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今儿这个通知, 仿佛油锅里落进了一滴水,顿时沸腾开了。
因着通知没明说,执行的是啥, 大家回去的路上,都在议论这个事。连周桂和张荷花在路上时,嘴里也在谈这事。
倒是卫良峰在回来前, 跑去公社打听了点情况,他没掺合两个女人的话,一路都抽着烟,心情一看就很好。
死刑,果然是死刑。
朱家那黑心肝的, 就该死刑, 特么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当是战乱那些年啊, 竟敢光天化日杀人。
呸, 活该。
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就回到了左河湾。
一回去, 沟子黄角树下, 就又聚了不少人, 显然大伙都已经知道了公社的通知,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事。不过左河湾这边, 说的最多的还是吕婆子。
毕竟, 吕婆子是左河湾的人。大家就想知道,吕婆子这次儿会是个什么判法。
这年头, 人们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的, 左河湾的人都觉得吕婆子该死, 但心里又全都不希望他们左河湾出个被枪/毙的坏人。
坐牢坐到死, 听着都比这挨枪子的强。
这万一吕婆子被枪/毙了,那他们左河湾就和隔壁东阳大队一样,出去都要矮人一头。
想到这儿,大伙心里就恨死了吕婆子,矛盾得很。
大伙心里矛盾,吕家就更矛盾了。
两三天过去,被猪咬的吕和平已经从卫生所回来了,他的脸毁了,至于毁成了什么样,因着一张脸都包着纱布,大伙暂时还不知道,反正据吕家传出来的消息,这小子的脸是救不回来了。
吕老大和吕老二两兄弟现在愁得很,家里独苗苗脸烂了半边,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啊,他们吕家还指望着他传下去呢。
正愁眉苦展,今儿上集的人,又带回来他们老娘要被‘公审’消息,这使得这老兄弟更愁了,觉得吕家的脸都被丢光了。
说起来,也就他们自己还以为有脸,吕家见天的打几个闺女,那不把闺女当人看的毛病,早就让他们丢脸丢到了家。
吕家这几个大人,在村民们眼里,是真有毛病。
以前吕婆子在家,见天咒骂闺女,大伙还能以当爹娘的不敢忤逆老人,所以不帮腔,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吕老婆都被抓走这么长时间了,吕大媳妇和刘芳,却还在见天的打闺女。
只要一不如意,几个闺女就得要挨棒子。
吕和平脸被咬伤,没人知道是吕三丫干的,按说,就算生气,也是把那只咬人的猪给杀了,结果这四个大人舍不得杀猪,因为猪还没到出栏的时候,杀了也卖不上几个钱。他们憋着的气没地方撒,就全撒在了几个闺女身上。
吕大丫年纪最大,受气最多,这几个闺女没了吕婆子的磋磨,现在又落到了亲娘手上。
今儿挣钱了,卫子英全副心神都被钱给占据了,连听大人们说话都没兴趣了,一回来,就跟在潘玉华身后,蹿进了潘家,然后等着分钱。
十一块八,潘玉华直接把钱对半,分了五块九给卫子英,连自家出的红糖钱,都没有扣起来。
拿到一半的钱,卫子英可高兴了,大眼睛都快眯成了小月牙,拿着钱,摇着小脑袋又数了一次。
一天挣得都比上一月挣得多了,小丫头爽歪歪的,走路都有点飘。
潘玉华瞅着她这模样,好笑得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她算是看出来了,小英子就是个财迷,还是只进不出的那种。
分了钱,卫子英朝潘玉华挥挥手,然后脚步轻快的,蹦蹦跳跳回了石滩子那边……
回去后,就翻箱倒柜,把自己小木箱里的钱袋取出来,然后开始数自己的存款
。
她数得可仔细了,数到最后,发现自己加上今儿卖冰/粉的钱,竟都有三十八块了。
没就,就是三十八块。
本来她应该只有二十六块的,但上次她奶知道她给了哥哥们各六块钱后,第二天,就把哥哥们那儿的钱给收了,然后给她揣到了小钱袋里。
她奶收的时候,说两当哥的不给妹妹做榜样,连妹妹的钱都要。还说卫子英的钱,是她以后的嫁妆本,没瞅几个长辈都没拿吗?
