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  云家二老还在争,见他们出来,云罗氏忙找帮手:“看看你们爹,院墙坏了也不知道修,  这不,  屋里闹贼了吧,  还怪我说他,  真是越老越固执了。”

    叶峥赶忙替云爹解释:“娘,  那二十个蛋昨天被我用了,  忘了和您打招呼,  这件事主要在我,爹是无辜的,您可别错怪了爹。”

    云爹听到这,  登时抖起来:“听听听听,  我就说不像贼偷吧,  这老婆子偏不信,  话里话外地赖我,真是说不听。”

    云罗氏冤枉了云爹,  一时也很不好意思,但云爹一向对她好,云罗氏很少伏低做小:“好好好,  此事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个不是,  ”话锋一转:“但这院墙还是要修的,总不能长年累月地破着吧。便是没进贼,  进个山狸子黄鼠狼什么霍霍鸡鸭也不好。”

    云爹没和自己婆娘计较,  磕磕烟袋锅子:“这锅抽完就修。”

    叶峥和夫郎对视一眼,  觉得二老的相处模式也挺有意思。

    抽完一锅烟,云爹果然拿出泥刀要出门舀泥,临出门前才注意到院子角落里已经堆着一小堆黄泥,还奇怪是谁舀的这黄泥,和院墙灰泥的颜色一点不般配,数量也太少了点。

    叶峥捧出那个装了咸蛋的坛子给云罗氏看:“娘,这是我做的咸蛋,放二十几天就能吃了。”

    云罗氏看着那滚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黄泥蛋子,打心底怀疑:“哥婿啊,这蛋……”

    黄泥多埋汰啊,蛋在里头裹上二十几天,岂不是蛋里也都是泥了?

    那人还能吃吗?

    叶峥拍胸脯保证:“放心娘,能吃,可美味了!”

    云罗氏还是不大信,但鉴于叶峥至今为此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给家里带来的都是好事,哪怕农家人最看不得浪费食物,还是没舍得说他。

    自我安慰道,哎,就算糟蹋了,也最多不过二十个蛋而已,他家哥婿再靠谱,到底还小,玩心重,这不能拿食物开玩笑的道理以后让清哥儿慢慢给他说就是了。

    叶峥看出云罗氏不信,但这事不用浪费口水解释,成品一出来云罗氏尝了就明白了。

    说完咸蛋的事,叶峥又拉着云清去看瓦罐里的猪油皂。

    经过一夜等待,此刻猪油皂呈现出蜡的质感,用手一戳,指头再也不能轻易戳进去,皂面上只留下个指甲印子,用手一碾,带着点涩涩滑滑的感觉,虽还不是很硬,但已成了!

    叶峥忙要云清帮忙取把刀来。

    云清打量了一下瓦罐口的大小,没有取做饭的菜刀,而是从房间拿出一柄他出门时防身的匕首过来。

    叶峥点头,这个更好更灵巧。

    问明白是要用刀将猪油皂切成一块块取出,云清没有把匕首给叶峥,而是自己捏着,按照叶峥比划的大小一块块小心切割出来。

    一个瓦罐,总共取出六块成人巴掌大小的猪油皂来,剩下的边边角角就留在里头,谁要洗手的时候自己过来蹭一把就行。

    取出的猪油皂软硬适中,泛着黄蜡蜡的色泽,美中不足的是里头混有草木灰等杂质,颜色上就次了很多,和上辈子的某雕某能根本没得比。

    主要是叶峥没想到一次就成功,只是想做个实验,取草木灰液的时候就没有过筛也没有过滤,但不管怎么说,成品比起猪胰子还是好看,猪胰子不仅腥臊,看起来还脏黑脏黑的。

    对这品相,叶峥是一万个不满意,但云清和云罗氏都满意极了。

    “这黄澄澄的多好看,对着太阳还有点发透,哎哟真灵啊。”

    放鼻子底下闻闻:“不臭,是香的。”

