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婳的话将白楚汐再一次拉入回忆中。

    与她有婚约的容家少爷容承宇,是容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如今容家满门,唯一在世的人了。

    七年前,刚满十六岁的萧炎睿去了战场,那时候他刚刚被封为太子,需要一场胜仗来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当时,直属听命于他的大将正是容承宇的父亲容烨,只是不知道那年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容烨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竟然犯了致命的错误,使得两万大军顷刻间灭亡,还是萧炎睿和其心腹大将钟鸣力挽狂澜,城池才没有失守。

    战报传往华京后,皇上勃然大怒,但是容烨已经死在了那场战争中,追究本人已毫无意义,所以便抄了容家。

    容家老太爷曾经救过皇上的命,手中有一块免死金牌,他以死相抵,才保住了容家唯一的血脉。

    但容承宇还是受到了皇上怒气的波及,那年他刚满十二,被施以杖刑,双腿落了残疾。

    先帝曾留下遗诏,容家为国之栋梁,三代以内,容家爵位不得被削。

    皇上没有削除容家的爵位,但是也没有让容承宇承爵,将他赶出京城,送往雀阳老家教养。

    当所有人都以为容承宇这辈子也就这样的时候,他在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去年,以状元榜首的身份震动华京。

    世家子弟原本就有着被荫封的特权,容承宇没有等待袭爵,而是走了科举之路。

    关于要不要任用容承宇,朝堂争论了很长时间,有人说他双腿残疾,不符合“仪容端正”的要求,不应任命于他。

    而有的人说,他本就有荫封特权,现如今更是考取了状元,应当予以任用。

    最终皇上还是任命他为官,但却没有将他留在京城,而是去锦州做了一个小小的里正。

    为此不少人为他感到惋惜,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便只能在那穷乡僻壤之地蹉跎年华。

    但白楚汐却知道,最让人感到惋惜的,不是皇上不待见他,不是他空有爵位而不能承袭,而是他的父亲容烨根本无罪,白家获罪,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冤案。

    这件事,还是白楚汐前世在侍奉太后时,无意听见了皇上和萧炎睿的密谈,对于其中的细节,白楚汐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白家的冤案,是由萧炎睿一手促成的,皇上为了保住萧炎睿的太子之位,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这才将错就错,抄了容家。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被指婚为萧炎睿,白家和萧炎睿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她无法做出抉择,只能在痛苦中选择逃避。

    萧炎睿今年已经二十又三,府中除了几个通房侍妾再没其他人,正妃的消息一直没有着落。

    再加上又有白楚婳的哄骗,白楚汐一直以为萧炎睿是为了等她才未娶正妃。

    想到这儿,白楚汐简直要被自己蠢笑了。

    萧炎睿一直未娶正妃,其中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他当年的事情做得太绝了,绝到让皇上都有些心惊。

    所以皇上不愿意将世家大族的女子许配于他,而他又不愿意娶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这才将婚事一拖再拖。

    容承宇为官之后,算是彻底向世人宣布,他已不是戴罪之身,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

    白楚汐记得,大约是三天后,容承宇会来白府拜访。

    因着三月初三是她的生辰,容承宇还给她备了一份生辰礼。

    只不过她那个时候一心扑在萧炎睿身上,又很介意自己跟一个残疾人有婚约,那份生辰礼她根本没收。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原因,容承宇自己去找祖父请求解除婚约,祖父也听说了她退回生辰礼的事情,便想着不再为难她,也就同意容承宇解除婚约的请求。

    当时她听说这消息,高兴得忘乎所以,紧接着便去皇宫侍奉太后,三个月后,太后病重之际,便为她去求了皇上,这才有了一道赐婚圣旨。

    对于容承宇,白楚汐并没有见过,只是听闻他容貌俊美不似常人,但见他端坐轮椅,无人不叹之可惜。

    每年祭祖之前,白崇礼都会命白楚汐去京郊的兰宁寺诵经祈福,那里不仅供奉了白楚汐的母亲的牌位,还供奉了容承宇母亲的牌位。

    当初白楚汐和容承宇能够定亲,就是因为他俩的母亲是闺中好友,这么多年来,容承宇回不了京城,他母亲的牌位也是由白楚汐连带着清理的。

    但前世解除婚约之后,白楚汐就再没碰过他母亲的牌位。

    白楚汐看着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想起了她曾经听闻,容承宇出生之际,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不知看到此番情景,他会不会思念自己的母亲呢?

    “我们去趟兰宁寺吧!”

    白楚汐对旁边的李嬷嬷说道。

    李嬷嬷有些不明所以,“往年去祭拜夫人,不都是初二吗?”