卫志勇兄弟,被他们奶说的脸发红,拍着胸口保证,以后再不要妹妹的钱,他们也会给妹妹存嫁妆本……
时间慢吞吞过,期间卫子英又和潘玉华上街卖一次冰/粉,六月初九这天就到了。
农历的六月初九,好巧不巧,正是阳历七月一号,镇上学校放暑假的日子,到了这天,各个生产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能去公社的都去了。
卫家几口人,就卫子英和周桂没去。
周桂在卫良峰那里听了一耳朵,已经知道了朱家的结局,卫子英则是周桂不让她去的。周桂觉得小孩子,眼睛还是亮一些好,别去看那些东西。
果不其然,公社在开了一场批判大会后,告诫所有社员,别做那作奸犯科的事,当场就把朱家两个老东西和吕婆子给枪决了。
看过这场枪决的人,回来都唏嘘不已。
他们唏嘘的不是这几个被打死的人,而是他们犯下的事。
本来大伙只当贩卖人口的只有朱家那一窝子恶狼,但等到公社宣判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们左河湾也住着一只恶鬼。
这只恶鬼隐藏的很好,这些年,大伙竟都没有看出来。
公社宣判时,把朱家和吕婆子的罪名说的明明白白,解放后这二三十年,朱家卖了好多人,据说,甘华镇另两个生产大队有两姑娘,就是被这姓朱的畜生给拐走的。
而这牵桥搭线的人,是吕婆子。
吕婆子在这场人口贩卖中,主要任务就是去摸点,特别是这种卖姑娘的事,都是先有买家,然后才找人的。
每次吕婆子看中了人,就会去通知朱家,有时候是朱标强出手把人弄走,有时候,则是朱老头两口子装弱,哄骗人家心善的姑娘,骗到没人的地方,让外省来提货的人下手。
这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人口拐卖案,西口市这边联合外省两处公安,一共抓到了十几个人贩子,这十几个人贩子,没有什么主犯或是从犯的区别,全部都挨了枪子。
朱家两个老畜生和吕婆子被枪决后,当天中午,周柄贵家就响起了她媳妇的嚎啕大哭声。
这声音,听得人心里泛酸。卫良忠还提着二两酒,去周柄贵家坐了坐,陪着周柄贵喝了一杯。
周柄贵在酒桌上,也哭了。
哭得很茫然。
“卫大伯,我恨啊,朱家这是挖我的心啊,我好好两个儿子,就这么被他们给害了,他们就是全死了,也消了不我心头的恨。”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周柄贵哭得比起他媳妇,更揪人心。
“他们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现在,一个脑袋傻了,一个走路都不稳,一辈子干不了重活,在乡下,干不了重活还怎么讨生活,这不是断他们活路吗。”
柄贵媳妇听着男人的话,也在一旁默默流泪。
卫良忠抽了口烟,瞅着都在流眼睛的两口子,又瞥坐在竹椅子上,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的周大柱。
“大柱,想学手艺不。”卫良忠抖了抖烟斗,把烟斗里的烟灰抖出来,问。
竹椅上的大柱听到学手艺,赫地抬起了头。
一旁,为儿子伤心的周柄贵两口子,也倏地看向卫良忠。连局促的周二柱
,都睁着希翼的眼睛看着卫良忠。
卫良忠被四双眼睛盯着,抽口烟,慢条斯理地说:“大柱的腿走路不利索,地里活是比不上人家,但讨生活的,又不是只有种地这一项。”
周柄贵:“大伯,你,你有啥主意,你说,我现在不敢求别的,只想以后我和孩子他娘走了,大柱三柱能求个生活,养活自己就好。”
卫良忠:“大柱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手,脑子也灵活,回头我去问问永华,看他要不要收徒弟。”
周柄贵和她媳妇一听让卫良忠竟是让周大柱跟着卫永华学木匠,眼睛顿时亮了。周大柱那双木讷的眼睛,也刹那恢复了明亮。
卫良忠:“我只是去说说,收不收,那就得看永华了,还有就是永华答应收大柱,大柱也得先能走路。医生不是说,走路得靠自己练吗,我看大柱回来后,就一直坐着,都没咋练过走路,这走不了路,就算是永华有心,怕也会收不了。”
周大柱听到卫良忠的话,赶忙道:“大爷,我练,我练,我一定会练,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一定像以前那样走路。”
练,哪怕再疼,他也练。
周大柱八岁了,这在农村,已经能当半个大人用了。
他心里其实明白得很,不管他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他这辈子都完了,所以,他自暴自弃,干脆也就不练了。
小孩子心思敏感,周围邻居过来探病,眼里露出的那种情绪,甚至都让他想过,直接跳进左河,一了百了算了。