    不臭倒的确,香却实在说不上,但谁让云清亲夫眼呢,小夫君做出来的东西,只要不臭就是香的,不接受反驳。

    有了猪油皂,家里头清洗活计的轻松程度直线上升。

    这点云罗氏是最有体会的。

    屋里几个大老爷们最多洗洗手洗洗脚,云罗氏可是天天要和锅碗瓢盆脏衣服打交道的。

    主要就是衣服上的脏污好洗了,农民天天和土和泥打交道,上山砍柴下河摸鱼什么不做,就是云家人比较爱干净,一天下来衣服上也是汗渍泥土枯叶草汁,可脏了。

    泥土和枯叶还好,尤其是那汗渍和草汁,洗不干净好好的衣服可就发黄了。

    往常云罗都是将脏衣拿去河边泡了水,再用敲衣棍狠狠敲打,借用木棍击打的力气将嵌在布料里的脏污打出来,再狠涮,洗衣是个纯纯的力气活。

    自从有了这猪油皂,又听了叶峥的建议将脏衣擦了猪油皂在盆里泡一夜,第二天拿去河边,轻轻揉搓几下衣服就干干净净的,再也不用使那吃奶的劲儿去敲打了,既轻松又不花多少时间。

    一开始这么做云罗氏是舍不得的,这猪油皂是用猪油做的,猪肉二十文一斤也炼不出半斤油来,用在洗衣服上多糟蹋东西啊,与之相比她费点力气怕什么?

    但耐不住叶峥会缠磨人,小嘴叭叭地能说,全是道理:“娘,这不比农忙的时候干完一阵就能歇着,衣服裤子天天要洗,现在天气热衣服薄还好,到了大冬天那厚棉袄死沉死沉的,洗一家人的衣服比种地还累呢,您现在是年轻,费点力气还不觉得,等老了那才叫遭罪,我听说村西王二麻子的娘就是年轻时候不保养身体,现在天天躺床上直不起腰来,连自家个儿的大孙子都抱不动呢!”

    云罗氏想反驳说自己不年轻了,都有哥婿了还年轻什么,不过比起这个,哥婿指出的村西王二麻子娘腰疼的毛病才是要紧的。

    王二麻子和他媳妇去年生了个大胖孙子,麻子娘喜欢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天天抱着不撒手,可惜麻子娘早年干活累坏了腰,老了只能天天躺床上,偏她孙子是个待不住的,非要人抱着在外头一圈圈转悠才开心,麻子娘躺床上,胖孙子鬼精鬼精的,根本不要她抱,一见她伸手就哭,弄得麻子娘也很无奈,还要被媳妇抱怨连自个儿孙子抱不住,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

    一想到这个,云罗氏就有点犹豫了。

    叶峥见云罗氏动摇,火上添油道:“我和云清以后要是有了孩子,肯定是娘帮我们带,我云清和爹我们仨大男人哪里会看孩子呢?要是娘到时候累坏了身子,您的胖孙孙可怎么办哦……”

    说完抬头,一双水当当的眼睛直冲着云罗氏闪烁,仿佛真担心孩子以后没阿奶照顾了似的。

    云罗氏听了这话,当即不犹豫了,心一横:“好,娘听你的,就用这猪油皂。”

    不就用点子猪油,峥小子说了,半罐猪油能做那么一整罐猪油皂呢,再说猪油哪里比得上抱孙孙重要呢。

    于是云罗氏洗衣服就再不省猪油皂了,衣服洗出来干净,少用木棍敲几下,布料损起来也没那么快,自己还省力。

    不用不觉得,用上之后就停不下来了,现在叶峥不说,她也自觉会去那罐子里摸猪油皂的边角料用。

    对于云罗氏洗衣的省力小tips,那当然是同样洗衣服的哥儿媳妇和阿婆最快发现了。

    “哎我说云家阿嬷,你最近洗衣好快啊,也不用木棍敲打了,只是光这样搓搓衣服能洗干净吗?”

    云罗氏正在漂洗,闻言理所当然道:“能啊,咋不能,你啥时候见我家爷们穿脏衣服出来了?”

    这倒是,云家人的爱干净也是村里有名的,无论是云爹还是云清,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地,那穿出门的衣服都是清清爽爽看得见的,身上也从没有不好闻的气味,从这点来说,反不像个村里人了。

    “可我不信,不用木棍敲咋可能干净呢?”有个老婆婆把头凑过来。

    云罗氏把手一摊:“这有啥好骗人的,干不干净一眼不就瞧出来了吗?”