    “看着外面的天气,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万一下得更大,山路更加不好走,明日怕是去不成了。”

    李嬷嬷也点头赞同,吩咐着丫鬟前去收拾。

    白楚汐先是给白崇礼禀报了一声,获得白崇礼的同意,她才坐着马车向京郊走去。

    等走到兰宁寺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衬得红墙绿瓦更加夺目。

    这样的过年时节,又是这样的天气,寺中的人少得可怜,除了零星走过的僧人,寺中也见不得其他人。

    白楚汐接过李嬷嬷清洗过的帕子,将母亲的牌位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白楚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白大夫人就病逝了,对于白大夫人,白楚汐没有任何记忆。

    若是母亲还在,她经受的所有委屈,倒也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了。

    想到这儿,白楚汐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抬头一看,见容夫人的牌位矗立在旁边,上面也堆积了不少的灰尘,她拿起来,慢条斯理的擦着。

    “小姐,奴婢去拿经书和佛香来。”

    白楚汐点了点头,李嬷嬷走开,大殿中只剩下白楚汐一人。

    “容夫人,若是您在天有灵,希望您保佑容家冤情早日昭雪,晚辈是有罪之人,前世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如今得天垂怜,愿以寿为献,保容家子嗣福泽绵延。”

    语罢,李嬷嬷拿了经书过来,她在旁边点灯烧纸,白楚汐跪在蒲垫上,闭着眼睛,手中转动着佛珠,为两位长辈诵经祈福。

    ……

    华京城门外,一辆青衫马车悠悠而来,它似是走了很远的路程,车轮上的雪混带着泥滚了一层又一层。

    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壮汉,已经寒冬之际,外头的风冷得刺骨,对比来往穿着狐裘披风的行人,他穿的布衫实在显得单薄。

    布衫上又绣着几个大大的补丁,他被冻得哆哆嗦嗦,东张西望从旁边的墙角中找来几个枯枝,一点一点将车轮上沾着的雪清理掉。

    忙活完,他将树枝扔在一边,跺了跺有些冻僵了的脚,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在眼前的城门,脸上遮挡不住的喜悦。

    他慢慢地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少爷,我们去哪?”

    里头传来清冽如泉水的少年声,“先去找一家客栈吧!”

    听见这话,壮汉的脸色有些犹豫,“少爷,如今正值年节,这华京的客栈贵得很,您的俸禄本就不多,不如我们去白府?白老太爷为人和善,您与白大小姐又有婚约,借住几天不碍什么事,等年假一过,我们就回锦州。”

    里面静默了片刻,似是在思索,“不必,去找一家客栈足以,今日大年初一,人家府上亲族来往,我们外人就不去打扰了。”

    壮汉得令,叹了口气,驱着马向城内走去。

    等收拾好客栈,容承宇看了一下简朴又干净的房间,转动着轮椅,从床边的包裹中掏出一个锦囊。

    “黎叔,拿着。”

    黎旬受宠若惊,忙着摆手不敢收。

    “少爷这是做什么?老奴在容家做了这么多年,您这是要赶老奴走吗?”

    容承宇笑了笑,有些无奈,将那锦囊硬塞入黎旬的怀中。

    “大年初一,你又不能经常回京,拿着这钱,去买些年货,回家看看家里人,顺便再买一身暖和的新衣裳。”

    黎旬感激涕零,如视珍宝地将锦囊放入怀中。

    “少爷,您现在是要歇息还是……?”

    容承宇闻言,看着外面呼啸着的风雪,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这么多年没回华京了,我想去看看母亲。”

    黎旬点点头,嘴里囔囔着是该去看看。

    容承宇没让黎旬跟随,点了一个小厮,坐着方才的马车又慢慢地向城外走去。

    与此同时,白楚汐也诵经完毕,她起身,动了动有些酸麻了的腿,走到佛像前又烧了三炷香。

    “走吧!”

    李嬷嬷搀着白楚汐走出殿们又走下石阶,外头的雪小了许多,风也小了许多,零零星星的雪散落下来,飘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路上山路不好走,不仅是乘车的人,就连骑马的人都故意放缓了速度。

    天也静,地也静,除了雪被碾压过的吱嘎吱嘎的声音,似有远方的驼铃声飘荡而来。

    山路蜿蜒的拐角,两辆马车交错而过,一辆青衫垂布,一辆淡蓝丝绸。

    风起,吹散堆积在崖壁上的雪花,更浮动两辆马车的帘幕,露出两张如玉般的面庞。

    一个面如冠玉……

    一个面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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