但现在,周大柱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卫大爷给他指了一条路。
他还没有完全废,他还有用。
卫良忠看着终于开了口的周大柱,笑着点了点头:“不急,你动过手术,身体也没养得过来,慢慢练吧,只要双腿能恢复走路就成。”
说到这里,卫良忠眼一转,看向周柄贵:“柄贵,三柱是伤了脑袋,不是伤了手脚,好好养,永华要是真收了大柱,大柱学会后,肯定也是要走乡串镇的,木匠虽然是手艺人,但有时也会搬搬抬抬,把三柱教好点,以后就让他跟在大柱身边,做下重活,这样,也能在主人家家里讨口饭吃。”
卫良忠这话一出,周柄贵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口子心里阴霾,随着卫良忠这话一出,刹那间明亮了。
“大伯,谢谢你,谢谢你,只有你老人家,才会这么为咱家打算,我一定好好教三柱,三柱就算是个傻子,我也会把他教成个干干净净,不招人嫌的傻子。”
周柄贵激动地拉住卫良忠的手,打心眼里感激他。
卫良忠这主意,可是一下解决了他家两个儿子的问题。
就像他刚才说的,他不求别的,只求孩子们以后别饿死就好,若是大柱真学了永华兄弟的手艺,饿是肯定饿不死了,以后保不准还能因为这手艺,讨上媳妇。
成了家,有了子,他和媳妇就算是躺进棺材里,也能安心了。
三柱也是一样,只要他不招人嫌,从小就培养他听话勤快,让他多亲近大柱二柱,以后大柱二柱肯定不会不管他。
卫良忠点点头:“就是这个理,三柱勤快些,收拾干净一些,以后就是出门找活,也不会有人嫌他。行了,这事先别声张,队里想跟着永华学手艺的孩子很多,但永华一直没松口,我也不知道他那边同不同意,等我先和他说说,成了,你们就准备拜师礼,带大柱去拜师傅。”
农村人,手艺活也是有传承,不正儿八经拜师,永华就算是教,也只教点皮毛,只有磕头拜师了,永华才把自己那手绝活传出来。
“嗳,我听你的,不说,谁也不说。”
“嗯,那我那走了。”卫良忠把杯子里最后那口酒喝完,便出了周家。
周柄贵两口子,一直把他送出院子,再目送他进了自己家,才关上院子门进了屋。
许是看到了希望,那在周家头顶上萦绕了一两个月的阴霾,终于散了去,两口子脚步再不像以前那么沉重了。
“大柱,听到你大爷说的话了吧,你的腿,多练练吧。”周柄贵走到儿子身边,垂头看着儿子明显长短不一的腿。
“爸,我练,我一定练。”周大柱红着眼睛,冲周柄贵保证。
周柄贵看着懂事了不少的儿子,眼里欣慰的同时,又心酸得不行,“嗯,明儿爸给你做个趁手的拐杖,你拄着慢慢练。”
周大柱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
周家这边看到希望,拨开乌云见明月,吕家那边,这会儿却是都愁得不行,因为,大队通知他们,让他们去给亲娘和舅舅、舅妈收尸。
这事,吕家兄弟打心底里不想去。
老娘被枪/毙,脸面碎得,补都补不起来了,他们才不想去收尸,但耐不住村支书亲自来通知,他们不去都得去。
当然,吕家泛愁的人里,不包括吕三丫。
吕三丫心情好着呢,中午的时候,还多吃了一碗饭,盛饭的时候,还指着白米饭往碗里装。
吕大媳妇见她这么没眼力,抬手就往吕三丫的背上打去。
吕三丫现在才不给他们打她的现会,一见她妈巴掌落下来,端着碗就跑开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没眼力劲的,没瞅家里正烦着呢,就知道吃。”
吕三丫坐到屋檐下,顺手把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拨弄了一些给四丫和五丫,难得心情好的,回了一次嘴:“我看你们都吃不下,那我就多吃一点啊,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你奶死了,你还吃得下去,你有没有良心。”刘芳瞅着平时屁都不打一个的吕三丫,砰地一下把筷子,拍到桌上,眼睛狠剜着吕三丫。
吕三丫仿佛没有瞅见她在气般,嘴边浮出个嘲讽的笑:“我瞅着她死了,你们挺高兴的,做啥都吃不下饭。”
吕大田听到闺女的顶嘴,眼睛一转,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吕三丫:“三丫,你在怎么说话呢。”
吕三丫看着盯过来的吕老大,阖下眼睛,不吱声了,埋头几下把碗里的饭吃完,然后搁下饭碗,背起背篓,就往院子外走。
“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吕大媳妇看着脚步轻快,走出院子的三丫,疑惑地看向刘芳。
刘芳呸了一声:“还能怎么样,她奶死了,她高兴呗,白眼狼一个。”
吕大媳妇:“……??”