    有几个爱热闹的就去翻云罗氏拧干放一旁的衣服,拉开对着光仔细打量领口袖口腋窝处容易堆积污渍的地方。

    “哟,干净倒是确实的!”

    “给我瞧瞧!”

    “比我用棍子敲得还干净,一点油污不见。”

    “闻着似是还有点香气。”

    一群人把几件衣服当个稀奇东西似的你传我看。

    马上有人问云罗氏:“云家阿嬷,也没见用敲衣棍,咋洗这么干净呢,有啥秘方没有?”

    云罗氏也不藏私:“这个啊,主要是我家哥婿做了新的胰子,擦在衣服上搓一搓,泡一泡,衣服就很好洗。”

    有用过胰子的马上反驳了:“嗐,我家也有胰子,咋洗不出这么干净衣服呢,你还瞒我们呢,这衣服上也没有胰子的腥气啊?”

    “云家阿嬷,有了好法子可不能藏着掖着,大家都十好几年的老邻居了,大家伙说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

    云罗氏道:“没哄你们,是我家哥婿从书上看来的方子做的,没有胰子的臭味,还比胰子好使,不信的话我这还有一点,你们谁拿去试试。”

    叶峥交代过云罗氏,没有必要瞒着猪油皂的事,再者她经常要洗衣服也瞒不住,最好是让村里人都知道有更方便快捷的卫生用品问世了。

    都是一个村住着,大家都讲卫生,自家也有好处,这道理叶峥细细和家人说过,只是猪油皂这名字太明显,叶峥说可以告诉村人这叫肥皂,但云罗氏怕自己不会说话,直接连肥皂都不说了,就说是新的胰子。

    这天,一条河洗衣服的大哥儿小媳妇都试用了云家的“新胰子”,其效果受到了广泛的好评。

    云罗氏漂完最后一件衣服,把水拧干丢进桶里,站起身拍拍衣角走了。

    她洗得飞快,其他和她同一时间来的几个,都还在拿着个棒子咚咚咚敲衣服呢。

    因着这,连叶峥的风评都换了个样,从之前的“三棍子打不出闷屁”、“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读书有啥用,脑子都读迂了”。

    变成了:“这孩子打小看着就灵光”、“不聪明也不能十岁就中童生试”、“念书果然是有好处的”。

    傍晚云家人刚吃过饭在院子里纳凉,这不就有村民找上门来了。

    “云老弟,饭吃了啊?”

    来的是村里的朱屠夫和朱家媳妇,朱屠夫因为操着杀猪卖肉的营生,生活条件较村里其他人好些,只是往常这朱家和云家也不咋来往,今天却提着一吊肥肉上门来了。

    “朱大哥,你和嫂子咋来了,坐,快坐。”

    云爹招呼朱家夫妇坐下。

    朱阿大直接坐在石凳上,朱嫂子却让开不坐,而是往厨房去找云罗氏说话去了。

    朱嫂子进去没一会儿,叶峥就见云清从厨房里出来,叶峥见云清脑门上有汗,忙招呼云清过来,掏出块帕子给他擦擦额头。

    有外人在,这举动太过亲密,云清不大自在,叶峥却非要给他擦干净,拉着他坐下叫他喝水。

    朱阿大见了,和云爹笑道:“小两口感情真不错。”

    云爹也笑,顿了顿又问:“朱大哥来是有事吗?”

    叶峥大约猜着了,没说话,而是看着朱屠夫说。

    果然就见朱阿大道:“云老弟啊,我也不和你客套,今天来找你还真事要请你哥婿帮忙。”

    原来这朱阿大有个三儿子叫朱震,在镇里头学堂念书,朱家是收猪杀猪卖肉的人家,家里头难免卫生条件不好,尤其是大热天,苍蝇蚊子就不提了,那猪血猪毛猪下水隔了夜给高温一蒸,弄得朱家满屋都是腥臭气,被褥床铺连带衣橱里的衣服都是臭的。

    朱家三子朱震穿了这臭衣服去学里上学,同窗人人掩鼻不说,连夫子都骂他衣着不端,品行有瑕,总是给他下等的学评,弄得朱震回家生闷气,要么不说话,朱阿大和他媳妇多问上几句,朱震更是把纸笔一扔,闹着说不上学了,要回家学着杀猪卖猪肉赚钱。

    朱阿大和媳妇一听这哪成啊,老朱家三代就出了这么一个识文断字的,可是指着他考上功名光耀门楣的,这原先还好好的,咋说不读就不读了呢?

