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血色绵延,一把火将青山烧遍。
木葛生在窗前坐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是真的从幻境中醒来了。
记忆中的一切恍如隔世——他和柴束薪在阴阳梯中待了许久,直到小锋子等人成为第一批阴兵,接着柴束薪再度打开阴阳梯,两人离开。
他本以为柴束薪会第一时间前往昆仑,和老二老三汇合,但对方去的却是蓬莱的方向。木葛生一开始以为这是要赶去参加他的尸体火化,然而事实截然相反。
火化的不是他的尸身,而是整座蓬莱。
柴束薪从踏入山门的刹那似乎就完全失去了理智,重伤弟子、引火烧山,漫漫山路上全是血迹,仿佛成了第二个阴阳梯。对方出手疯狂而冷静,与他交手的蓬莱弟子纷纷负伤败退,但没有一人身亡。
直到画不成出手。
长生子与罗刹子,两人交战了一天一夜,蓬莱化为火海,风云色变,天翻地覆。
“你醒了。”
有人推门而入,青衣拂尘,是林眷生。
木葛生看着对方,一时无法回神。
在幻境最后的场景里,画不成坠入深海,柴束薪踏着血迹走下长阶,只有一人在山门前拦住了他。
柴束薪看着执剑而立的林眷生,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杀你。
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剑声。
“你醒了。”林眷生端着一只药碗,递给木葛生,“你昏睡了很多天。”
木葛生还在出神,半晌才道:“……他没有杀你?”
林眷生动作一顿,苦笑:“看来你都知道了。”
林眷生将数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出,那日蜃楼倒塌,情急之下他只好先将木葛生带出水天之境,因为木葛生一直昏迷未醒,便暂时将他安置在了蓬莱。
“你昏迷的时机太过恰好,所以我推测盘庚甲骨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林眷生取出一物,交给木葛生,正是当日从蜃楼带出的盘庚甲骨。“我试了一些方法,发现上面有幻境残留的痕迹。”
“我梦见了当年的一些事。”木葛生道:“都是在我死后发生的。”
林眷生叹了口气:“果然。”
“所以……三九天没有杀你?”
“没有。”林眷生摇了摇头,“但那时的我不是罗刹子的对手,重伤后静养了许多年,这期间蓬莱慢慢修复,待我伤愈出关后,便继承了长生子之位。”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他轻声道:“都是经年旧事了。”
木葛生沉默片刻,缓缓道:“灵枢子传承断绝,是因为三九天身负天咒,而这又导致了诸子七家的衰微。”
林眷生一愣,“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木葛生摇了摇头,看着林眷生,道:“师兄,你和我说实话。”
“三九天之所以身负天咒,是因为他做了一件逆天之事——这件事,是不是他杀了长生子?”
林眷生沉默许久,久到答案昭然若揭。
木葛生长叹:“我明白了。”
“你体质特殊,又刚从幻境中醒来,需要静养。”林眷生道:“你先在蓬莱住一段时日,勿多思多虑。”
“我也想休息,实在是还有很多事要做。”木葛生扶着窗沿站起身,“蜃楼倒塌,诸子七家必然大乱,小辈们都太小,我不能不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诸子七家的衰微也不是一天两天。”林眷生叹了口气,“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木葛生没说话,他推开门,只见漫山白雪。
他这才发觉,这里是剑阁。
“你还没来过这里,剑阁虽有剑名,但原先里面放的都是书。”林眷生走到他身边,“后来蓬莱大火,烧了不少,剩下的都转藏到了藏经阁。”
“藏经阁书卷浩如烟海,应该是你会喜欢的地方。”林眷生道:“你还没好好看过蓬莱,这次有机会,我带你到处转一转。”
木葛生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虽不曾亲至,却早已一一看过。
“师兄。”木葛生转过身,看着林眷生,“陪我下一局棋吧。”
他们有多久没有对弈了?八十年?九十年?
木葛生落下一子,想起当年他帮师父下了一盘残局,那日他险胜半目,于是松问童不得不宰了自己辛苦养的鸡,柴束薪帮厨,做了一锅猪肚鸡吊汤。
那是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最后一局。
此后百年,相距万里,甚至阴阳两隔。
“我原先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们二人不和的原因。”木葛生道:“三九天什么都没说。”
“罗刹子有理由恨蓬莱。”林眷生落下一子,“师弟你也有理由恨我。”
“师兄,我以为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是我失言。”林眷声笑了笑,“那你呢,之后打算怎么办?”
木葛生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我还能继续活多久,我剩下的寿命决定了我能做多少事。”
“虽然我之前猜到过这个天咒会很麻烦,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夸张,确实是三九天干得出来的事。”木葛生说着叹了口气,“灵枢子传承断绝、诸子七家衰微,这些事我会尽量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解决。”
林眷生有些意外,“你要帮罗刹子?”