死丫头,就算真高兴也别表现出来啊,这要被人瞅出来了,还不得说她闲话啊。
吕家两兄弟没说话,几口吃完饭,商量了一下,便带上锄头,背上背篓去了公社。
这两兄弟也是做得出来,收尸的时候,只给吕婆子收,朱家尸体这两说啥都不要,明着说,他们姓吕不姓朱,东阳大队那边,姓朱的多着呢,轮也轮不到他们来给姓朱的收尸。
两人把吕婆子的尸体带回来,都没进村,就在良山上挖个坑,然后带上两个媳妇,合力把早就给吕婆子做好的棺材,抬到良山上,把尸体一装,就给埋了。
埋的时候,连个坟包都没给垒。
看样子,这是不打算给吕婆子上香了。
已经进入暑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左河石墩子桥那里,多了不少在河里玩耍的小孩。
住在河边的,村子里孩子几乎都会凫水,就算是不会,大人们也会花心思把孩子教会。
离河这么近,谁也不能保证,孩子们会不会掉进河里,以防出万一,会凫水了,至少掉下去了,自己能爬起来。
卫
子英对玩水没兴趣,她的兴趣依旧是挣钱。
家里就那几窝冰/粉籽,这已卖了四次了,再洗一次来卖,今年就没得卖了。
明儿又是赶集日,卫子英又颠颠跑来沟子里,和潘玉华一起洗起了冰/粉,现在两小姑娘对这熟悉的很,都不用大人帮忙,就能自己洗冰/粉和熬红糖了。
洗好冰/粉,卫子英拍拍手,准备回家去了。
才踏出潘家,一拐弯,就见那边的卫春玲,穿着一条碎花小裙子,笑盈盈地从老宅里走了出来。
“春玲姐,你回来了。”一看到卫春玲,卫子英脸上登时浮起了小梨涡。
“英子,几个月不见,你咋胖了呢。”卫春玲看到卫子英跑过来,手一张,就把小丫头给抱起来了。
卫春玲捏了捏了卫子英的脸,笑眯眯道:“走,去我那儿,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东西。”
“啥东西?”卫子英听到有东西,小眼睛咻地亮了。
“漂亮的小裙子,还有洋娃娃。”卫春玲抱着卫子英,转身就往家里走。
放暑假了,卫永凯和陈舒敏今儿也各请了一天假,带着志武、志刚还有春玲三姐弟回村了。
他们这次回来,一是送孩子回村里,让卫良忠两口子帮忙看着点,二就是准备带卫志飞去齿轮厂做工。
前不久,周大红见天在张冬梅耳朵旁,提东阳大队那边一个姓许的姑娘,看那意思,周大红是铁了心,想让志飞早些娶媳妇。
但卫良忠说过,卫永治这儿就指望着志飞出息,所以,不能让志飞早早娶媳妇,更不能娶周大红相中的媳妇。
张冬梅瞧着周大红那股子劲,怕是一半会打消不了,还亲自跑了一趟西口市,问卫永凯工作的事。
陈舒敏对婆家这边,倒也没啥意见,卫永治这一家,除了周大红外,其他几个人都不错,对帮卫志飞找工作这事,她没啥意见,还请了她爹出面,靠人情,给卫志飞找了份临时工的活。
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做好,也不是没有机会转正,只要转正了,那志飞以后也是工人了。
还是那句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卫良忠家因着周大红,那也是矛盾重重,只是没摆到明面上来罢了。
到了家,卫春玲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翻出来,塞了不少给卫子英,有好看的洋娃娃,还有白白净净的确良小裙子。
除此之外,还给卫子英带了不少城里才买得到的小零食。
