,  因为俞非鱼身上怎么看都没有苦恋的苗头。

    俞非鱼早就醒了。

    他其实几乎可以算是一夜没睡。

    这一夜,  他的脑海中像是发生了大爆炸一般,一切的旧知、定理在他的脑海中全部都被推翻,他凝视着宋玉章的脸孔,认为地球也许有可能不是圆的,但宋玉章一定是人间尤物。

    这样的尤物肯同他好一个晚上,俞非鱼在心中细细地将中西两方阴阳两届的诸天神佛全部虔诚地谢了一遍,  最后还是觉得不够,自己这福气太大了,宋玉章醒来的时候,俞非鱼正在心里感谢牛顿他老人家。

    怀里的人卷曲的睫毛一翘,  眼睛里散出一点似朦胧非朦胧光,  俞非鱼目眩神迷地发现宋玉章睡了一晚上,  眼里居然没有眼屎。

    这到底是尤物,  还是妖物啊?

    宋玉章目光微眯地看向俞非鱼,发现他下巴上冒出了一点青青的胡茬,他伸手碰了碰,胡茬短而硬,刺刺地在他掌心,宋玉章脸探向前,轻吸了一口气,俞非鱼身上的气息和他这个人一样,简单、干净、清醒,淡淡的汗味,还有男人,男人的味道。

    俞非鱼屏息凝神的,试探的将下巴沉在宋玉章的掌心,宋玉章手掌捧着他的脸,“毛真多。”

    俞非鱼面色微红,讪讪道:“多吗?”

    “多。”

    宋玉章嘴唇弧度很浅地扬了扬,“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多的。”

    俞非鱼怀疑宋玉章要说的不是“见”,而是“睡”,这样的话,一般人听了怎么都会觉得别扭刺心。

    俞非鱼不是一般人,他听了这话,觉得很理所当然。

    像宋玉章这样的人物,谁能霸占呢?现在又不是从前,皇帝倒是能把人关进宫里只归他一个欣赏,可就算真回到那时候,他俞非鱼也不是皇帝啊。

    俞非鱼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原以为自己会孤独一辈子,没想到还真能有这样的好时候。

    俞非鱼感谢上苍,感谢命运,感谢牛顿,尤其的感谢宋玉章,不是感谢宋玉章同他睡了一觉,而是感谢宋玉章存在于人间,光芒万丈,偶尔扫到了他。

    今天银行休息,宋玉章也休息,俞非鱼在楼下陪他一起吃早饭。

    宋宅的热水汀还没停,宋玉章穿了薄薄的睡衣,睡衣是深色绸缎,胸膛到脖子一片全是白皙透亮线条分明,他这样坐在无边无际的朱红餐桌前,是既高贵又潇洒。

    “别盯着我,”宋玉章喝了一口咖啡,“拿我下饭呢?”

    俞非鱼低头也去端了咖啡,“后天就要走了,我想多看两眼。”

    宋玉章笑了笑,揶揄道:“一夜还没看够?”

    俞非鱼脸微微有些红,没想到自己一夜没睡猛看佳人的行为叫佳人给发现了,他心思一动,道:“你没睡着?”

    “我睡得很香。”

    “那你怎么知道……”

    宋玉章放了咖啡,低头拿起一块面包片,随意道:“我猜的。”

    俞非鱼端着咖啡杯久久不言,觉着宋玉章既是佳人,又是豪杰。

    俞非鱼在海洲是个地道单身汉,虽然人缘不错,但也的确没多少人关心他的死活,

    只是工厂最近似乎是特别的忙,他常被抓住了不放,几乎都没有自己的时间,昨天他是硬挤出了时间——把事情甩给了副手,那事情实在是没有要他亲自操刀的必要,俞非鱼就这么跑了出来,差点连胡子都忘了刮。

    逃难一般从工厂里跑出来,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场光怪陆离的奇遇,俞非鱼觉得宋玉章才像是皇帝,他昨晚是被宋玉章给临幸了。

    对此,俞非鱼在心理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与不适,皇恩浩荡,他这草民谢主隆恩就是了。

    俞非鱼这么想着,面上也很高兴,是一点不卑微憋屈的高兴。

    他总是喜气洋洋的,宋玉章看了也高兴。

    吃过早饭,宋玉章便懒洋洋地坐在楼下的沙发里看报纸,他看报纸,俞非鱼看他,两个人都是很自得其乐。

    宋玉章翻过一页报纸,忽而手痒,便在俞非鱼的大腿上摸了一把,俞非鱼的大腿结实修长,很有可摸之处,他这样随手摸了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报纸,俞非鱼呢,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很快乐地一笑,也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宋玉章。

