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照亮房间, 四个夜闯空门的人,背抵背,警惕地看着一群拿刀冲进来的人。
眼皮子下的刀, 被磨得发亮,亮得都能折射出人的影子。
其中有个坏蛋,手上这会儿也拿着把匕首。
拿着匕首的, 看了眼杀猪匠们的刀, 又瞅了自己手里的匕首,莫名的, 他就觉得……匕首好像有点不够看了。
“狗日的,进来偷东西,还带刀, 是以为我们没刀吗?”其中一个杀猪匠,眼睛一鼓,恶狠狠地瞪着那拿匕首的歹徒。
“小子,想和我们比刀吗?”
“劝你眼睛放亮点,把手上的刀放下, 不然……”另一个人见状, 哼哼两声,比画了一下手中的杀猪刀。
“咱这刀可是天天见红的,猪脖子都能捅。”
四个被堵住的歹徒:“……??”
今晚栽了, 捅到杀猪匠的窝了。
屠宰场外,敲完盆子的卫子英和潘玉华,听到厂子里响起了嘈杂声, 两人对望了一眼,默契十足地爬下了榕树。
一爬下树,两小姑娘就闷着声, 把卫良海给弄醒了。
没错,就是弄醒。
卫良海本来也是在等贼的,结果等着等着就抱着蓑衣睡过去了,他听不到声音,卫子英敲盆子,敲醒了所有人,唯独没把他敲醒。
卫良海醒过来,还有点迷糊。
卫子英也管不得他迷糊不迷糊了,拉起他,就急急忙忙往黑暗的街道上跑去。
坏人捉归捉,但这些坏人可和普通的坏人不同,要是被他们知道,今晚坏他们事的,是自己和玉华姐,不定以后就会有麻烦缠上来。
所以,不能让坏人知道她和玉华姐的存在。
刚好潘玉华也是这种想法,两小姑娘趁着屠宰场乱起来,拉着卫良海就一溜烟跑了。
卫良海走的时候,只看到屠宰场里亮着灯……
而屠宰场内,一群居心叵测的人,想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子暴露了。四个人想反抗,但屠宰场住的都是杀猪匠,戾气比一般人重,又人手一把杀猪刀,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别说,还真把这四个坏蛋给震慑住了。
四个摸黑搞事的,连点水花都没荡起,就全被捆了。
一直到被送进公安局,这四个人都还有些懵。只因为,今晚的行动失败得太莫名其妙了。
他们回想每一个环节,发现,每个环节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但没问题,为啥就被抓了呢,难道,真只是巧合?
这四个人都是外地人,被杀猪匠送去公安局时,警察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盗窃案,但等发现,他们的口音和西口市本地人口音有出入,当即便重视了起来。
无他,全因甘华镇以前也有个外地人来作案的,那案子一破,就成了大案。
下意识的,公安机关就觉得,这次肯定也是大案。
公安机关一重视,结果就调查出这几个是南省人,而且,还是冒名顶替别人的身份,跑来甘华镇的。而被他们顶替的人,眼下都还没了音讯,好像说是失踪好多年了。
警察看着调查出来的结果,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
毕竟南省边境那里,还处于混乱中,警察们开了个会后,当即便把事情上报到了西口市……
事情才报上去一天,盘州市就派了人来镇上接人。
没错,就是省会盘州下来的人,上头对这几个人似乎很重视,这都直接跃过了西口市……最后这几个人被带走了,带去了哪个地方,竟连一开始办案的警察都不知道。