过年的时候,卫春玲抱过一场卫子英,就喜欢上了嘴甜,还爱笑的妹妹。回城里上学几个月,心里都还惦记着卫子英,这趟回来,小姑娘大出血,用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给卫子英买了不少小东西回来。
卫春铃好像是喜欢吃肉的的姑娘,大热天的,她竟还给卫子英带了一个熟的猪蹄子。
很不巧,卫子英也是喜欢吃肉的,一看到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卤猪蹄子,眼睛顿时放光,坐在卫春玲的床沿边,一人一口,就把整个熟猪蹄子给吃完了。
这年头,猪蹄子就和猪下水一样,都便宜着。肉能卖上七毛钱一斤,但卤熟的猪蹄子,却只两毛就能买到一个。
吃完猪蹄子,卫子英就高高兴兴,带着自己的小礼物回家了。回去之前,还约卫春玲明天一起上集,卖冰/粉。
卫春玲对小堂妹卖冰/粉的事很感兴趣,忙不迭的就应了下来,第二天甚至都不用卫子英去喊她,她自己就收拾着跑到了潘玉华那里,等卫子英。
放了暑假,地里活又多了起来,大人们已经抽不出时间,陪卫子英和潘玉华卖冰/粉了,今儿,就只有卫良峰一个闲人跟着他们上街。
连挑冰/粉这事,都落到志勇和志辉身上,两兄弟一人背一桶,帮妹妹把冰/粉背到了集上。
卫志勇和卫志辉是第一次出来卖东西,两兄弟又新鲜又紧张,卫志勇还好,这家伙是个社牛,瞅着卫子英和潘玉华卖了一会儿,就上手了。
上手后,他还学着隔壁卖包子的,喊卖了起来。
至于卫志辉……
若说卫志勇是社牛,那卫志辉就是社恐,往摊子面前一站,就跟个木桩子似的,连收钱,都收得战战兢兢。
倒是卫春玲在害羞了一会儿后,就放开了,帮着卫子英和潘玉华,一起卖冰/粉。
卫良峰没打扰这几个孩子,把卫永华给他做的折叠小板凳,往旁边一搁,抽起烟,给几个孩子压阵。
今儿冰/粉还是两桶,几个孩子忙前忙后,到十一点的时候,就将两桶冰/粉卖完了,这期间,卫子英装了一大碗冰/粉,配上红糖给给卫春玲吃,帮忙干活的两个哥哥也没落下,不过量没有卫春玲的多,只有小半碗。
但尽管是小半碗,两兄弟也吸溜吸溜,吃得很高兴。
到了十一点,卫子英照旧去买了几个包子,让大伙垫垫肚子,然后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
才把东西规整好,卫春玲一抬眼,就瞅到那边供销社门口,走出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踩着双带点跟的皮凉鞋的女人。
看到这个女人刹那,卫春玲稍微愣了愣,道:“英子,你妈也在集上啊?”
卫子英:“啥,没有啊,我妈在隔壁镇上干活呢。”
她爸她妈去给隔壁镇的砖厂打桌椅,这都去了好些天了,一直没有回家,哪可能在甘华镇上。
“那,那个人是谁?”卫春玲瞅着供销社门前的女人,有些不确定地问。
确实是不确定的。
这个女人,虽然穿着裙子,但看着却比若楠婶子要利落飒爽些,还有便是……嗯嗯嗯,晃眼了,这个女的好像比若楠婶子要大一些。
卫春玲不常在左河湾,虽然认得苏若楠,但毕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刚才她晃眼一看,还真把供销社里走出来的女子,看成了苏若楠。
卫子英听到堂姐的话,撒眼便跟着看过去,一瞅过去,她自己竟也差点看晃了。
要不是对妈妈太熟悉,她不定也要认错。
“哇,好像妈妈啊。”
小孩子都念妈,卫子英虽然是穿来的系统,但也免不了念妈妈。
看见这个女人刹那,卫子英就想妈妈了。
“咦,大姨。”另一边,听到妹妹声音的卫志勇,跟着她眼神一看过去,便认出了供销社门口,正在跟一个老乡说话的女人。
卫志勇惊了。
他们大姨不是在江省吗?
