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柄毛眼睛冲血,  咬牙切齿道:“朱家心太狠,叔,咱们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就这么放过朱老头。”

    对孩子出手,  这是周柄毛不能容忍的。

    周、朱两家是结了死仇,  但有什么恩怨对着大人来就成,  敢朝家里孩子出手,他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轻易饶过姓朱的。

    卫良峰:“毛子,快,快,  快去找良忠大伯,  永治先前就去镇上报警了,等会你去甘华镇上瞅瞅我家情况怎么样,永华和她媳妇也去接志勇和志辉了,  但到现在还没来,  那边恐怕也出了事,可能还有公安在那边,你跑快些,说不定能半路遇上公安,  你让公安派点人过来,  一起找大柱。”

    周柄毛嗳了一声,  加快了速度。

    周柄毛现在是心痛死自家四弟了,  天降横祸,  好好的一个家,  生生被挨千刀的给祸害成了这样。三柱傻了,这辈子不定会怎么样,现在大柱又被丢下了山,  那浑山侧面的峰很高,这么高丢下去,大柱怕是凶多吉少了。

    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把大柱找到,过了今晚,哪怕他们再找到大柱,这小子,怕都已经……

    想到活蹦乱跳的侄子,就这么没了,周柄毛的眼眶憋不住,泛起了红。

    周柄毛背着卫良峰,很快就到了卫家,他气都没喘上一口,急慌慌把事给卫良忠说了一下。

    卫良忠原是没想把事儿闹大的,毕竟,闹得太大,弄得队员们人心惶惶,明儿的活怕不得要耽搁,但现在却是不惊动大伙都不行了。卫良忠听完周柄毛的话,想也没想,起身就往沟子里走去。

    静等着消息的周桂和卫子英,听说周大柱遭毒手了,心口忽地悬了起来。周桂瞳孔震惊,拔腿就跟着卫良忠一起去了沟子里,卫子英甩着小短腿,也赶紧往沟子那跑。

    卫良峰也想去沟子那边,但家里有个老表叔,一家子都走了也不像话,便留下来招呼这个老表叔,而陈丽因着怀孕,周桂没敢让她去凑热闹。

    安静的小村庄中,一道锣声锵锵锵快速度响起。

    敲锣鼓的人,似乎是下了死力气,第一道锣声传开,就响彻了整个沟子。

    已入夜,吃完晚饭,正准备洗脸洗脚上床的队员们,听到这忽然响起的锣声,除了老人小孩,几乎全顾不上自己的事,呼呼往黄角树那边奔了过去。

    这锣声,是每个村子里,用来号召队员们的讯号,平时极少敲响,只有农忙时,天公不作美,打雷阵雨的时候,队长才会敲锣让大伙快些抢收粮食。

    所以,锣一响起,就算没到抢收粮食的时候,大家也不敢大意,纷纷奔了出来,有的人甚至还是洗脚洗到一半,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跑出来的。

    事情紧急,卫良忠也没卖关子,见每家每户都来人了,直接道:“各位邻居,帮个忙,大家赶紧去浑山,帮柄贵找找大柱,周大柱被狗日的朱老头,给丢下浑山侧面那棒老二抛尸体的山下了,柄贵几兄弟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现在生死不知,还请大家看在一个沟子的份上,帮帮柄贵。”

    卫良忠这话一出,大家顿时震惊了,好多人脑袋都没转得过来,只听明白,周大柱被人从山上丢下去了。

    “朱家,哪个朱家,莫不是东阳大队那个朱家?”人群里,有反应快的,忙不迭出声。

    卫良忠:“就是这个朱家。”

    卫良忠一点头,同样因着锣鼓声,跑到黄角树下的吕大田,眼睛一瞪,不可置信道:“啥,又来左河湾搞事了,他这是多不待见我和老二,一次一次的,他是想害死我们不成,我们兄弟这当外甥的,哪对不起他。”

    吕大田话一出,邻居看看他的眼神,登时有些古怪起来。

    该说不说,人的情绪在某些时候是极为多变的。

    刚才有人听到朱家又搞事,还指着人家周柄贵家弄,都有些迁怒吕家,毕竟周柄贵一家惨状,和吕家多少脱不了关系,但现在吕大田脱口而出的话,众人顿时又有点同情起来。

    特么的,这是什么舅舅哦。

    坑外甥,坑了一次又一次,摊上这种舅舅,吕家两兄弟也是悲催。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同情的时候,大伙弄明白卫良忠敲锣的原因,没有任何推脱,纷纷弄个了火把,带上家伙就往浑山赶了去。人命关天的事,连吕家兄弟都举起火把一起去了,周柄毛则在大家走后,急慌慌去了甘华镇。

