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朝·纪熹六年
“掌柜的，要一只烤乳猪！多酱多油，不要蒜泥。”
云莱客栈内，一道充满少年清亮气息的嗓音引得客人纷纷探头驻望。
“还要一坛上好的秋桑落！”
说罢，来人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来，在掌柜面前甩了甩。
这掌柜是个颇有风姿的女子，名唤秦如玉，凭着一手经商本事，这云莱客栈倒也办得风风火火。
只见秦如玉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给了他个白眼儿，将钱袋放在手上掂了掂。
“嚯！分量还挺足！你这又是打哪里骗来的银两？”
秦如玉拎出块儿银子来咬了口，随即眉开眼笑，扔了块牌子去招呼小二给他上茶。
少年也不反嘴，只挑了挑眉，显得几分顽皮贼骨。
待这少年转过身来，细看其面容，当真是要被惊艳好一阵的。五官分明，面容白净，细腻得连女子都羡慕。
外表看似放荡不拘，眸子里却带着几分狡黠。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更是分外地讨人喜欢。
见过他的人大概都记得住，少年名唤元轻衣。不过在秦如玉眼里这就是个江湖骗子——算命的，说他是算命的还不大妥当。
别家算命都是说些讨巧话卖过路人个欢喜，他倒好，什么印堂发黑眉间带煞魂气相冲，张口就来。秦如玉总打趣说他能活到现在估计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德。
“真能撞上个冤大头乐意给你银两！”
她提了坛酒来，小二跟在她后头端着那头吱吱流油的烤乳猪。
“奴家藏了十年的一窖子秋桑落，今个儿就给你糟蹋一坛罢了。”
“我就说，今日秦掌柜分外地好看！”
元轻衣伸出手去接那酒，毫不意外地被她打了回去。
“怎么？！照你这意思，奴家不给你酒喝，相貌便不中看了？”
谁知他反手一挑，那酒轻轻松松落到他手里，面上还一派无辜地和她打哈哈。
“我哪来这个胆子？秦姐姐您美得千秋无绝色！小二，你说是不是？”
小二忙不跌地点头，秦如玉嗤了一声，扭着纤腰接着计账去了。
吃饱喝足，此间也没什么过路人，元轻衣便没举起他那条算命旗子。伸了个懒腰，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想他元轻衣，好歹也是一代绝世反派厉姬聆的亲传弟子，在弑阴门可是千人宠万人爱的对象。如今竟沦落至招摇撞骗，混吃等死的地步，真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这一切只怪自己师父的反派形象过于威风，上山下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于是他自小便有成为迷人又可爱的反派角色的奋斗目标。谁料如今天下太平，就连最大的反派——他师父厉姬聆同志都倒戈仙门，和仙君师母云游天下去了，更别提他一个反派修炼手册都没看完的战五渣。
想他当初……唉——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不过说到招摇撞骗，当真是冤枉他了，天地可鉴，他所言句句属实，无半点虚假。
他是魔族人，却天生瞳色浅淡，经脉内的魔气更是淡得同凡人没有区别。
虽说流着魔族的血，师父也只好把他当凡人养，师母最早发觉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他能识怨魂之气，通俗来说就是能见鬼。
鬼，说得好听一些是凡人之怨气所凝聚成的可怖之物，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投不了胎升不了仙成不了魔卡在三界不上不下的腌臜玩意儿。
这玩意儿属于轮回之外，与三界本没什么联系，除了他，身边竟没有能够见到这种东西的人（不论哪界的，且称人了，凡人便是凡界的人，虽说把魔界的人称作魔人真是挺别扭）。
师母查遍古籍才知道世上竟有“怨鬼”这种不知算不算生物的生物。
当真多谢这些相貌“可人”的怨鬼，给他练出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不过很显然凡人并不能理会他的神通广大之处，反而对装神弄鬼的人处处尊敬。一想到那群自称能驱鬼招神实则半点本事没有的游脚道士，元轻衣就恨得牙痒痒。