怎么跑到甘华镇来了。
卫志勇和卫志辉有跟苏若楠去过江省,认得他们大姨,说起来,家里也就只有卫子英没去过江省,因为她太小,苏若楠不敢带她坐火车,去年倒是能回去,但因着苏若楠两口子年二十八才回家,便也没去江省。
所以,卫子英对这个大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印象虽然没有,但好感却是有的。
因为这几年月,她大姨经常给她妈寄东西,吃的用的,就没一样少的。
说句不好听的,苏若楠嫁到卫家十年,但真正养苏若楠的,还是娘家人,连带的她生的三个小孩,都受了苏家那边不少好处。
“爷,我大姨来了。”卫志勇认出那边的人,忙不迭回头,给卫良峰说。
卫良峰不认得苏若楠娘家那边的人,听到那个传说很有本事,在一个厂里当主任的亲家大姨来了,烟都差点给吓掉了。
“哪呢,哪呢?”卫良峰踉跄着站起来,睁着眼睛到处望。
卫志勇手往供销社一指:“在那儿。”
“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把大姨接过来。”卫良峰一烟杆敲到卫志勇肩上,让他赶紧去接人。
卫志勇哦了一声,拔腿就往供销社那边跑。
“大姨。”卫志勇走到供销社边,看着还在跟人说话的苏凌云,踌躇了一下,才喊道。
苏凌云也有两三年没见过卫志勇了,有点不认得人,虽然听到旁边有个孩子在喊大姨,但她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仍旧不着 痕迹地在套一个老乡的话。
妹妹下乡十来年,还一下乡就嫁了人,虽然她每次回江省,都说卫家很好,但没亲耳听过,亲眼见过,她始终不放心。
这不,到了甘华镇后,她并没急着去良山大队下的左河弯,而是先找人打听打听卫家的情况。
一番打听之后,虽然有些不如意,倒也还能勉强接受。
听这老乡的话,妹妹在甘华镇还满有名声的,说是跟着妹夫学了雕花上漆,那雕花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有名,人也特别好,说是嫁到卫家十年,从来没和婆婆红过脸,勤快的很。
看到老乡竖着大指姆说妹妹勤快,苏凌云有些怀疑,老乡嘴里的妹妹,到底是不是她妹妹了?
她妹勤快吗?
要真勤快,就不会听她爸的馊主意,一下乡就嫁人了。她不懒得去烧蛇吃,就阿弥陀佛了。
苏凌云心里琢磨着妹子,旁边,喊了一声,没得回应的卫志勇,往前凑了两步,走到苏凌云跟前,昂着脑袋,又喊了一声:“大姨,你来,怎么不先给我们寄个信,我都差点没认出你。”
这一次,卫志勇的存在感找足了。
苏凌云盯着跟着这喊自己大姨的男孩瞅了几眼,有点不确定地喊:“志勇,还是志辉啊?”
妹妹前头两儿子是双胞胎,两家伙长着一张脸,她分不清楚。
“大姨,我是志勇。”卫志勇赶忙道。
苏凌云牵起卫志勇,笑盈盈地仔细看了看长高不少的侄子,高兴道:“你怎么在集上,你爸妈呢?”
卫志勇被牵得有点不好意思,薅了薅头发:“我爸妈去隔壁镇做活了,大姨,走,我爷在那边,咱们先回去。”
苏凌云:“嗳,好,等会,我拿点东西。”
“哎呦,卫家小子,这是你大姨啊?”那刚才和苏凌云聊天的女人,听到卫志勇喊人大姨,惊奇的道。
卫志勇点头:“嗯,我大姨。”
女人一拍大腿:“我就说咋看着有些像你妈呢,合着是一家人啊。”
卫志勇笑笑,不说话了。
“大嫂子,我是苏若楠的姐姐,这次出差正好来西口市,就过来看看她。”苏凌云笑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供销社,把搁在供销社门边的两个蛇皮麻袋提了出来。
“还出差啊,了不得,了不得。”女人笑呵呵道了句,然后睁着眼睛,稀奇地盯着苏凌云看。
可不就是稀奇吗。
甘华镇这地儿,知青不少,也有好些知青嫁在了本地,但嫁是嫁了,娘家那边却没一个过来走动的。可今儿,卫家媳妇的娘家人,竟上门了。
刚才,还向她打听了不少卫家的事。
这卫家媳妇的娘家人,莫不是以为她在这边受委屈了?