    而周柄贵的婆娘,知道自家大柱被人丢下了山,生生把自己哭晕了过去。

    黄角树这边动静太大,卫老太拄着拐杖,颠着脚,也过来凑热闹了。刚一到,就瞅见张冬梅和周桂嘀嘀咕咕,一脸担心的小声说着话。

    她眉头一皱:“两媳妇,咋回事呢?”

    周桂和张冬梅听到老太太声音,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下,忙不迭回道:“娘,你的担心成了真,朱老头动了坏心思,周柄贵家的大柱,被丢到浑山下面了,大伙这会儿都去了浑山,帮忙着找人呢。”

    “志勇和志辉呢,他们回来没?”人老成精,卫老太一听朱家真动手了,眼睛一瞪,赶忙着问。

    周桂装做没啥事的样子,扯了个笑脸,忙不迭道:“早就回来了,天都没黑就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哎,周大柱才八岁,可别真出啥事,他要真出事了,柄贵媳妇怕是眼睛都得哭瞎……”

    小儿子出意外傻了,现在大儿子又……

    这朱家,真不是人。

    张冬梅扶住老太太:“娘,外面乌漆嘛黑的,你出来做啥,走,我送你回去。”

    卫老太以为自家孩子真没事,定了心,转身,跟着张冬梅一起回了老宅:“我这不是听到外面吵就出来看看吗,回去吧。”

    老太太年纪大,周桂和张冬梅都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就防她听了后,有个啥万一。这糊弄过去后,周桂脸上的笑,戛然一顿,逐渐被担心替代了去。

    自家儿子媳妇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志勇和志辉……

    “二婶子,你家志勇和志辉,是不是还没回来?”旁边,张荷花看周桂眉头紧攒,狐疑着问。

    周桂表现得太明显,晚上天太黑,卫老太眼神不好使,没看出她的笑有多勉强,但另几个没有一起浑山的媳妇,却是瞅了个明白。

    另一侧,牵着卫子英的潘玉华听到她妈一问,眼睛一睁,担忧地看向卫子英:“英子,你哥哥他们……”

    卫子英小脸一耷,粉嫩嫩的小嘴巴一瘪,要哭不哭的道:“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爸爸妈妈去接他们了,可是爸妈也没回来。”

    说着说着,卫子英眼珠子里就包起了水雾。

    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坏的人呢。

    是他们先干坏事在先,凭啥现在却要害哥哥他们……

    呜呜呜,统统讨厌天下所有姓朱的。

    行吧,这是迁怒了。

    潘玉华见卫子英哭了,不敢再问,赶忙安抚道:“不哭,没事,若楠姨和卫大叔已经去接了,应该不会出啥事。”

    “可毛子叔他们也去接大柱了,大柱还不是出事了。”卫子英吸着小鼻头,害怕又担心,就怕爸妈去晚了,哥哥们也和大柱一样,遭坏人给害了。

    潘玉华小眉头紧紧揪起,道:“大柱他们放学是五点,大柱被害,肯定是在五点之后,浑山去镇上有段距离,他走不了那么快。”

    潘玉华嘴上分析着,但心里却是很没底。

    这些事,上辈子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她只知道志勇大哥最后是被水淹没的,而志辉二哥则一直活到她死,都健健康康。

    但这只是个参考,这辈子的事情发展,在她重生回来,从田里背回英子后,就发生了变化。所以,她也不清楚,这次卫家兄弟会不会发生啥意外。

    “对哦,我爸妈是五点左右去的镇上,坏蛋又不会飞,应该是没那么快赶到甘华镇。”

    担心则乱,潘玉华话一出,眼泪汪汪的卫子英一楞,顿时收住了泪珠子。

    可不就是,爸爸妈妈的速度,肯定会比坏蛋快,他们一定会先接到哥哥,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肯定是被啥事给耽搁了。

    卫子英被潘玉华安抚住,那边周桂则没那么容易被安抚了,张荷花话一问,周桂眼眶顿时红了。

    “回来啥啊,老大两口子去接他们,也一去就没了影,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啥,也没回来?”