    宋玉章在一派闲适安然中阅读着报纸,感觉自己如果真是个老爷,能娶上俞非鱼这么个知情知趣听话懂事的姨太太,那可多是一件美事啊。

    至于为什么不是太太,宋玉章没有细想,只是直觉俞非鱼该是个小妾姨太太之流。

    宋玉章今年过完了年,还有两个月才满二十一岁,二十一,不是个该娶太太的年纪,还没玩够呢。

    所以,有个姨太太解解闷,开开心,就很好。

    只可惜俞非鱼还要出去修铁路,宋玉章面色沉稳地翻过一页报纸,同时又在俞非鱼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这大腿是摸一把少一把,有腿摸时直需摸吧。

    等俞非鱼一走,他都不知再从哪里找个这样可心的人物来聊以安慰。

    宋玉章忽而感到了俞非鱼的可贵,报纸也不看了,过去坐了俞非鱼的大腿,一下一下亲俞非鱼的嘴唇。

    宋玉章自从成年以后,身边很少离了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怪人,一个人时觉得孤独,有人陪又怕麻烦,可人不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吗?宋玉章一向很爱自己,很能接受自己,这世上或许有些事务能一时撼动他的心灵,但长久来说,宋玉章还是最爱自己,他愿意让自己快活,让自己舒服。

    两人大白天的在楼下厅里温存,俞非鱼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又加上离别在即,他倒也不觉得难为情,很投入地同宋玉章接吻,宋玉章显然是个接吻的高手,俞非鱼经过一夜的锻炼,也好了许多,两人在温暖的屋内,穿着俱很单薄,昨夜激情的余韵在两人中间慢慢复苏……

    “五爷。”

    外头佣人很小心道:“有人来找俞先生。”

    厂里的人真是费了大力气才把俞非鱼给找着,见到俞非鱼便火急火燎道:“密斯特俞,你赶紧跟我回去,厂里全等着你呢。”

    俞非鱼莫名其妙,“不就是缺了点机油吗?那谁都能加。”

    那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大老板吩咐,特意让我们缠住你,让你在工厂脱不开身吧?虽然他也不知道大老板具体是什么用意,但差事办不好,他总是惶惶,大老板的脾气那可真不是好惹的。

    “又出问题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呢!”

    纵使对方面色焦急,俞非鱼还是毫不动容。

    这段时间他常常这样被一些莫名其妙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给绊住,说是技术性难题,过去一看却是齿轮里卡了棉絮。

    他是工程师不假,但这样已经不是大材小用了,而是故意找茬。

    俞非鱼先前并没有想同他们计较,因为他天生就心性豁达,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他剩下的时

    间不该拿来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还有事,”俞非鱼礼貌地拒绝,顺便提供了建议,“你们说的那些问题,我的副手小何他能解决。”

    那人心里很急,又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干脆上手直接拉人,“哎呀,密斯特俞,你就不要为难我了,你在这儿又有什么正经事呢?我们大老板可跟宋家的不对付……”

    “是么?”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带笑的声音。

    俞非鱼其实是没被拉动的,只是满脸无奈,一听到宋玉章的声音后,他立即便甩开了那人的手,扭头看向宋玉章,是一种贞烈的表忠心。

    宋玉章从门后探出半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那人温声道:“工厂里有事?”

    那人方才说自家大老板同宋家不对付,也不知道宋玉章躲在门户听了多久,他难免有背后说人坏话叫人撞见的嫌疑,气势上便先矮了三分,“是,宋行长,工厂里有事,全等着俞先生回去主持大局呢,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带俞先生走了。”

    “我一直以为俞先生是你们工厂里很受人尊敬的工程师,不过听你的口气,仿佛对他很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那人在工厂里算是担任个小小的主任,在宋玉章面前那是地位悬殊的很,此时就略带惶恐道:“不,不,不,我们当然是很尊敬俞先生的,只是工厂里实在事忙……”

    宋玉章一直微笑着,微笑到了最后忽然变了脸,语气很冷淡道:“他今天就在这儿陪我,哪都不去!”

    宋玉章拉了俞非鱼的胳膊,俞非鱼很顺畅地就跟他回了宋宅。

    宋玉章命人把门关上,拉着俞非鱼胳膊的掌心往下顺滑地牵住了俞非鱼的手,俞非鱼被他牵着手,感觉宋玉章很霸道,霸道得叫他喜欢。

    那人没叫回俞非鱼,只能悻悻地独自返回了工厂,同时祈祷今天大老板可千万别来厂里视察。

    孟家零零碎碎的产业多,还有最重要的码头要看顾,大老板也不是天天都有空来棉纺厂的。

    然而往往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回了工厂没多久,孟庭静就来了。

    开春时节,万事万物都要更新换代,棉纺厂自然也是订单大增,孟庭静倒也不是专门来巡视,只是棉纺厂他到手时间不算久,所以也格外上心一些,机器仓库都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纰漏,孟庭静还算满意地在门口目光环视了一周整个工厂。

    这一环视,孟庭静仿若心有所感,目光寸寸扫过,视线看向悄然躲在里头的几人,他道:“俞非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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