卫志勇学了周桂和卫良峰的精髓,会来事的很,见苏凌云提了两个袋子,忙不迭要去帮她拿。
苏凌云让了让身子:“你别提,有些重,大姨提就成。”
卫志勇:“没事,我力气大着呢。”
苏凌云一听卫志勇力气大,顿了顿,便真将一个麻袋递给了他。
卫志勇笑了笑,伸手就提袋子。
结果……
没有结果,因为他根本就提不动。
不但没
提上来,还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给弄倒了。
“咋了,提不动?你别提了,大姨提。”苏凌云见卫志勇提不动,楞了楞,乌黑眉头微蹙了一下,轻轻松松提上两个袋子,便让卫志勇带路。
卫志勇跟在身后,盯着一手一个袋子,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大姨,整个人都有懵。
那袋子那么重,他挪都没挪得动一下,大姨是怎么提上来的。
他妈说的果然没错,大姨好厉害。
要是大姨的力气能分一点点给他妈就好了,这样,他妈也不会连桶水都提不起来了。
卫志勇想着他妈的力气,方不知,他们妈妈,其实也是个力气大的来着。
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
卫志勇带着他们远道而来的大姨,回到了摊子边,卫良峰拄着拐杖,笑呵呵地上前:“娃他大姨,你可总算是来了,永华他们两口子,都念了你好久了。”
“卫叔,这不是忙嘛,一直说来看看你老人家,却始终不得闲,都这么多年了才上门,你老见谅啊。”苏凌云笑呵呵地朝卫良峰道。
都是老油条,这寒暄起来,不知道还以为这两人多熟呢。
事实上呢,他们今儿才是第一次见面。
两大人站在摊子边就问寒问暖,刚才还因传说中的大姨来了而惊喜的卫子英,这会儿,却是把眼睛放到了收购站门前,石墩子上坐着的一个女孩身上。
这个女孩看上去应该有七八岁了,身上穿着可爱的粉红小裙子,梳着个小马尾,脚上还穿着一双农村小孩绝对没穿过的小皮鞋。
她长得很好看,干干净净的,特别可爱。
偏就是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这会儿,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正在数钱的潘玉华。
她看潘玉华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有些惊慌,有些妒忌,甚至还有讨厌。
太复杂的眼神,让卫子英有些莫名其妙。
卫子英侧头,眼神往潘玉华身上瞅了瞅。
潘玉华这会儿正在算他们今儿挣了多少钱来着,刚才卫志勇去接苏凌云,都没能把她从数钱的状态中拉回神。
她头微微垂着,穿着一件农村小孩子常见的确良短袖,小巧的脸蛋上露着满足的笑,那微垂下的脖子上,带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葫芦。
这个葫芦卫子英知道。
因为潘玉华给她说过,这是她大爷从火车站把她捡回来时,就挂在她脖子上的东西,她说,这木葫芦,应该是亲生父母那边给她的。
卫子英看着和平时没啥区别的潘玉华,眼里闪过疑惑,搞不懂收购站那边的姐姐,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玉华姐姐。
她揪着小眉心,转眼,又往收购站看过去。
一眼望去,便见那边的小姑娘,被一男人抱起来,坐上了等在马路旁,一天两趟从甘华到西口市的汽车上。
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司机似乎是要准备出发了。
卫子英透过玻璃,瞥见车上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女孩,竟然还在看潘玉华。
“玉华姐,车上有漂亮的小姐姐,在看你……”卫子英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抿了抿嘴,干脆把这事告诉了潘玉华。
潘玉华听到卫子英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哪呢?”
卫子英眼睛一转,盯向汽车。
而这时,司机师傅已让售票员关上了车门,启动汽车,慢吞吞上了路。
车子一动,三头身的卫子英就看不到车里的情况了,只道:“在车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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