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秦欢虽比不得官家女子,武学才华都不出众,可也听得京安官场之上的一些隐晦勾当,明了其中轻重。
而从中渔利最多的,就是这位李大人。
秦欢前世,不曾与李弘正有过一次交谈,真正认识他也几乎是在京安快要国灭之时。
李弘正自小饱读诗书,李父时常教导他要为国家尽忠,天地君亲师,孝义礼智信,却不曾想最后出了一个监守自盗的叛贼。那时,京安已经危在旦夕,鹿陀人攻陷了北崇,分三路军马,打到了宜州,天子夏狸仓惶逃到南边的长秦,余下百官,携家眷也纷纷奔逃南下,乞求谋出个活路。李弘正却抱起了鹿陀人的大腿,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己活命。为了保命甚至还诋毁左平桢,偷出作阵图,几乎让半数苍牙军的人丢了性命。
这次秦欢寻着金斫当年之事,查到了一位李姓大人也在其中勾线搭桥。细细探究下去,查到了李弘正身上。
金斫若是不义,李弘正就是不忠。
云州地震,李弘正被派去赈灾。原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一次也是有内情,才向天子请命,主动拦下重任。天子夏狸也信任他。李家世代为官,还出了不少将领。李弘正的父亲是陪明德皇帝打过天下的人,再加上李弘正的儿子李志,与早前戎丹人在京安边陲朱蒙之地一战,出了不少力,拼命为夏家保得一半的地盘,左胳膊都中箭伤到了,养了三个月才勉强养好。而李弘正本不该委屈求职,奈何他有一个不靠谱的女婿。
朱蒙一战,他的女婿不听军师的排布列阵,擅自作主,听小人谗言偷袭敌军,造成夏狸的二儿子,也就是太子夏揭,负重伤而归。他女婿虽不致死,可偏偏因为过错让皇子负伤,即使儿子李志深得天子喜欢,但李弘正依旧觉得老脸没地儿放,张不开嘴在朝堂上去给女婿求情。说来,还是李家过大于功。为了女儿的余生,破格揽下这次赈灾任务。
赈灾不得人心,钱粮悉数被反贼扣下,灾民扯了圣旨,若不是他装成一个马夫,也差点被乱刀砍死。
如今他还未发迹,秦欢自觉得需提点些他。如若最后不成,再杀了也不过手起刀落的事矣。
“这字,李大人应该不会陌生吧?”李弘正久立不语,秦欢追问道。
半晌,李弘正仰天一笑,随后道:“下官已经被皇上贬职,统领也看到了,只剩两袖清风。这次回来奏本请缨原想宽慰圣上之心,请求原谅李家曾经犯下的过错,哪怕是到了云州未曾受人款待,失了赈灾款,让人指着鼻子骂,下官也不会抱怨一句,不敢动一丝歪心思。”
秦欢浅笑,道:“大人莫不是在述说委屈?能得皇上垂爱,乃是我等做臣子的幸事。倘若心有不甘,恐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呀。”
两人四目交锋时,李弘正刻意躲避秦欢的注视,转话题。
“这信是何人书写,书写何事,何人会受牵连,与下官未有半分联系。下官师承武湖小杜学士,是学得几年文墨,被人挂了些书法上的虚名。可也不代表下官就与贼人同流合污,写这等文字,落人把柄不说,还辱了周护军的威名,作这等有悖道义的事情。”
秦欢看了一眼桌上的信,隶书字体,世间除了李弘正,还有过世的王太尉,再也寻不出第三人手。
现今,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和证据把李弘正上奏一本,弹劾其职,秦欢一时恨自己有些急躁。
茶不过三巡,李弘正便请求离去,临了还心中疑惑,为何秦欢会知晓他的船只遭了难。
秦欢心想:“今时拿不下你,以后再落到我的手上,有一丝叛乱之心,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然而,李弘正走到门口回头再望秦欢,秦欢挤出一张笑脸,道;“下次再聚呀,李大人。别忘了,到我府上,请你喝酒吃肉。”
李弘正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下官谨记,谨记。”话犹未了,迎面撞到急匆匆过来的曹帆。
把曹帆的胸口撞的生疼,直骂:“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呐!”
一见李弘正的官服,曹帆嬉笑:“不好意思大人,我走得急,没瞧见您老人家,别生气,也别怪我。”
李弘正尴尬地笑了笑后离开统领府。
“这谁呀?长得这么黑。”曹帆挠挠头走向秦欢。
秦欢已经收起书信,喝了半杯茶,不抬头,轻轻问:“事情办妥了吗?”