    朱震也是个倔脾气,怎么问都不说,还是老朱悄悄去镇上学堂假借村人之名打听,都不用往深里问,稍微几句就打听出来了,这才知道自己儿子竟然因为衣着问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偏这事儿还没处讲理去!

    这年代的读书人本就讲究正衣冠,穿得破点烂点可以体谅条件不好,穷书生哪儿都有,但穿得脏臭就是学生的品行问题了,虽然老朱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儿子的卫生习惯绝对正常,但浑身骚臭却是不争的事实,老朱家常年待在这味儿里自己习惯了,别人不习惯的,可不隔老远就嗅出来了?

    回到家把这事儿一说,一家老小都很丧气,总不能因为味道熏人就不做这猪肉生意了吧,老朱家祖辈都学的这门手艺,不杀猪吃什么啊,种田吗,地里刨食能换几个钱?

    朱阿大把事情一提,云爹心里就有数了。

    他砸吧着烟杆:“朱老哥的来意我是清楚了,应该是冲着我哥婿做的那个东西来的吧?”

    朱阿大连连点头:“晌午我婆娘去河边洗衣,这不正巧遇上弟妹,弟妹心好,让我婆娘也试了试那个新式胰子……”

    当时试猪油皂的时候,朱嫂子其实就比其他人在意,她家衣服一贯比别家难洗,油渍血渍都不缺,朱嫂子洗衣都洗出心得来了。

    当抹上那新胰子一搓,手感上明显发现不同,再用力揉搓几下那油腥就混着泡沫掉了出来,用水一涮洗,衣服上染得老大一块血渍和油花就不见了。

    朱嫂子当场就眼前一亮。

    等她再回过神,云罗氏已经洗完衣服端着盆离开了。

    朱嫂子只能按捺住心绪先洗衣服,回家边想事儿边把衣服晾在杆上,天热,衣服一会就干了。

    等晚饭前朱嫂子再去收衣服的时候,猛然发现用新胰子洗过的那件衣服明显比其他衣服干净,气味也清新,少了那种积年累月的油腥气。

    这发现让朱嫂子一下就坐不住了,说家人清楚前因后果,刚吃过晚饭就拖着男人往云家小院来,非要求着云家哥婿也替他家做一点新胰子。

    也不白做,夫妻俩都想好了,若这胰子真那么有用,只要不漫天开价,他们就咬牙承受了,大不了备着一点专门替朱震洗衣,总不能让孩子因为衣服问题不去上学堂,那之前的读书银子不都打水漂了。

    “这是小辈弄出来东西,我不懂,你直接和峥小子说吧。”

    云爹朝叶峥努努嘴,示意朱阿大自己问叶峥,他不方便做主。

    朱阿大便对叶峥道:“峥小子,此事关乎你朱三哥的前程,你可一定要帮帮朱大伯啊,我给你跪下了!”

    朱震只比叶峥大两天,但大一个时辰也是大,叫朱三哥也不算占叶峥的便宜。

    朱阿大说完就站起来,作势要屈膝。

    想也知道,叶峥肯定不能让他跪下去,云爹和云清也来拉,把朱阿大重新按回座椅上。

    古人这动不动就下跪求人,真是令人头大。

    叶峥本就有心将猪油皂推广开来才撺掇着云罗氏带猪油皂去河边洗衣,此刻朱阿大来家也是心里有准备的,当即站起拱手道:“朱大伯这话就见外了,本就一个村里住着,说什么帮不帮的,朱大伯有吩咐,峥小子自然听从。”

    朱阿大一听这话,眉眼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怪道人要读书呢,这说话就是好听,只是他家三小子也读了几年书了,咋说话还是硬邦邦的呢。

    村里人说话没那绕弯子的习气,朱阿大直接了当开口:“峥小子,朱大伯想买你做出来的新胰子使,你若愿意,就开个价吧。”

    叶峥听后也不和他玩虚的,直接起身进屋里拿了一块出来,那是后来他又重新做的,用云清编的细密的草筛子过滤了几次草木灰水,成品比第一次做出来的还要橙黄透亮,视觉上舒服多了。