    “婶子你别急,没回来不定是被啥耽搁了,不然就算是报信,也该回来一个人,你看毛子不就先回来报信了。”

    “锅子媳妇,郑娟,周大红……我们几个往镇上走走,不定能遇上他们。”张荷花喊了几个媳妇名字,这几个人,都是卫家关系比较亲近的,叫他们走一趟,最是合适。

    “我也去。”一旁,一手扛锄头,一手提着把蒲公英草的卫志飞,突然开口。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挖蒲公英的季节,卫志学身体不好,每到春天,当哥的卫志飞都会满山遍野给他挖草药,这两天农忙,他白天没办法去挖,只能收工后,踩着天黑去坡上挖一些。

    蒲公英是味中药,吴家平生产队的闵老大夫说过,偶尔用蒲公英炖汤喝一喝,对卫志学身体有好处。

    卫志飞回来晚了,没赶上去浑山,这会儿听到要去找卫志勇兄弟,便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

    张荷花嗯了一声,就地弄了几个火把,然后带着几个媳妇和卫志飞,急忙往甘华镇走了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村里的人等得焦急,然而,一直等到晚上九点,两边却都没消息传回来。

    浑山那边找人,甚至还惊动了良山好几个生产队,吴家平生产队有人听到消息,也自发去浑山帮忙找人,可浑山林子太深,杂草比成人还高,去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没办法找到周大柱。

    九点半。

    村子池塘外的小径上,几支火把宛若夜下明灯,缓慢往左河湾沟子这边移了过来。

    这火把一来,等在黄角树下的人,胸口蓦地紧了起来。

    池塘外的那条小径,是左河湾去甘华镇的路,大家看到火把,登时知道有消息了。

    周桂翘望着池塘口,而卫子英则有些等不及,干脆不等了,迈着小腿,急忙往池塘口迎了上去。周桂见小孙女跑了过去,也赶忙跟上。

    昏暗光线下,大伙只见那边隐隐绰绰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卫永华和卫良海,再之后便是苏若楠和卫永民还一群去接他们的人。除此之外,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察。

    卫永华和卫良海身上都背着个人,分别是那对在甘华镇上学的双胞胎兄弟。

    这俩兄弟这会儿都狼狈得很,卫志勇身上的衣服好多地方都破了,特别是膝盖处,都破了碗大一个口,露出来的膝盖还流着些血,额头也青青紫紫,有的地方甚至破了皮。

    卫志辉倒是没有受伤,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惊恐,看着极为无助。

    “这是咋了?”刚看清楚两兄弟的情况,周桂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得住。

    周桂稳了稳身体,忙不迭上前。

    卫子英没动,而是昂着小脑袋,仔细观察两个哥哥的情况。

    “娘,没事,好着呢,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养两天就好。”看老娘担心,卫永华赶忙出声道。

    “娘,公安同志要办案,咱们别耽搁事,边走边说。”苏若楠上前一步,挽住周桂的胳膊,然后再顺手把卫子英抱起来,继续往沟子走去。

    周桂听到孙子只是轻伤,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去,然后问:“到底怎么回事,怎得受伤了?”

    苏若楠脸色冷沉如水,仿佛变了个人般,再不如以住温婉,道:“他俩放学回来,在河头庄那一段马路上,被人给抢上一辆货车……”

    双胞胎兄弟这事,说来话长。

    苏若楠和卫永华去接儿子,才走出到河头庄,就听那边庄子的人说,刚才有辆货车,在庄子边的马路上把一对双胞胎给抢上了车,然后往西口市去了。

    两口子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被抢上车的双胞胎肯定是自家儿子。

    一反应过来,苏若楠顺手在河头庄弄个了自行车,骑上去就往西口市追去。也是到了这会儿,卫永华才知道,原来自家媳妇竟还会骑车,不但会骑,那骑车的速度甚至都超过了前面的拖拉田车。