曹帆一脸得意道:“统领小瞧属下了不是,您交代的事,哪一次属下没有完成。就凭我这机灵的脑袋,别人都夸是‘赛诸葛’——”
“别贫了。方才撞到你的那位,就是武湖发运使,李弘正。”秦欢放稳茶杯说道。
曹帆惊诧:“原来就是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统领放心,劫船的将士们都回来了,没有人受伤。还别说,这老小子看着不机灵,真没少贪银子。足足有五箱金子!他们也挺聪明,混着沙砾装在袋子里,找了些贼蛮子当打手,乔装打扮一番,扮渔夫紧跟在他们后面几里。这伙人水下功夫不行,也就是噱头大,没什么鸟用,三五招没过就弃船逃走了。属下让肖二先凿烂了他们的船,把船下又放了十几张捕鱼网,鱼叉刺死了四个,活捉了两个,其中一个名叫曾有田的,就是周寅媳妇的表亲。”
秦欢:“果然是他。”
曾有田在秦欢前世就是周寅身边的一条走狗,阿谀奉承之辈,宜州百姓多有抱怨。他出没在宜州各处,秦欢见过几次他聚众闹事,皆被左平桢命人拿下,可不知为何每隔一段时间,又能见他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这下什么都说得通了,中间定是周寅将他保了出来。这次,秦欢留心注意这个人,却在吴氏出事后再没见过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不妥,无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消失。周寅被秦欢捉了关进大牢,身边的走狗倒是一个比一个不见踪影。
“对,不过这人胆子小,以前也是仗着周寅的派头,兴风作浪,得罪了不少人。自打捉了周寅,此人也立即销声匿迹,一来是怕仇人追杀,二来是怕咱们的人找上门。属下严刑逼问后,曾有田把什么都说了出来。他的本家其实姓胡,祖父胡庸,先前也是在朝中奉了职的。胡家摊了事,被圣上查封后,胡家就只剩曾有田活着。之后,他改名换姓,却又在临通府惹上了人命官司,为了逃命才来到宜州,机缘巧合下入了周寅的手底下。说是为了报周寅的救命之恩,才——”
曹帆咽咽口水,顺势又看了看秦欢的表情变化。
“说下去。”秦欢厉声道。
“才把吴夫人的汤饭内放了迷魂药,找了三个汉子,玷|污了吴夫人——事后收了周寅不少银子,几经辗转到了剑营州,花光了钱无处去,和一群也是犯了事儿的贼犯做些打手、押货的勾当,他们心狠手辣,打不过人家,就用下三滥的手段再把人家杀了。这回他说是有人花重金请他们为李弘正押货,幕后操纵是谁,属下没有问出来…”
秦欢设了一计,让曹帆领些水性好的将士扮作草寇劫了李弘正的船,这最后一点赈灾款和他搜刮的民脂民膏才算没有落到他李弘正的腰包里。
曹帆口中的吴夫人,正是周秀昌的发妻吴氏。当年吴氏受尽屈辱而死,周秀昌一夜之间鬓发白了一半,恩爱夫妻阴阳两隔。
秦欢压着怒气,长叹平复,随后询问:“李弘正的人有没有怀疑什么?”
曹帆道:“应该不会。咱们的人都蒙了面,而且属下还照您吩咐,挑选了些安之来的兄弟,说话都带口音。叽里咕噜的,肯定认不出来是咱苍牙军的好男儿。”
“那就好,劫来的箱子先送到先叔那里,让他找几个帮手,一半想办法弄到国库里,另一半分给将士们。记住,要干净利落,合当地给兄弟们做粮饷。”
曹帆问:“那曾有田怎么处置?”
秦欢道:“杀了,喂狗。”
这时,丫鬟又从西厢拿过来些画师刚画好的人像图。
曹帆先拿起来端量,翻着笑着,“庄统军眼光不错,竟是些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成哪一个,倒还都能衬出统领的神武英姿。”
一抬头却看见秦欢眼光似要生剥了他。他便抿抿嘴,偷笑着继续翻阅。
秦欢不想理会这些,径直走开。曹帆翻到最后一页,嘴里啧啧赞叹,嘟囔道:“左平桢,北境四皇子,年二十二……生辰,居然和统领同月同日而生,啧,就是比统领小了两岁——”
再说李弘正出统领府,坐上马车一路向北而行。他斥责马车赶的路程慢,扯来缰绳,刚跑了十几米,在街上就差点撞倒了一位孩童。
恰逢左平桢和李祁走在路上观赏街景,见马车飞驰,将要撞倒小儿,左平桢一个快步流星,拉住马车,镇定自若。李祁看热闹似的,展扇,叫好。
李弘正下马,双膝发软,几乎要半跪在左平桢面前,这两人他正好在皇宫里的使臣中见上一面,认得是谁。
一个是北境的四皇子,一个是鹿陀的太子。
李弘正腰弯到地上,“见过两位殿下,下官眼拙,差点伤到四皇子,望乞恕罪。”
左平桢安抚好小儿,送他到母亲那里,转身,道:“不妨事,这位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李祁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李弘正,李大人吧?”