当然,这些事卫子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坏蛋今晚跑不掉了。
屠宰场叔叔的杀猪刀,可锋利的很,这几个人只要不想断胳膊断腿,就肯定会被抓住。
抓住了,那就准备牢底坐穿吧,严重些,连坐牢底的机会都不会有。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卫良海任劳任怨地背着两个小姑娘,打着电筒,快速穿梭在黑暗中。
干完正事,卫子英扛不住睡意,窝在她三爷的背篓里,想睡觉了。
“英子,别睡,快到家了,回家再睡。”潘玉华拢了拢身上的袄子,推了推卫子英。
冬天的夜,特别冷。还好她们出来的时候,都多穿了两件衣服,虽然依旧冷,但勉强还能顶得住。
“可是好困啊,想睡。”卫子英往潘玉华的身上靠了靠,打了个哈欠,觉得今晚好受罪啊。
坏蛋太讨厌。
要不是他们搞事,她哪用得着大冬天的,还半夜在外面啊。
“你别睡,太冷了,睡着了不定会感冒。”潘玉华拉起卫子英泛凉的小手,放进自己的袄子里,放好后,她的手也揣进了卫子英的袄子里。
“嗯,我不睡。”卫子英甩了甩脑袋,努力睁开眼睛,道。
潘玉华嗯了一声,小声和卫子英说起了话,说的还就是刘晴和张国锐的事。
一说这些事,卫子英那半闭不闭的眼睛,顿时清明了许多,她来了劲,和潘玉华聊起了刘晴老师。
两小姑娘是一起经过事的,说起来啥避讳都没有,卫子英甚至还说,长大了,她想当刘晴老师那样的人。
她其实也不清楚,刘晴老师那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但就觉得,老师很伟大,她好崇拜,好崇拜……
就想做老师那样,能让人打心底尊敬的人。
潘玉华听到小姑娘这个理想,楞了一楞,突然道:“伟大的人有好多,警察叔叔伟大,那些在边境保家卫国的叔叔们也伟大,医生叔叔们也很伟大,英子,想做个伟大的人没错,但是,咱不一定走刘晴老师这条路。”
开什么玩笑,刘晴老师干的这行,就今儿晚上这一小会儿接触,她就看出了其中的危险。
这可是要人命的一行。
太危险了,不行,拍飞……
“啊,那我要干什么?”卫子英懵懵的。
潘玉华:“你才六岁,想那些太远了,先读书吧,等读好书,长大了,干哪一行都成。”
卫子英想了想,点头,很认真的道:“姐姐说着对,我太小了,目前只能读书,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说话最能打发时间,卫子英才和潘玉华没聊多久,就被她三爷背着抵达了左河湾。
一回来,两个小丫头就迎来了家里大人们的咆哮,两人都差点吃了顿黄荆棍炒肉。
无他,全因回来太晚了。
半夜一点过,就算她们身边跟了卫良海,久等不到孩子回来的大人,还是很担心。这担心到最后,自然就变成了愤怒。
觉得两小丫头不知轻重,在乱来。
而卫良海也无辜被牵联,背上吃了卫良峰两烟杆子。
卫良海比手画脚,解释不清楚。
卫子英和潘玉华又不敢乱说刘晴的事,最后推说,屠宰场遭贼了,他们在那看捉贼,所以才回来晚的。
也好在卫良海沟通不良,不然今儿肯定穿帮。
卫子英头一回看到她奶这么凶,小嘴一瘪,要哭了。但小家伙知道,这会儿不能哭,一哭,不定就真要吃黄荆棍。
她使出她百试不爽的撒娇大法,怯怯地喊了声奶。
这声奶拖得老长老长,懦懦的声音,只是不是心肠硬成石头的,都要化掉。
周桂有点扛不住,但还是唬着脸,决定教训一下小姑娘。
“哎呦,二婶子,英子都知道错了,你也别气,这不看抓贼才回来晚的吗,再说了,有良海叔跟着的,能出啥事,你就是瞎操心了。”一旁,陪着周桂等人的钱二媳妇,也扛不住卫子英这种喊人法。