    这车技,楞是看得卫永华目瞪口呆。

    卫永华慢了一步,没跟得上媳妇,于是干脆跑去公社公安局,找公安局的同志帮忙。

    公安接到报案后,取了公社唯一的那辆车,载着卫永华就往西口市追,两口子一前一后奔向西口市,最后在西口市渡江口处,追上了抢人的那辆大货车。

    西口市是沿着长江而建的一座城市,如今这年头,还没什么所谓的渡江大桥,从甘华镇这方向入西口市,人、车、畜,都必须上船渡江,才能抵达西口市。

    他们追上货车的时候,大货车就停在渡口处等着上船。停下来的这点时间,就这么让两波人给追上了。

    其实说起来,他们能这么快追上这大货车,这中间还有卫志勇的原因。

    卫志勇机警,被抓上车后没多久,在一个弯道降速的路口,找到机会跳了车。跳车后,他不放心卫志辉,于是抓住货车后尾的铁扛子,死不松手。

    货车司机一开始还以为卫志勇逃掉了,不想走了一会儿,却在一个山道转弯口,从后视镜里瞥到了他。于是,司机便停下车去捉人,路上耽搁了几分钟,这不,就被骑自行车的苏若楠给追上了。

    至于为啥一个女人,骑了四十多公里的路,脸不红气不喘,还能神奇地追上大货车,这是一个除了若苏楠,谁也解不开的谜。

    开车抢卫志勇兄弟的,是个外地人,说是有人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抢对双胞胎去西口市的火车站,至于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不过,甭管他知不知道,这当街抢人的恶行却是怎么都跑不掉的,当场就被公安同志给扣住了。

    在被扣押之前,这个货车司机还被苏若楠暴打了一顿。

    货车司机高高壮壮,一身腱子肉,也不知咋得,楞是被发威了的苏若楠打得满头是包,公安给带上手铐的时候,他两条腿都被苏若楠给打断了。

    卫永华看着把人打得爬不起来的媳妇,差点没敢上去认人。

    想了好久,他都想不明白,为啥平时提桶水,都喊胳膊要断了的媳妇,是怎么把一个壮汉的腿给打断的。

    卫志勇受了伤,在回甘华镇前,苏若楠担心他的伤势,带他去市医院检查过。

    医院医生给他照了一个片子,说没有内伤,大多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而卫志辉则是一点伤都没有,之所以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完全是被吓的。

    也因着在西口市耽搁了点时间,所以他们这边才会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今儿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一行人恨死了姓朱的和吕婆子了。

    去接人的张荷花几个,也从周柄毛嘴里知道,几个孩子今天遭的这场罪,又和吕家的老虔婆有关。大伙现在,都想赶紧回去,好好收拾一顿那老巫婆。

    他妈的,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明明是他们左河湾的人,却一次又一次联合外人,害他们沟子的娃,怎么着,当他沟子的人好欺负啊。

    一群人回到沟子,周桂和几个媳妇袖子一撸,就气势汹汹地砸开了吕家的门。苏若楠没去吕家,而是带着三个孩子回了石滩子那边。卫永华几兄弟和卫良海,一回来,就又跟着周柄毛去了浑山,去帮周家找周大柱。

    而跟着来左河湾的公安,则没有任何停顿,兵分三路,一路去了浑山,一路跟着周桂几个女人去了吕家,最后一路公安,则带着家伙去了东阳大队。

    吕大田和吕二田两兄弟都不在家,他们也上浑山帮着找周大柱了。吕家这会儿就剩下吕婆子和两个媳妇,还有几个闺女。吕婆子不说,她本来就知道点情况,所以先前锣声响起时,她都没出来瞅一眼。

    而吕大媳妇和刘芳却是知道外面情况的,这两人知道周大柱被朱家的给丢下山了,这会儿心里都害怕得不行。

    生怕周柄贵又来讹诈吕家。

    周家当初,可是讹了他们家五十块钱的。

    两媳妇心里都绷了根弦,而这根弦,在周桂和几个公安上门刹那,咯噔一下,断了。

    公安同志问啥,两媳妇就答啥,还主动把掩着门,躲在房里的吕婆子给薅了起来。

    “死老太婆,吕大兄弟俩有你这种娘,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你说说,你得有多看不得自己儿子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他们啊,你要这么舍不得你那娘家,那干脆我们送你回去得了,你以后就在朱家过吧,别回咱吕家了。”

    刘芳是气得要死,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落,她想都没想过,朱家今儿干的这事,竟又和这死老太婆有关系。

    她们家好不容易才过了周三柱痴傻那一遭,趁着这农忙,又和沟子里的人熟络了起来,现在倒好……又被这死老婆子弄没了。

    刘芳嘴里说着,都不用周桂几个女人出手,她自己就先打起了吕婆子一巴掌。

    “媳妇打婆婆,天打雷劈哦。”吕婆子挨了刘芳一巴掌,顿时泼妇打滚,坐到地上又哭又嚎。

    “就天打雷劈,也是你先挨,我又没心肝黑的做过啥缺德事,雷打也打不到我。”刘芳哼了一声,转头,冲周桂几个女人道:“卫家婶子,我婆婆就在这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刘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不管吕婆子了。