    叶峥:“朱大伯,这东西我给它取名叫肥皂,的确有较强的去污力,您可以直接在这里试试。”

    朱阿大看到这四四方方黄澄澄的东西,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就是婆娘嘴里说的能洗干净衣服的东西,这可比胰子漂亮也好闻多了,有了这个,他家朱震上学堂就能不被同窗取笑,和夫子那儿也说得过去了。

    叶峥见他只顾盯着瞧,体贴道:“朱大伯,您可以试用一下的。”

    朱阿大正要说试这干啥玩意儿,买就得了。

    叶峥一摆手,义正辞严:“虽只是一块肥皂,但既要买,也算是生意了,做生意就要童叟无欺,总要朱大伯亲眼看到效果才好。”

    朱阿大没话说了,这读过书的就是敞亮,只好答应试试。

    云清捧来水,朱阿大也糙,直接捉着自己的袖管就往水里泡,他这袖子上正留着下午杀猪时候的血污,好不好用一试就知道。

    朱阿大往袖管上涂了些肥皂,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捉着布料揉搓,他常年杀猪力气大,飞快搓出一堆泛黄的泡沫,肉眼见着袖管上的血渍变淡,再揉搓一番就不见了,将袖管在清水里涮洗干净,那袖管上的血渍竟然消失了。

    “好好好!这个好!”朱阿大惊喜得不行,连道三个好。

    亲眼见识过这肥皂的威力,朱阿大心里最后一分犹疑也没了,握着肥皂像捏着什么宝贝,说什么都要立刻掏钱买下来。

    “峥小子,你快开个价吧,只要大伯能承担,绝不说一个不字!”

    此时一斤猪肉是二十文钱,若全是板油,大约需要三斤板油能炼出一斤猪油来,这猪油皂若是大量生产,成本还能再降下来,既要村民买得起,又不能自己做白工,买一块猪胰子也要十二文了,总不能比猪胰子还便宜。

    叶峥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这肥皂,我欲作价十五文一块,朱大伯觉得如何?”

    比猪胰子只贵三文,效果却好三倍不止,相信需要的村民一定买得起。

    “多少!”

    朱阿大瞪圆了眼。

    “十,十五文……”叶峥迷茫道。

    不是吧?难不成还嫌贵?他虽有心想改善一下村里的卫生条件,但叫他做慈善不赚钱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朱阿大惊呆了,他家猪肉都要卖二十文一斤呢,这峥小子难道是嫌钱烧手,有钱都不爱赚?

    “这么好的东西,花了大功夫做出来的,竟然只卖十五文?峥小子,你这是能赚大钱的啊!”

    叶峥的考量没必要和朱阿大解释,嘴上谦虚道:“朱大伯说笑了,我自己爹娘过世得早,村里的叔伯婶娘常照顾我给我一口饭吃叶峥才没饿死,如今赘入云家,阿爹阿娘也说了,搬过来这些年全靠村里照拂,叶峥怎好赚村里人的钱?”

    原主被兄嫂磋磨的那些年,不止一次差点饿死,是看不下去的邻居给口饭吃,才有机会活这么大。

    朱阿大也是个性情中人,深吸口气,用力拍拍叶峥的肩膀:“你是个好的,云大哥一家也是好的,下次你们来我家卖肉,每斤便宜2个铜板。”

    叶峥笑得天真烂漫,有这句话,也不算他白白付出。

    “对了,朱大伯你家情况特殊,我再教你一个法子,你除了用这肥皂洗衣外,再弄些除味的药材或香草,同朱大哥的衣服一起浸泡一夜,若油污重就用温水,效果定然更佳。”

    朱大嫂站在厨房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闻言忙出声:“哎,我都记住了,峥小子啊,嫂子替我家三小子谢谢你了。”

    临走前,朱阿大不仅留下十五个铜钱,还死活不肯带走那吊猪肉,非要留给云家人吃。

    离开云家小院,朱家夫妇宝贝似的捧着那肥皂,朱阿大不由感慨:“这云家是明理的人家,峥小子也是个有心气儿的,日子眼看着就起来了。”