先一步心软了,拉了拉唬着脸的周桂,想让周桂收收脾气。
“奶,奶,我知道错了,下次我肯定不这么晚回家。”卫子英见二表婶在帮她说话,打蛇上棍,小心翼翼地抓住周桂的手摇啊摇。
“还有下次?”周桂眼睛一瞪。
卫子英小脑袋赶忙一摇:“没有,没有,没有下次,以后肯定不会了。”
“你自己说的,要再有下次,我真打你了。”周桂吓了一会儿小孩,道。
卫子英:“奶,打人会疼的。”
周桂:“不疼,你不长记性。”
卫子英小脸一板,认真道:“长记性了,长了……”
能不长记性吗,奶都动起黄荆棍了,万真挨打,疼的可是她自己。
钱二媳妇看了眼只打雷不下雨的周桂,呵呵一笑,道:“成了,成了,都这么晚了,赶紧睡觉吧,明儿孩子们还要上学呢。”
“等了大半夜,我困死了,我先回去睡觉了。”钱二媳妇打了个哈欠,不理这对祖孙,摇摇晃晃回了隔壁钱家。
周桂等钱二媳妇一走,放下手里的黄荆棍,从温水瓶里倒了些开水,然后兑了少许凉水,让卫子英烫烫脚和手。
这可是冬天,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冻成了啥样,不仔细点,明儿起来不定会感冒。
卫子英见她奶不生气了,眼睛一弯,麻利地烫起了手脚。等卫子英收拾妥当,都快两点了。
卫子英这会儿也困得很,一躺进被窝,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在睡过去前,脑袋还迷迷糊糊想着,要不要给她外公送封信过去……
周桂不过倒个水的功夫,回来一瞧,就见调皮的小孙女已经打起了呼噜,她木了木,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
翌日。
已经养成了生物钟的卫子英,刚刚过六点,就很自觉地醒了过来。
昨晚周桂担心卫子英会感冒,但小丫头身体很健康,那么冷的天,在外面呆了大半夜都没事。她一起床,就自己叠被子穿衣服,背上小书包,准备去学校了。
一群小伙伴在竹林下汇合,准时去了学校。
乡下小镇,消息传播速度那真是比什么都快,左河湾的孩子才到学校,就听到初中部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在说什么屠宰场遭贼了。
贼娃子有四个,半夜摸进屠宰场偷猪,结果刚摸进去,就被撞破了。还被屠宰场那帮杀猪的,扭送去了公安局。
据说撞破这几个贼娃子的是两个小女孩,但到底是哪两个小女孩,就没人知道了。反正,就是她们敲敲打打把人屠宰场的人给闹醒的。
关于是谁撞破‘偷猪贼’的,这是一个迷,连屠宰场的大人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将人喊醒的是两道女童声。倒是那敲的东西,被他们找到了,那是他们平时用来洗手的搪瓷盆子。
那敲盆子的小孩,力气好像有点大,两个盆子都被撞得凹了一大块……
卫子英听到大哥哥大姐姐们的议论声,小眼睛熠熠生亮,唇边的小梨涡都荡出了愉悦。她歪头,看了眼心情同样很好的潘玉华,两小姑娘会心一笑,欢快地奔向了教室。
坏人被抓,刘晴老师安全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继续给她们上课了……
腊月中,在快放寒假前,请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刘晴,终于出现在了教室里。
再回来的刘晴,消瘦了许多,眉间依旧还是携着倦意,但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卫子英从她走路的步伐上看出,刘老师的腿好了,走路变回了正常状态。