    吕婆子听到刘芳的话,眼睛一瞪:“刘芳,你敢……”

    刘芳理都懒得再理这个婆婆,抱起门角边被吓到的吕和平,麻利地跑进屋,然后砰得一声把门给摔了上。

    她倒是走得干净,她生的二丫和五丫,却被她给丢到了外面。

    刘芳不管吕婆子,吕大媳妇同样也不管她,眼不见为净,一关门,省了个清静。快十五岁的大丫见两个长辈都不管她们,胆怯地看向周桂几个。

    自家孙子受伤,周桂心里气得狠,吕婆子一被儿媳妇给薅出屋,就撸起袖子跑上去,对准吕婆子的脸就是一顿狂扇。

    吕大丫看着吕婆子挨打,有些不忍,踌躇了下,想上去把吕婆子救出来。

    这人再不对,那也是她奶奶,她做孙女,没办法眼睁睁看她被人打。

    旁边的吕三丫见吕大丫要上前,眸子一暗,一把将大丫拉拽住。大丫扭了几下,都没挣得脱三丫的桎梏,而四丫和五丫则是直接被吓得躲到了三丫身后。

    周桂打人发泄,进来的公安也不可能真让她把人给打出个好歹来,见差不多了,不疾不徐呵斥了两声。

    “丧尽天良的玩意哦,我一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想弄我,呸,想得美。”

    “公安同志,她们打人,打死人了。”

    吕婆子嚎啕大叫,哭天抢地坐在地上,撒泼拍腿。

    “打死……老娘倒是想打死你。不过,杀人是犯法的事,我这条命可比你这条贱命值钱,想来碰瓷老娘,也不看你配不配。”周桂打累了,气喘吁吁又踢了吕婆子一脚。

    公安上前,取出手铐,咔嚓一声将吕婆铐起来。

    “公安同志,你们啥意思,她们打人,你们不捉她,怎么倒是捉起来我了?”

    公安:“吕婆子,别装傻冲楞,你做的事,我们都已经了解过了,你涉嫌伙同他们杀害周大柱并拐卖卫志勇和卫志辉,跟我们往公安局走一趟吧。”

    “冤枉啊,杀人,杀什么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路都走不利索,去哪杀人……”吕婆子眼神微闪,狡辩道。

    公安:“我也很想知道,你路都走不利索了,怎么还这么多心思呢。你是怎么用这么短的时间,来回了一趟东阳大队和左河湾的。”

    “什么东阳大队,公安同志,你可不能冤枉人,我一直在家里,没有去过东阳大队。”

    今下午,她是趁着大伙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去的东阳大队,她走得很小心,一路上绝对没有人看到她,就连进东阳大队的时候,她都有仔细观望过,确定娘家那边村子没人,才进的村。

    所以,吕婆子很自信,没人知道她去过东阳大队。

    一旁,制止住大丫的吕三丫,听到吕婆子的话,倏然抬头,冷不丁出声:“奶骗人,下午我亲眼看她去了东阳大队。”

    “吕三丫……”吕三丫的话,让自以为做得很谨慎的吕婆子声音陡然飙高。

    她眼睛一瞪,一副恨不得吃了吕三丫的样子,狠狠剜着她。

    在别人印象中,胆怯又懦弱的吕三丫,这会儿眼睛却是不闪不避,幽幽地回视着吕婆子。

    那双乌黑的眼睛中,透着吕婆看不懂的灰暗,这种情绪被压得很深,仿佛一只地府恶犬,随时准备着吞噬她。

    吕婆子被吕三丫那双平静的眼睛给吓了一跳,脊背莫名有些发凉。

    她眼神闪躲,朝来抓人的公安,扯了个笑脸:“公安同志,死丫头片子乱说的,她才十一岁,她的话,不可信。”

    吕婆子进过一次公安局,也不知是不是在里面练了胆,这说话行事愈发有一套了,甚至还知道要讲证据了。

    不得不说,这吕婆子还是有几分胆识的。

    上次她和朱标强一起被抓,最后因着证据不足被放了出来,眼下,她就觉得,只要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去过东阳大队,那今晚这事就和她没有关系。