    朱大嫂嘴一撇:“谁说不是呢,偏叶家那两口子可恨,到处说峥小子是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坏了良心和兄嫂断绝关系。要我说啊,早断绝才好呢,没见峥小子一离了他家,是人也活泼了,身子也硬朗了,还鼓捣出这么好的肥皂来,那云家有了峥小子才是福气呢,没见前阵子都买牛买驴了吗?定是峥小子是个带福的,只因叶家那两口子太霉,瘟了峥小子那么多年,才叫他有才能也没法展示出来。”

    朱阿大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朱家夫妇回去就照着叶峥说的方法做了,肥皂打湿,温水浸衣,再辅以除味的香茅、橘皮等物,浸泡一夜揉搓,没过几天,朱震果然又拿起书袋回镇上念书去了,朱家夫妇高兴得什么似的,转天又给云家送来一挂肉。

    叶峥他们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要了,银货两讫的东西,怎好多要猪肉。

    不过自此,只要云家人去朱家割肉,朱阿大果真每斤都给他们便宜两文钱,有好的五花,或者猪身上想吃的部位,只要提前说一声,准给他们留着。

    叶峥做肥皂本就需要大量板油熬猪油,这样一来就很方便。

    要知道这年代肥肉比瘦肉精贵,而且买肉也不兴挑拣,都是任凭卖肉的刀子切到哪块是哪块,你不要,后面排队要的人多着。

    有朱家开后门,板油就不是问题了。

    ……

    秋收的日子终于到了,种了一年的粮食就要抢在这几天收回来。

    对村里人来说,秋收是个大事情,成不成就看这两天的,连在学堂念书的娃儿都放了秋收假,让他们各自回家帮忙收粮。

    云家田不算多,只有八亩,但云家人少,均摊下来也是很忙的。

    往年云爹和云清是秋收主力,云罗氏活计稍微轻些,兼顾着烧水做饭。

    但今年烧水做饭的活计轮到了叶峥头上,云罗氏终于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竟也是个收割高手。

    可叶峥不是那心安理得的人,全家都忙得足不点地,恨不得闭眼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他就烧个水做个饭,其余时间歇着,那成什么了。

    早起天还没亮,云清刚翻个身,叶峥就警醒地睁开眼,云清一有起床的动向,叶峥比他还起得快。

    院子里云罗氏已经蒸上了面饼,这几天劳动量大,面饼顶饿又不容易馊,干活饿了嚼两口也方便。

    在云清搬草喂牛驴的时候,叶峥很自觉地去喂了鸡鸭,捡出五个蛋,美滋滋送去厨房,又提了水,灌满鸡鸭的水槽。

    等叶峥提着装满水的木桶摇摇晃晃往牛棚走时,正好碰上云清,云清让叶峥把桶放在地上,自己单手轻轻一提就拎了起来。

    叶峥不由回忆起夜里摸到的云清的胳膊线条,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饮了牛驴,简略吃过早饭,将牛车套上,车上放着镰刀锄头等物,一人怀里揣上个饼子,叶家三口人就出发去田里了。

    等人走后,叶峥就把盆子里泡的脏衣服拿去河边洗了,回来又扫了院子,弄出几个大木盆倒上水在日头底下晒着,晚上云清他们回来可以直接洗澡。

    瞅着日头差不多了,就去后院地里摘了几条小黄瓜在砧板上拍碎,这几天太累,日头又毒,云清和二老胃口都不好,叶峥希望他们多吃点,不然人受不住。

    剁了蒜泥又点了醋和香油,一盘清爽解暑的凉拌小黄瓜就做好了。

    这时候灶里的火也起来了,叶峥往水锅里注入清水,里头丢进一个布包。

    布包是前几天叶峥去镇上药铺配的酸梅汤,里头有乌梅、黑枣、陈皮、山楂和甘草,一般来说还需要冰糖,但这时候只有饴糖和麦芽糖,叶峥就丢了一小团麦芽糖进去,煮出来汤色红亮酸甜可口,放凉后消暑解腻。