“不然呢?”木葛生无奈,“他做的这些事放在诸子七家,算得上罪无可赦,我不帮他,还有谁能办得到?”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师弟。”林眷生道:“你要明白,解除天咒几乎不可能。”
“我知道,所以我尽力而为。”木葛生看了看棋盘,忽然道:“对了,要是实在办不到,我和他一起死行吗?”
林眷生手一顿,棋子啪嗒掉在盘上。
“我知道想让罗刹子死掉不容易,但是再搭上一个天算子或许有可能,人都死了,天咒会不会消失?”
林眷生似乎是被他问住了,半天才道:“师弟,要不是你棋力一如既往,我会以为你伤到了脑子。”
木葛生有些惊讶,“这也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林眷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你是天算子……何以至此?”
“就算罗刹子之前救过你,但你也曾帮他许多,你们两不相欠。”林眷生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天咒意味着什么,愿意出手帮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抛开诸子七家的立场不谈。”说着他放轻了声音,“你是我师弟,较之他人,我在意的是你的性命。”
“我知道师兄你向着我。”木葛生道:“但这么多年了,三九天确实对我非常重要。”
林眷生微微一怔。
“除去老二和老三,这一路,都是他陪着我走过来的。”
“风雪之中,即使是路人也能并肩共行。”林眷生并不赞同,“他是一厢情愿,你不应该用这个困住自己,更何况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
“早已生死契阔。”木葛生悠悠道:“何须与子成说?”
林眷生彻底没话说了,看木葛生的眼神像看地主家的傻儿子,无可救药,“……罗刹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熬的药苦死人,狗都不喝。”木葛生落下一子,“师兄你别这么看着我,说不定我真能找到办法解开天咒,刚刚说的只是下下策。”
“……罢了,我说不过你。”林眷生看着棋盘,最终投了子,“天咒的事我会想想办法,别急着送死。”
“我就知道。”木葛生笑眯眯地撑着下巴:“还是师兄好。”
“外界最近出了很多乱子,稍后我会派人把消息整理好送上来,你先不要乱走动。”
“知道了。”木葛生挥挥手,“再捎带点吃的吧,我饿了。”
“我会去看看膳房有没有荤腥。”林眷生叹了口气,“你不要乱抓白鹤,那真的不好吃。”
林眷生交代木葛生静养,这人当然不可能听话,对方前脚刚走,他立刻就要下山。
然而剑阁道太长,从山颠走下去至少要一天一夜,木葛生干脆抓了只白鹤,骑鹤乘风而去。
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蓬莱,而是先到各处搜刮了一番,瑶台的奇珍、琼楼的金银、还顺手从不知哪位长老房里拿走了一把痒痒挠,鸡零狗碎装了一大袋,沉得白鹤险些飞不动。
蓬莱有禁制,出去容易进来难,即使他是天算子也不能出入自如,所以走之前先捞个够本。
就算不清楚如今外界是什么情况,但无论什么时代,钱总是多多益善。
不过木葛生记得当年蓬莱的门禁还挺宽松,如今变本加厉,大概是柴束薪当年闯山门给众人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
等到他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决定走之前先去膳房找点吃的,他不能明目张胆走正门,拾起了多年未用的老本行——偷鸡摸狗,必翻墙。
然而或许是多年不用手脚生疏,木葛生刚跳下墙就砸到了人,“艹!你要死啊!”
对方是个少年,一身蓬莱弟子装束,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木葛生一把拎过人的领子——居然是乌毕有。
“傻闺女?”
“老不死!”
乌毕有一见他就大叫:“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跑到蓬莱了?”木葛生松开对方,“找你爹我干吗?”
乌毕有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明显也是来偷吃的,对方把手背到背后,掩耳盗铃道:“我他妈找你半个月了!有正事!你赶快跟我走!”
“收声,当心把外人引来。”木葛生一手把包袱甩到身后,一手拽过乌毕有,“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跑到一个偏僻处,木葛生顺走了乌毕有手里的鸡腿,边吃边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乌毕有找他肯定是有正事,而且十万火急,否则这小子不会上演千里寻亲的戏码——来回路程够他犯几百次中二病了。
“你失踪大半年了!”乌毕有道:“连招呼都不打!我不去找你我找谁?”少年气急败坏,“你既然醒着,为什么不回来?”
“我今天刚醒。”木葛生示意背后的大包袱,“这不就要打包家当回去了,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安平手里有一枚蓬莱玉牌,可以解除禁制。我找你找了半个月,连茅房我都翻遍了,你到底在哪儿?”
“我睡的地方比较高,最快上去就得一天一夜。”木葛生指着远处的剑阁,“以闺女你的身高,可能得更慢些。”
乌毕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抓着木葛生的手腕就往外走。
“闺女你走慢点,饭后不宜剧烈运动。”木葛生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市一高。”乌毕有道:“我爸在那给你留了东西。”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