    可今儿,她却是注定逃不掉。

    她去东阳大队,看到的,可不止吕三丫一个,卫家那住在东阳大队的老表叔,可也是盯到她了的。

    两个人证,这次,她想狡辩都狡辩不了。

    公安扣了人,打了一顿吕婆子的几个女人,又去了黄角树那边默默等人。

    今儿,村里遭殃的可不止卫家兄弟,周家那被丢下山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大伙哪能安得下心啊。

    等消息,是最难熬的。

    全村人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二点过,墩子桥上,终于隐隐亮起了火把的光芒。

    吴家平青林拐角处,夜下的火把犹如一条长龙,从墩子桥的另一头快速移了过来,等候消息的人,一看到光,忙不迭的全迎了上去。

    ……周大柱找到了,但情况却不好。

    他两条腿断了,被周家兄弟小心翼翼抬了回来。

    担架上的孩子,脸上血和泥黏糊在一起,犹如一个破碎的娃娃,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周柄贵眼睛通红,一回来,都来不及向帮忙的人说声谢,就忙不迭和兄弟抬着周大柱去了甘华镇。

    来拿人的公安也跟着周柄贵一起回了镇上。周大柱伤得太重,甘华镇上的卫生所没办法医治,只能去市里的医院。而现在是晚上,镇上没车去市里,只有公社有一辆车可以送人。

    吵吵闹闹大半夜,左河湾终于安静了下来。

    几个孩子虽然都出了意外,但到底是找回来了,众人脑门上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是松了下去。

    但事情到底不算完美,一是周大柱伤得太重,二是公安没在朱家找到朱老头两口子。

    这两口子从下午出了东阳大队后,就没了行踪,到现在大伙都不知道,推周大柱的人,到底是朱老头还是朱老头的媳妇……

    找人、抓人的事,自有警察去做,这方面大伙就是想帮忙,都帮不上。倒是帮着去找人的吕大田兄弟,想都没想到,今儿这一出,竟又是他们老娘搞出来的事。

    吕婆子被公安同志带走时,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嘴里喊着冤枉,就想让两儿子救她,然而这次,这两人却是一眼都没看她。

    吕家两对夫妻,只是农村人,虽然重男轻女很让人看不上眼,但还没心狠到能谋人性命的程度。

    两人现在不但不想救他们的老娘,心里甚至还在祈祷,这次抓走,就别再放她回来了。

    哎,今儿这事,又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周大柱被人丢下山,谁能想到,最后找到周大柱的却是吕大田。

    吕大田在浑山的时候,找人找得内急,就避开人,跑到一个石沟子缝想撒泡尿,结果这尿一撒进石沟子,沟子缝里就传来两声虚弱的哼哼声。

    那沟子极为隐秘,大晚上的,极容易被忽视掉,要不是吕大田的这泡尿,今儿,他们怕还找不到周大柱。

    另一边,苏若楠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家。

    陈丽泛困,没等得住已经睡了下。卫良峰则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见回来的孙子一身是伤,他心口那叫一个疼哦,颠着身子,一瘸一瘸的赶紧给两个孙子煮了碗糖水鸡蛋。

    卫志勇这一次,可是遭罪了,上门牙都给摔断了一颗,好在他是在换牙的年纪,上门牙还没换掉,摔断的那颗牙齿,还有长出来的机会。

    卫子英也心疼死两个哥哥了,泪眼汪汪地守在两哥哥床边,见二哥恍恍惚惚,声音稍大一点,都能吓得他打抖,她赶忙跑回屋,把爸爸给她做的小玩具,一股脑全搬到了兄弟俩的房间,逗他们开心。

    不但如此,还大方的把自己存的钱,一分为三,给了兄弟了俩一人六块。

    系统也是有大毅力的。

    打鞋四个月,她不知不觉已经存了快二十块了。

    在小孩子眼里,二十块是笔巨款,卫志勇看着妹妹扒拉出来的钱,顿时感觉不到伤口疼了,卫志辉也不走神了,两兄弟一脸震惊地盯着手里被强塞进来的钱。

    “小妹,你哪来这么多钱?”卫志勇门牙掉了,说话漏风,小妹差点叫成了‘小没’,他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卫子英,一脸的羡慕。

    “自己挣的啊,我这段时间不都在跟着玉华姐打鞋吗,这些,就是卖鞋卖出来的钱。”