卫子英不知道当初刘晴到底受的是什么伤,但能看到老师安然无恙回归,她打心里高兴。
这段时间,卫子英读书不再局限于代数了。原本她是打算一样一样慢慢学,但自从弄出第一个无线电波接收器后,她就觉得,物理和化学她都得同时掌握,这样,她才能用她已知的知识,贯通运用到实际生活中。
卫子英把简易板的无线电波接收器送给刘晴后,就没再动手亲自做这东西了,而是去市里废品收购站,买别人坏掉修不好的收音机改造。
为了能改造这东西,她像只小老鼠一样,还给自己买了一大套小工具。
如今这年头,市面上专业的工具还有些缺乏,比如像牙签一样细的小夹子,她就转了好多地方都没买到,最后,还是回村,找周大柱用木头削的。
周大柱学了三年的木匠,现在基本功几乎都已熟练,就是年纪太小,没人请他打家具。
但周柄贵会来事儿,没人请儿子去做活,他就让自己儿子在家打点小东西卖,桌椅板凳什么的,反正都能卖钱。
卫子英找到周大柱,把自己要的小夹子画出来,让他帮忙削一个。
结果周大柱一削,就给卫子英削了一套,大的小的,什么样的夹子都有,足够卫子英祸祸好久了。
卫子英高兴极了,一声一声师兄的叫,叫得周大柱脸都红了。
这年头,收音机是奢侈品,能买得起收机音的都是有钱人,而且这玩意也不容易坏,卫子英去了好几趟废品收购站,才买到两个。
其中一个,卫子英没大动,拆掉后修修补补,把这个收音机上的波导管弄下来,自己做了一个不咋样的波导管换上去,就送给她爷爷了。
材料有限,波导管信号比较弱,所以,这个收机音能接收到的频道没几个。
不过就是这样,卫良峰也很高兴。
因为他是村里第一个有收音机的人了。
而第二个收音机,卫子英则留下来自己用了,前头那个拆下来的波导管这会儿发挥了作用,她把两个收音机的波导管弄了一弄,把第二个收音机改造成了可以接收到更多东西的,新的无线电波接收器。
换了个壳子的无线电波接收器,比以前用木板做的接收器高端了很多,收音机背后重新安装上去的接收天线,稳定性特别强,能接收到的讯号范围也更广了。
改造两个收音机,卫子英的存钱袋缩水了,小丫头愁得很,捏着缩水一大半的钱袋子,楞是唉声叹气了好多天。
难怪奶总说钱不经用,果然不经用……
不行,回头得想办法挣钱了,不然下次想干点啥,都没钱买材料……
钱少了,卫子英蔫了半天,回过神来,便再次沉浸在了书海中,只偶尔在家的时候,才会打开接收器听听各地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屠宰场那儿被抓了四个,一直到学校放假,卫子英都没有再听到那种嘀嗒嘀嗒的电流报码声。
岁末,公社小学放假了,卫子英没费一点劲,就考了个双百分,同时考双百分的还有潘玉华。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成绩,她和潘玉华私下还有一份成绩。
卫子英的是初一年级的成绩,潘玉华的是四年级的成绩,这两份成绩,是林国栋偷偷摸摸塞卷子给她们,让她们在校长办公室考的。
卫子英其实最想知道的是初一年级的成绩,她等了好几天,林国栋都不告诉她考了多少分,她有点等不及了,趁着分数下来,领寒假作业那天,特意跑去偷问了一下林国栋。
但林国栋喜欢逗孩子,神秘一笑,啥也不给她说。
卫子英也聪明,一瞅到他的笑,果断不问了。
老师笑成这样,不用问了,她肯定考得很好,不一定还是第一名来着。
自信的系统,在林国栋卖关子的时候,就高兴地一蹦一跳跑了。
林国栋:“……??”
不是想知道成绩吗?
