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
木葛生直接从下午睡到了半夜,醒来时头脑昏沉,他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想:我是谁?我在哪?
他看见房间外挂着的红灯笼,第一反应是书斋都亮上了灯,脱口而出道:“老二,晚上吃什么?”
无人应答。
接着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城隍庙,虽然房间中的摆设完全还原了当年他在书斋的居所,但窗外已不再有满庭银杏了。
没有银杏也挺好。他打了个呵欠,省得天天费劲扫地,总也扫不完。
木葛生披衣下楼,走进庭院,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梅花清香。
黄牛已经下班回家了,售票处空无一人,他取下一盏灯笼,挂在庙门前的房檐上,长街人烟稀少,一点灯火摇曳,像绰约的红花。
木葛生还没完全清醒,半梦半醒地靠在门上打瞌睡,心想真是年纪大了,白天应付一群人搞得他心神俱疲。
不就是忽悠人么,算命的自古三分靠本事,七分靠招摇撞骗。当年他能把整个书斋连带先生都骗了再和老二打一架,打完接着去关山月通宵听曲儿,折腾一宿依旧神采奕奕,哪像如今,打几圈麻将就困意连天。
靠着庙门睡得不舒服,他看了看房梁,心想要不要到房顶上躺会儿。接着就看见远处亮起两盏车灯,由远及近,还传来若有若无的祝你生日快乐歌。
这不是他闺女的电动三轮车么?这倒霉孩子又犯什么中二病,深更半夜城管巡街?
城管车在城隍庙门口停下,木葛生这才看清开车的人,当即笑了出来:“不是吧三九天,你什么时候打劫了我闺女的车?”
接着他看到后车厢里堆满大包小包,都是瓜果菜蔬,套着花花绿绿的大塑料袋,“你这是去下乡赶集了?我天,这萝卜还带着泥,刚从地里拔|出|来?”
“嗯。”柴束薪从车上下来,应了一声,“去了一趟郊区,刚过完年,今天有大集。”
木葛生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这人居然真的赶集去了,啧啧奇道:“堂堂诸子之一,七家聚会不来,跑到乡下买菜。你这话要是让朱长老听见,气得胡子都能翘上天。”
“不只是买菜。”柴束薪道:“集市上有义诊,有些疑难杂症不常见,帮着看看。”
“你这赤脚大夫还当上瘾了,也不怕人家告你无照行医。”木葛生乐了,“得,您劳苦功高。”
柴束薪将各色食材拎进厨房,“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想吃什么?”
“吃肉。”木葛生答得干脆利落,接着发现柴束薪居然还买了几只活鸡,当即拎出一只,卡着鸡脖子道:“这只长得像老五,速速宰了下锅。”
“你白天没吃饭,宵夜不宜荤腥。”柴束薪把挣扎的鸡从木葛生手里解救出来,从灶台上挑了几样,洗干净后开始切菜,“今日议事如何?”
“还算顺利,估计药氏集团明天就能送来同意比试的消息。”木葛生从砧板上拿了一只洗过的番茄,咬了一口,接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挑出去,“不要姜、不要萝卜、不要枸杞、不要人参……三九天你老实交代,你这是熬药还是做宵夜?”
“药膳。”柴束薪不理会木葛生的动作,把他挑出去的食材全部放入砂锅,倒进一把糯米,开始熬粥。
木葛生被他的动作哽住,干瞪眼了半天才开口:“打个商量,咱能不能吃点别的?”
“你体质特殊,不吃药就得吃这个。”柴束薪看着火候,“你今天没吃药。”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药?”
“你要是吃了药,反应不会这么慢。”柴束薪道:“早在我说熬药膳的时候你就该呛我了。”
木葛生:“……”
有时候他真心觉得人与人没法比,同为老不死,他是越活越回去,柴束薪都快成精了。
木葛生把白天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柴束薪听完后没说什么,举着汤勺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我有一个问题。”
木葛生咬了一口番茄,满嘴汁水淋漓,含糊不清道:“问。”
“那个叫安平的孩子,你为什么给他尝你的血?”柴束薪淡淡道:“若只是情急之下为了救人,以你的能力有很多办法,一旦他尝了你的血,从此再难和诸子七家脱开干系。”
木葛生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沉吟道:“因为他家有钱?”说着介绍了安家的生意,“顺手牵羊呗,送到手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过几日他家还要和柴菩提做生意,到时候能帮不少忙。”
柴束薪看他一眼,显然不信。
“……我真是年纪大了,连你也骗不过了。”木葛生擦了擦嘴,叹道:“安平的命盘不一般,留他在身边,是个念想。”
“念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语言会造成变数。”木葛生把番茄柄扔进垃圾桶,边洗手边道:“饭什么时候能好?”