途经丞相府时，倒不似平日这般宁静。府门口挤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还混杂着女人孩童的哭泣声。两只威严的石狮子蹲在那里，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啧啧，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没了家主可如何是好。先前那般风光，怎落得个如此境地！”
“皇上常偏宠右相，出了这事，可有派人来？”
“来了！早来了！廷尉大人亲自来的，正在里头呢！”
“廷尉？哪个廷尉？”
“害！能得皇上亲召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元轻衣探出个头想要凑个热闹，怎奈一群人把丞相府堵得水泄不通，他只好向旁人打听。
“这位仁兄，不知这府内发生了何事啊？”
“你还不知道？！右相遭人害了！那死相……啧啧。惨哪！”
那人嘘叹着摇了摇头。
右相？这样一个权高位重的帝王宠臣，行事都应当谨慎至极才是，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怎么说都不会是简单的公案，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元轻衣凭着身形偏瘦削硬是挤了进去，没见到丞相老爷的尸身，便从大门往堂子里窥探了一周。
——果然，怨魂作祟。
丞相府大门锁着，又有门仆看守，元轻衣便饶到偏门，从墙上翻了进去，潜在下奴里，倒也没被发现。
此时的丞相府内乱作一团，女眷们一个个跪在一旁哭哭啼啼，中间躺着的正是当朝右相的尸体。
说其死相惨，倒也是外边人听着里头的哭声过分夸大了。正相反，尸体上并无血迹，也无挫痕，除了唇色发乌以外，倒没有哪里显得反常。
除了丞相老爷的尸身，大堂内还站了几个人，想来正是皇帝派来的御内刑官。
这么说来，中间那个着绯紫官服的应当就是所谓的得皇上亲召的御内廷尉了。
关于这位廷尉——肖景行，元轻衣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侦案能力极强，又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故而如此年纪便升官至三品，位居九卿之列。
听说也因此遭到了不少非议。
而据秦大姑娘所言，此人作风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清风霁月，俊美非常，卓越超群……
总之，树大招风，她们的景行哥哥就是过于优秀，在朝廷中总有刁民要害他。
回想一下醴朝国土上为了肖廷尉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妙龄少女们；再回想一下云莱客栈日日撑着头单相思的姑娘们；继续回想一下为了肖廷尉要与夫君和离的夫人太太们。
元轻衣忍不住感叹出声，同为江山社稷大好青年，这位的桃花真是泛滥成灾啊。
唉！世道不公！
验尸的令史挑了挑尸体的眼睑，又刺银针入其脖颈。
“大人，应该不是毒发身亡。”
“不一定。”
肖景行扫了一眼地上尸体，转身看向了窝在角隅里啜泣的一众女眷。
令史名唤孙西亭，跟着肖景行在刑部办事得久，顿时会意，指了几个属下分别吩咐事务。
“你！去搜查一下丞相府下人的舍屋。还有你们，守着点外面那群人，别让别人进来了！剩下的跟着大人去内厅。”
接着径直走到那群女眷面前，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上行礼。
“烦请夫人和几位小姐移步内厅。”
元轻衣作为“下仆”跟着一众刑官去了内厅。当然了，仆从是不能进内厅的，他就和另一个下仆站在外边儿守门。
——好在丞相府下人够多够杂，倒也没人认出来他当属不当属丞相府。
修仙修魔者的五感比凡人要强些，所以元轻衣就算站在外面，内厅里的动静也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肖大人！您这是什么话！饭食都是我亲自端给老爷的，我还能亲手杀死老爷不成！”
也不知道肖景行说了什么话，四姨太刺耳的嗓音就扎进了元轻衣的耳朵里。
四姨娘是小门户出身，姓杜，仗着丞相偏宠，脾性很是泼辣。
元轻衣又侧耳听了听，房内的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看来肖景行不打算再往下盘问。
显然凭这些口供根本没法儿按图索骥，案子自然不可能水落石出。
大理寺的职事们只得作罢，这案子暂时便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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