    叶峥点名要这些药物的时候药铺掌柜还问他这方子治疗何种病症,叶峥笑笑着没说,非要说治病的话,治中暑吧。

    酸梅汤在煮着的时候,叶峥快手又切碎一把嫩嫩的韭菜和虾仁炒了,炒韭菜虾仁做法虽简单,但老少咸宜,云家人都爱吃。

    叶峥做完两个菜,寻摸着再做点什么开胃不腻的,忽然灵机一动,想起那一坛咸鸭蛋来,算算时间也该开坛,忙摸出四个洗干净黄泥放锅里煮了。

    煮好的咸鸭蛋敲开一个剥了壳,用刀像切西瓜似的切成三角块,红油立马流了出来,再一看,里头的蛋黄已成沙状,别说吃了,闻着味儿就香。

    叶峥没忍住往嘴里丢了一片,蛋白咸淡适中,蛋黄细密沙软,满口浓香,好吃得叶峥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竟比他前世做过的还成功。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的鸡鸭都是放养着吃虫子吃小鱼的,下的蛋里自然营养丰富脂肪含量高,比那些吃饲料的鸭子下的蛋品质高也是正常的。

    好在他之前信心满满,这坛后又紧赶着做了一批,不过那批需要等秋收完毕后才能吃。

    这时酸梅汤也煮开了。

    将药包连带汤水舀在家里最大的一个瓦罐里,瓦罐吊在水缸里降温。

    叶峥牵出驴,摸摸毛驴的头,把云清给毛驴做的鞍子拿出来给带上,鞍子左右各带一个小框,把菜蔬放入左边框,又把凉下来的酸梅汤放入右边的框,放好防止倾斜。

    叶家人正在割稻,一眼看过去只有几个背影。

    叶峥把毛驴拴在树荫下,二话不说拿出镰刀也钻进了地里。

    他虽没干过农活,但割稻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左不过把稻子放倒就行,蜗牛再小也是力,没说的,干吧。

    不过真到了割的时候,叶峥才发觉难的不是收割,而是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那酸爽,没试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云清一垄稻子割到头才看到田里的叶峥,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发髻松了半拉,沾了几根稻草,白净的手脚上都是泥,脸也被他擦汗的手抹成了花猫脸,前胸,手脚和脸蛋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稻针划出道道红痕,看着就可怜可爱。

    明明这很正常,村里长大的孩子谁不干点农活,叶峥在哥嫂家也常被拘着干,但云清就是打心里生出一股心疼来,恨不得造一座金屋把他漂亮的小夫君放进去,藏在口袋里,每天只需当个快乐的小书生就行。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云清就抑制住了,怎么说叶峥也是个大男人,有自己的理想抱负,自己想圈养他的想法太自私了。

    叶峥表面上狼狈,其实身上倒还好,估计是练的八段锦起作用了,他边割稻子边配合呼吸,觉得自己的耐力有了长足的进步,继续练下去,很快就能摆脱这幅弱了吧唧的样子了。

    正满意呢,头上烈阳被人挡住,接着一块凉浸浸的帕子覆在他脸上,叶峥的脸蛋脖子前胸等地方都被擦了,这些也正是受太阳直射,最燥热的地方,此刻被溪水一擦,微风拂过,泛着阵阵清凉。

    叶峥一抬头就见到满脸担忧的云清。

    云清问他:“受得住吗,实在不行去树荫下歇歇吧。”

    是男人就接受不了被人小瞧,何况还是被自己的夫郎小瞧。

    叶峥当即把胸膛拍得啪啪响:“放心云清,你夫君有劲着呢,割完这垄也不累!”

    云清看着叶峥的小胳膊小腿,觉得看着就不咋有劲,但他也没反驳,而是拿出水喂叶峥喝了两口,等他低头又去割刀,云清就想着下午要更加卖力,毕竟他多割几垄,他的小夫君就能少受点累。

    这也算某种程度上夫夫二人想到一块去了吧。

    毒日头最高的时候,割稻的人陆陆续续就躲到树荫下了,收割不是一天完成的,要是为着多割一垄中暑了,那得凭白耽误多少工夫啊,这点取舍还是想得通的。

    一家人在溪水里洗了手脸,围坐在树荫下歇歇脚,耳边是山溪叮咚,爽朗的秋风阵阵吹拂,稻田被漾出水波一样的穗浪,满心里都是丰收的喜悦。

    叶峥从驴背上取出泡了一上午的酸梅汤,先给每人倒了一大碗,这酸梅汤色泽红亮汤汁清澈,喝到嘴里酸中带甜,一大碗下肚,胸中哽了一上午的暑气登时消散,云爹不由道了一声:“爽快啊!再来一碗!”