怎么跑了……
潘玉华就比卫子英稳重很多,甚至都没去好奇自己的成绩,领了二年级上半学期的成绩单和作业就离开了学校。
她今天要下西口市去看房子,苏若楠已经给她找好了房子,并约了卖房子的今天下午看房,所以,她得赶去城里。
卫子英这次没跟着一起进城,因为她爸妈就快放假了,放假后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所以,没必要进城。
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奖状,卫子英背着小书包,吃着老师奖励的奶糖,跟着两哥哥一起回了家。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奶,把她的奖状贴到哥哥的奖状旁边。
卫家三个孩子其实都蛮会读书的,两个大的虽不是年年都拿奖状,但墙壁上还是贴得有一些,今年卫志辉也拿了奖状,班上第二名,倒是卫志勇没拿到奖状,他是第五名,作文被扣分太多,错失了前三名的奖状。
两张崭新的奖状,贴到墙上,周桂老两口高兴了,看着自己名字被贴到墙上的卫子英也高兴了。
日子慢吞吞过,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这日,生产队队长卫良忠,把村里所有人聚在一起,给大伙开了个年会,顺便把今年的红分了下去。
开年会的时候,卫良忠向大家透露了个消息,那便是公社要下放土地了。
其实土地下放这事,别的地方好多都已经执行完了,但西口市这边因着偏僻,又是多山地区,始终不好规划,这一拖就拖到了八零年年底。
卫良忠告诉大家,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就会下放土地,就是晚,也晚不上多久,最多拖到后年。
村里人听到下放土地,都特别高兴,顶着寒风就议论了起来。
下放土地,那以后土地就是自己的了。
农村人嘛,哪有不喜欢地的,大伙聊得热火嘲天,而坐在她奶脚边的潘玉华,在听到下放土地的时候,目光一转,落到了提着火笼,在坝子边,和卫志学说话的卫子英身上。
不但潘玉华看向了卫子英,连吕秀也将目光转向了卫子英。
“英子,我上次寄出去的那篇关于冬的稿子,被西口市晚报录用了,报社寄给了我十三块钱的稿费。”卫志学穿着厚厚的袄子,一脸欣喜地看着卫子英。
“十三块,好多啊,恭喜志学哥。”卫子英听到卫志学的稿子卖钱了,小眼睛泛出小星星,崇拜地看着卫志学。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里的崇拜,卫子英就觉得,自家这个身体不好的堂哥,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一天学校都没进过,就凭着一本翻烂的字典与志飞哥偶尔的教学,竟一个人学完了小学所有课本。
小学课本读完后,他想学初中的,但初中有些知识,是必须得有老师讲解才能吃透的。
这个哥哥很有自己的主见,发现初中知识,他没能力自学,第一时间,抛弃了其它科目,只专注于语文,这三年时间过去,他学没学完初中语文卫子英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志学哥看过很多书。
那些书,好多都是志飞哥从城里给他弄回来的。
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各类文学作品,杂七杂八,都装了满满一书柜,什么样的书都有。
连国外的名著,什么基督山伯爵都有……她偶尔想要看别的书,还得去他那里借。
因为看得书太多,慢慢的,志学哥就开始动起了笔,这其实还是潘玉华说的,说志学哥既然看过那么多书,那何不自己写,一句无心之话,却让志学哥惦记上了。
写了两个月,终于有一篇文章被报社录用了,所以,卫子英是打心眼为他高兴。
“英子,你说,我以后靠文字养活自己能行吗?”
今儿的卫志学心情很好,在问英子这个话的时候,虽然透着些迷茫,但眉宇间却溢出向往。
他似在问卫子英,又像是在问自己。
活了十七八年,他终于不再是累赘了。
“当然可以啊,上次玉华姐不是还在问,你要不要像那些写武侠小说的那样,写写小说吗。志学哥,你试试吧,万一写出来了呢。”
“我真的可以吗?”卫志学有些没自信。
“可不可以,得你写了才知道啊。等写完了,你试着投稿出版社看看,多投几家,不定哪家出版社就相中了。”卫子英笑眯着眼,鼓励道。
卫志学看着卫子英的眼睛,片刻后,他似做了某种决定般:“好,那我试试。”
“嗯嗯,到时候我当志学哥的第一个读者。”卫子英笑容越发明媚了。
另一边,吕秀看了眼那边聊天的堂兄妹,蹙眉想了一会儿,起身,往潘玉华走了去。
潘玉华见吕秀过来,似乎明白了什么,趁着大伙注意力都放在土地下放这事上,抬步,往吕秀住的那两间茅草房走了去,而吕秀见状,也跟着回了家。
紧闭的茅草屋里,潘玉华坐在吕秀的床上,半蹙着眉头,问:“秀姐,你知道卫志学明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吕秀诧异问:“你不知道?”