“马上。”
药粥出锅后木葛生端着碗走出厨房,找到院子里睡觉的几只鸡,敲着碗沿把鸡群闹醒,接着喂了一点米粥,鸡偏过脑袋,避之不及。
木葛生对走过来的柴束薪道:“看见没三九天,我就说煮粥放药材不好吃,连鸡都不搭理。天津有狗不理包子,你这是鸡不理药膳。”
柴束薪:“……”
木葛生摇头叹气:“人不如鸡。”
次日清晨安平起了个大早,今天阿姨还在放假,他特意准备了早饭。安父和老友约了喝早茶,随便吃两口就出门了,随后安母才起来,看着餐桌上的溏心蛋,眼睛一亮:“今天是儿子你做的早饭?”
安平点了点头,“妈,早安。”
安母喜欢在溏心蛋上放几粒白芝麻,家里的阿姨不知道她这个爱好,只有安平一直记得母亲的习惯。
安母今天化了妆,穿着黑色套裙,一身职场打扮,“妈,您今天就要出去谈生意?”
“没办法,对方催的急,上午我先去公司一趟,下午约谈。”安母叹了口气,叼着油条含糊不清道:“妈给你卡上打了压岁钱,没事和同学约着出门玩玩,别老是闷在家里。”
安平想了想,试探道:“您为什么打算和药氏集团做生意?”
“我仔细挑过了,这是目前最好的合作对象,你爸也没意见。”安母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安平,“怎么,你小子有何高见?”
“没有没有。”安平连忙摆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就是问问。”
“跟妈这儿想说就说。”安母道:“你要是觉得药氏集团有什么不妥当,可以讲,但要有理有据。”
安平没想到母亲居然还当真了,他没怎么经手过家里生意,身为高中生连数理化都顾不过来,哪懂得了这么多。
安平沉吟片刻,道:“他们董事长长得比您好看。”
安母一口粥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结果她居然没斥责安平,反倒跟上了儿子的脑回路,“比我好看?”安母沉思片刻,道:“你见过药氏集团的董事长?年轻吗?”
安平察觉不妙,“妈你什么意思?”
“要是年纪不大,说不定能做我儿媳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回轮到安平呛得惊天动地。
乌毕有早上到城隍庙取车,刚好碰到朱饮宵,“煮夜宵?你没和朱长老回去?”
“好戏才刚开始,回什么回。”朱饮宵也是刚到,从机车上下来,一手抱着头盔,“一早就收到我哥的消息,柴菩提的回信到了。”
乌毕有一愣,继而嗤道:“药氏集团的动作还真快。”
“毕竟好不容易得到个竞争灵枢子的机会,料想他们也不会放过。”朱饮宵看了乌毕有两眼,忽地笑道:“我说你现在应该是和酆都一个阵营的,来我们这儿算不算卧底?”
乌毕有一脚踹过去,“去你妈的。”
朱饮宵轻松挡下,顺手把人抓到怀里揉了一把脑袋,“唉,你说你这熊孩子的中二病什么时候能好,亲父女哪有隔夜仇。”说着啧啧感慨:“又不是哪吒,难不成你还想着剔骨还父?”
乌毕有炸了:“煮夜宵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朱饮宵闲闲道:“你先长高十厘米再说吧。”
“大早上吵什么呢,这么热闹。”木葛生打开庙门,手里拿着一封信,“老五你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朱饮宵点头,看着木葛生手里的信,“那就是药氏集团的回复?上面怎么说?”
“送来了一张请柬。”木葛生似乎刚睡醒没多久,打了个呵欠,“请三九天去一趟市医院。”
“请我哥去市医院?”朱饮宵奇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像是有一台重症病人的手术,要三九天去做。”木葛生打开请柬看了两眼,“我看看,写的还挺文绉绉……就是说既然三九天要判定下一任灵枢子人选,那么他本人首先要担得起裁判之职,请他过去做台手术,成功了就认可他的医术。”
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太可乐了,这封信我得留作纪念。”
朱饮宵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道:“他们也真想的出来。”
连乌毕有都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柴束薪的医术?怕不是脑子有泡。
“不过老五有件事我要问你。”木葛生话音一转,看向朱饮宵,“当年三九天出国留洋,他学的是什么?”
朱饮宵一愣,“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也不太想的起来……他学的杂,什么都有,好像是理工类的东西。”
“药氏集团这请柬也是下的煞费苦心。”木葛生道:“三九天多年未正式出诊,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水平,而且我记得当年药家的家学都是中医,中医怎么给人做手术?”
朱饮宵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迟疑,“……我哥当年出国好像确实学过西医,但西医也分很多种,他会不会做手术我是真的不知道。”
乌毕有:“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木葛生耸耸肩,“我问了,三九天说他没问题。”
“那万一……”
“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木葛生拍了一把乌毕的脑袋。
“放宽心,万事有你爹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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