    云清则接茬取出凉拌黄瓜,韭菜虾仁和冒着油的咸鸭蛋,都是开胃解腻好消化的,尤其是那盘凉拌黄瓜,香油小醋和蒜泥混合的香味一冒出来,大家伙不由咽了咽喉咙,干了一上午活,早起那点饼子早就消化掉,肚子正咕咕叫呢。

    吃饭不用招呼,利落拿出饼子分了,一口小菜一口饼,噎了就饮一碗酸梅汤,吃得那叫一个美啊。

    隔壁老李头也在吃饭,带了一个饭缸子,里头照旧是二儿媳从镇上馆子里带来的大肥肉,吃得满嘴流油。

    自从他在云家人跟前二度受挫后就特别在意云家的伙食,此刻便捧着饭缸溜溜达达走过来。

    老李头:“哟,正吃着呢?我看看吃啥好的。”

    见云家人只顾吃饭没搭理,老李头夸张地往地上伸了伸脑袋:“云老弟啊,不是我说你,平时不管怎么节省着,也不能省在秋收里头啊,这饭里半点肉星子不见,吃了哪能有力气收粮,身子也得亏着啊。”

    边说边炫耀着自己的饭缸,把里头几片油花四溅的大肥肉晃来晃去,谁知一不留神动作大了,一片肥肉直接掉出来,把那老李头心疼得,哎哟一声从田埂上捡起来就往嘴里塞,他那手也不知洗没洗过,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知是不是打小练过,看得叶峥直犯恶心,赶紧喝口酸梅汤压一压。

    云清好心劝了句:“李叔,掉地上的肉还是洗一洗再吃吧,万一闹肚子。”

    其实云清真正想说的是,掉地上就别吃了吧,但村里人难得吃回肉,哪可能放弃,说了也白说。

    那老李头吸溜一下就把大肥肉嗦嘴里了,边嚼边道香啊真香。

    得,大家本就被这天热得没啥食欲,这下更加了。

    幸亏叶峥有先见之明,做的菜还算清爽,不然被老李头这么一套操作下来,他们就别吃了。

    等最热那个钟点过去,几人照旧散进田里,争分夺秒割稻子。

    那老李头自觉中午扬眉吐气,用一碗肥肉把云家的饭食比了下去,心里不知多得意呢。

    谁知下午收割的时候就出了事。

    先是胸闷气短,午间那几块叫他出了风头的大肥肉腻在胃里,化作强烈的呕吐欲,接着四肢酸软,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翻江倒海。

    老李头先时还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张嘴哇地就吐了出来,随着这一吐,身体里的精气神全喷了出去,脚底一空就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还是隔壁人家割完一垄高粱回去喝水,这才眼尖瞧见了倒在田间抽搐的老李头。

    “呀!李阿叔,你怎么了这是?”

    这一嚷,附近几块田的人全聚拢过来。

    “怕不是中暑了。”

    “快,抬去阴凉地方。”

    云爹赶紧和几个小伙子把老李头抬头抬脚搬去树荫下。

    有个好心的媳妇捐出抹布在溪水里打湿,擦掉了李老头脸上的呕吐物。

    村里的赤脚大夫正好这在这一片劳作,赶来观察了老李头的脸色,又一诊脉,说可能是暑气太热中午又吃得油腻之故。

    这时才有人一拍掌:“不错,李阿叔中午是吃了好几块大肥肉。”

    “我也瞧见了,说是他二儿媳从镇上饭馆带来的,几块肉吃了三天,怕不是馊了都。”

    那老李头可不止在云家人跟前炫,这一圈地头都叫他端着饭缸奚落了个遍。

    这时难免就有人心里嘀咕:该。

    赤脚医生点点头,委婉对村民道:“虽要保证营养,但这么热的天,食物难免容易变质,还是要吃点新鲜的才好。”

    村民纷纷点头:“我家都一大早起来做饭,就怕吃了那不干净的闹肚子,多耽误工夫啊。”

    “放心吧,俺们家虽没好的,保管新鲜,毕竟俺们也没那个命,有个二媳妇给带剩饭剩菜不是?”

    众人听了都促狭大笑起来。。

    因着他二媳妇有个在城里做工的娘家兄弟,这老李头不知炫耀了多少回,或嫉妒或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话语里难免落井下石,解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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