吕秀翻过年就十五岁,她的容貌比起以前越发出色了,皮肤也白了许多,看着极为好看。
潘玉华摇头:“不清楚,我只知道八二年后,不知不觉间,就没了他的消息。”
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清楚卫志学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上辈子卫志学身体不好,极少踏出家门,有时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的身影,然后到了八二年,就彻底没再见过卫志学了。
吕秀压了压头,道:“卫志学八二年的时候自杀了,上吊自杀的。”
潘玉华一惊:“自杀,为什么我不知道?”
吕秀:“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大姐告诉我的。”
那时候,她被夫家赶回村,有段时间不想活了,想着干脆一了百了算了。大姐抱着她,给她说,别自杀,自杀的人是要受罪的。
就给她说,他们村卫志学就是自杀的。
还说什么自杀死的人,连个坟都没,还被烧死了灰,装进了木盒子里。
她大姐的话,把她吓到了,不敢轻易寻死,就怕被烧成灰……不想,最后,她还是死了。
若是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想,她那时宁愿被烧成灰,也不愿被吕和平那个畜生给卖到沿海地区去。
关于卫志学上辈子的死,吕秀也不是很清楚,上辈子的卫志学就是个隐形人,村里有些孩子,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她,也是其中的一个。
若不是这辈子卫志学和卫子英走得近,而潘玉华又和卫子英十分亲近,她怕是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说起来,这辈子的卫志学好像和上辈子有些不一样,上辈子,他很少在村里走动,而这辈子,只要天气好,卫子英一喊他,他就会踏出房间,和卫子英一起在村里走走。
气色也比上辈子好很多,记得上辈子,卫志学好像连走路都要喘气,天气冷了更是不会出门,而现在,他竟能提着火笼,穿着厚厚的袄子,来坝子这边和卫子英说话。
这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自杀?”潘玉华沉默了一会儿,问。
吕秀:“不知道,我大姐没给我说,我看他好像比上辈子开朗了很多,应该不会再走极端了。”
潘玉华埋头,想了想,又道:“罢了,到时候咱们多注意一点,还有英子,八二年对她是个劫,到时候,咱们也得注意一下,可别让她再出事。”
吕秀:“那老虔婆和吕和平都不在了,英子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潘玉华:“谁知道呢,反正多注意一点就成,对了,吕柳和吕丹的事,你决定了吗?”
吕秀:“已经决定了,我和若楠姨商量过,等过几天苏家爷爷来了,就让她们跟着苏家爷爷一起走,若楠姨说,学校苏家爷爷会帮我安排。”
潘玉华:“那就成,我看吕丹最近好像越发内向了,得搞快一点。”
提到吕丹,潘玉华心里就升起了无奈。
明明吕丹和吕柳一样,是一起从吕家搬出来的,怎么性子就差了这么多呢。
以前在吕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沉默,但也没见她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畏畏缩缩,内向的四五天都不开口说一句话。
不,现在,她已经不能称为内向了,她都怀疑她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了,这种情况,随着吕老二这段时间不断的骚扰,是越发严重了。
吕秀的担心终是成了真,刘芳死,吕和平走,吕老二真把主意打到了吕丹身上,时不时就来滩子这一趟,他也做不出刘芳那种打骂孩子的事,反而是用话诱哄吕丹,说什么他们这一房,就剩吕丹一个了,吕丹要不回去,他就要成为孤寡老人。
大家不清楚吕丹到底有没有把吕老二的话听进去,反正每次吕老二来一趟茅草屋,吕丹就要哭一次。
有次吕秀看不过去,还和吕老二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争执。
“小妹好像钻了死胡同,换个环境,希望能有所改变吧。”吕秀提起吕丹,还颇感无奈。