李弘正如实说道:“是,下官正是李弘正。方从庄统领府上出来,一时赶路,忘了顾全四周,是下官之罪。”
三人简单寒暄。言多必失,李弘正心里掂量着不可久待,寒暄后借口离开,上马继续赶路。
李祁望着李弘正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左平桢被打断思忖,问道:“李兄何故发笑?”
“这位大人口中的庄统领,可是一位奇女子。”李祁颇为赞赏,可又皱紧眉头,“战场杀敌,征战四方,戎装一身,就是你们北境的男儿,和我们鹿陀的将士也没有几个能及得过她。虽然来京安多次,没有见过她的尊容,倒也知晓些,说她生得高大魁梧、粗犷无比,比汉子还汉子,兴许刚刚那位大人就是被她吓着,才这般惊吓奔走。”
李祁见左平桢沉思着,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他,一想,堂堂北境最受宠的四皇子也不会这么胆小,便继续说:“前几日见到庄统军,给了他一张画像。左兄,你也知道,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命。父皇再三叮嘱,要我与那女统领结成连理,驳不了他的面,也只好另辟蹊径,就是,委屈左兄了。”
“那张画像是左兄的,明日,你替我去相亲如何?”
左平桢没听清后半段,心里就咯噔一声,缓缓问道:“是哪个庄统领?”
“还能是哪个,庄泰的妹妹,京安唯一的女统领,庄秦欢。”
平桢心里的答案得到了印证,此刻耳边仿佛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赶来。
“小骗子,你不仅骗大寨主,还偷我们的东西。我要去告诉大寨主,让他把你扔到狼群里。”
十五岁的左平桢结结巴巴反驳:“我我…我没有偷。女土匪,是你,是你栽赃嫁祸我的。”
他叫她女土匪,她叫他小骗子。
七年前的一次意外,让平桢落入安之人的手中。从此被一个叫庄秦欢的女土匪掌锢。
每说些话,惹她不开心,就被她打上几鞭子。一次他被打急了,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扑倒她,在她的肩上就是一顿乱咬。
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沾了血,一时之间,分不清血是谁的。
回到使臣馆已是戌时,左平桢简单吃了些饭食,心中烦闷,没有胃口。有人送来一封书信,馆内人员流动多,鱼龙混杂,他换了身玄服,不带一个小厮,出了使臣馆。宜州夜景煞是好看,他也没心情赏上一赏。走了两条大道,拐了五六个小巷,到了一个偏门,开门的是一个清瘦男子。他来的这里是樊楼的后院。
男子名叫长寻,是左平桢的亲随。
两人进了一间红纱影绰的房间,屋内飘着一股子香粉气。长寻正要开口,门外骚动一片,左平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嘴边。他站在半掩的虚门前,往外看去,只见庄秦欢脚下踩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男人缩成了乌龟似的,身子颤抖的厉害。
“你把银子藏哪了?!快说,我可没有刚才那个大娘有耐心,偷了我的银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秦欢右边,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也哭诉着银子被秦欢脚下的男人偷去全数花完,又叹自己身世可怜,秦欢不耐烦,把仅剩的三两银子扔到了她面前,这才止住了喧闹。
男人偷了正在樊楼吃饭的秦欢银子,被她一把揪住衣服。方才她甩出了一把短刃,刺瞎了男人同伙的眼睛。男人见她如此心狠,出手决绝,吓得胡乱一指,“在在在那间房里,银子都在、在上面、的房间里,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银子早就被另一个同伙转移走了,这男人语无伦次,只想赶快脱身。随手一指的房间,碰巧是左平桢在的那间。
秦欢斩了男人一个手掌,刀起刀落,鲜血淋漓,令人咋舌,而这一切都被平桢看在眼里。
长寻知道秦欢是何人,被她发现北境四皇子在这,免不了做好一番解释,从手边桌子上挑起一条三指宽青绫,赶忙缚在平桢双眼上。秦欢已经到了门口,来不及了。
“四殿下,且先忍耐一些。”
说完,长寻推着平桢坐在床上,一个轻盈越窗,站在仅够一脚宽的屋外,下方就是池塘,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秦欢一脚踹开门,见层层红纱之内隐约一男子坐的板正,斥问:“是你藏了本姑娘的银子?”瞧见平桢敷着双目,又低语:“难不成,他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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