    除了耗费点时间,没有成本的草鞋,那是稳赚不亏,再加上她人小,没啥地方需要花钱的,这不,有进无出的情况下,她就越攒越多了。

    “打鞋,能卖这么多钱?”卫志辉有点不信。

    卫子英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那是当然。”

    “大哥,我也想打鞋。”卫志辉小眼睛迷茫,等回过神后,讷讷地道。

    “那可不行,你们在读书,不能打鞋。读书才是最重要的,读了书,等长大后,才能挣更多的钱。等我能上学了,我也就不打鞋了。”卫子英一听二哥也要打鞋,忙不迭摇头拍飞他这个想法。

    小孩子,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

    卫子英钱一给出去,两兄弟就从今儿这场惊吓中,脱离了出来。

    苏若楠担心受惊的儿子晚上会害怕,抱着被子枕头走进他们屋,本打算今晚陪两个儿子睡觉,结果一踏进去,就发现,两儿子似乎……好像已经不用她陪了。

    “妈妈,我今晚和哥哥睡。”卫子英瞅着她妈手里抱的被子,小短腿一迈,兴冲冲地去把自己的小被子抱来放兄弟俩的床上,然后让苏若楠给她洗脸洗脚,最后很乖地躺到了架子床的最里面。

    “哥哥,睡觉。”上了床,卫子英躺得规规矩矩,喊卫志勇兄弟睡觉。

    两兄弟累了一场,虽然害怕,但也抵不住困意袭脑,小声和卫子声说了一会儿话,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卫家几口人除了陈丽,就没一个睡好的,半夜三更总会突然被惊醒,然后披件衣服,来到卫志勇兄弟的房前听听动静。

    屋里安安静静,一直到天亮,都没传出什么让他们睡不着的声音。

    翌日,天空放晴。

    公社和大队还有公安局的都来了左河湾,一是关心兄弟情况,二是来向大家取证。

    说起来,取证最关键的人,还是东阳大队过来的老表叔,和十一二岁的吕三丫,因为只有这两人,瞅到了吕婆子去过东阳大队,而出事的三个孩子,也是老表叔传消息过来后,出事的……

    警察们心里很好奇,这老表叔是怎么知道朱家要害孩子们的。

    老表叔现在可得意了。

    一副年轻人知道得少的模样,给各位领导科普了一下朱家的发家史,然后感慨道:“朱家心狠着呢,那年头,大家只看到他们帮忙铲除棒老二,但是啊,我年轻的时候,却见朱老头和浑山的棒老二一起喝过酒。以朱老头那性子,一儿一女栽在了左河湾,他又岂会忍气吞声,不干点啥。”

    “他屁股一翘,我就知道是拉屎还是撒尿,他出门前,那渗人的笑,一看就有问题。”

    老了还能管用,帮上这种忙,老表叔很高兴。公安局的同志从老表叔这里了解清楚情况,便走了。

    他们前脚刚离开一会儿,后脚,在池塘对面山坡打柴的吕三丫,就甩掉背篓,往这群办案的公安追了去。

    也不知道她和公安们说什么,当天傍晚,就有消息传出,朱家两老口被抓到了。

    据说是在西口市区北山上,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里抓到的,抓到他们的时候,这俩老东西手上竟有两千多块的现金,和一小箱子小金鱼……

    这缴上来的东西,多得让公安同志们震惊。公安们连夜审讯,发现这两老东西,才是人口贩卖案中,正儿八经的漏网大鱼。

    以前的事不提,自解放之后,经他们手的就有三十个妇女和十二个孩子,而这些被他们卖掉的人,卖去了哪,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还有便是那个在西口市渡口处被抓到的货车司机,这狗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收钱干活的人,这个司机就特么是一个人贩子。

    他明面上是北方某钢铁厂的司机,背地里,却是专门开车,到西南这边来收货的。

    而他们口中的货,就是那一个个被拐卖的人。

    这是一起大案,撬开了朱老头的嘴,公安机关顿时重视起了这件案子,这案子被西口市公安厅接手了过去,最后结果怎么样,左河湾这边就不怎么清楚了。

    只知道一个月后,朱家那在矿场上班的大儿子和儿媳妇工作丢了,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想回东阳大队安顿,但因着这几个人的户口早就迁出了大队,是城市户口,东阳大队的村支书不接收他们,最后这一家子悻悻而去,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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