潘玉华:“秀姐,等开年送走吕柳和吕丹,你也走吧,南下一趟,看看那边有没有做帽子或是做衣服的厂,若是有,你进去瞅瞅,弄清楚他们是怎么经营厂子的,对了,带几个帽子的样品走,若是能在那边接到单,电报回来,我在这边做。”
吕秀看着身高只有一米三几的潘玉华:“现在做厂,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潘玉华:“不早,咱先从小厂做起,不过,你得尽快学会怎么管理厂子,至少十几年内,我是没办法抽手管理厂子的,若咱们的厂真落成了,厂里所有一切都得你出面打理。”
八零年了,是该弄起来了。
以前,她原是想让爸爸成为那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她爸爸性子太实在,不适合做开拓者,她犹豫了好久,最终把目标放在了吕秀身上。
吕秀走乡串巷倒卖很长时间的农产品,性子越发的爽利,再不是上辈子那没经什么事的三丫,如今的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都是有奇遇的重生者,潘玉华从不担心,有一天,她会和吕秀因为利益分道扬镳,因为,有过上一辈子不幸的她们,这辈子,只会互相扶持着,去观后世的辉煌……
这是她们定下的目标。
好好活着,比上辈子活得更好……
吕秀:“我尽力……”
潘玉华一笑:“那你可要努力哦,我脑袋中装了后世很多东西,咱们这个厂子,不定以后会做成什么样。”
吕秀和潘玉华为着两人的将来,又在房间里说了一会话,然后便出了屋。
石滩坝上,大伙还在谈着土地下放的事,潘玉华看了眼还和卫志学挤在一处的说话的卫子英,笑了笑,抬步回了沟子里。
今儿生产队的人都很高兴,而卫家的喜悦,则在下午的时候,达到了高潮。
因为,苏步青来了。
跟着苏步青一起来的,还有沈军和沈柯……
沈军和沈柯的到来,特别让卫家人意外。说起来,意外的不止卫家人,连村里其他人都蛮意外的,因为,沈军和沈柯的到来,代表了另一层意义,那就是苏若楠那边的亲戚,正式开始和卫家走动了。
沈军和沈柯可是稀客,两人一来,周桂也不等儿子和儿媳妇放假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让锅子来把家里的年猪给杀了。
而卫子英则陪着她姨爹还有外公,慢吞吞地逛起了良山附近的山脚。
“英子,陪姨爹去一趟镇上吧。”沈军牵着卫子英,看着左河湾后方的茫茫大山,眼里闪过一丝急切。
“好啊,姨爹去镇上,是要买什么吗?”卫子英昂着小脑袋,问。
沈军:“不买什么,你上次给你外公去信,不是提到了你老师吗,姨爹想会一会她。”
“啊?”卫子英楞了一秒,反应过来,问:“姨爹想见刘晴老师?”
沈军点了点头,目光又在茫茫大山中看了一眼。
沈东已经失踪好长一段时间了,如今,唯一希望,就是这个最后接触过南省情报人员的刘晴了。
这次他亲自来西口市,一是找刘晴,二则是,上头让他亲自来寻小东。
小东在西南这一带失去行踪,西南这边,能为小东提供帮助的,只有若楠,所以,小东很有可能会来西口市寻他姨帮忙。
眼下,他迟迟不见踪影,不定被困在什么地方了,他得想办法营救他。
说起来,沈军一个当警察的,能被部队那边直接下达文件,派来西口市营救沈东,这还得多亏了卫子英寄向江省的那封信。
卫子英在破解出那本书的内容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无他,原因刘晴那日情急之下,提过苏家人,于是,她就偷偷摸摸给她外公去了封信。
她外公看到信的内容,当即知道事关重大,马不停歇地找了军部的战友,把消息传递了上去,而同时,部队上层也收到了张国锐送出来的那本书。
军部清楚,消失的那一队失踪人员里,都有些什么人,因着沈东也在里面,一开始,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步青。
还是因着苏步青也算沾过这事,时不时就找老战友过问一下,这问着,问着,就问出,沈东居然出事了。
苏步青按耐住焦急,倚老卖老,为沈军请了一份军部调令,把沈军给弄来了西口市。
这事,军部那边拖得太久,这也导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苏家人才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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