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甄燕山五十大寿那日,今上宣旨,立皇七子谢珩为太子。
大皇子谢琮,三皇子谢琎,及四皇子谢珙则因结党营私、贪墨腐败、专擅僭越等罪名而被褫夺封号,罚俸一年,禁足半年闭门思过。
如此一来,暗流涌动的皇储之争也终于落下帷幕。
锦绣宫,丽妃端坐在主位上,拨弄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听着其他嫔妃的恭维。
一句句姐姐长姐姐短的,无一句不在奉承。
自打那日圣旨颁布,她这宫里便没清闲过,除了说些好听吉祥话之外,也有不少人提及太子的婚事。
婉嫔道:“姐姐,如今太子爷的身份不比往日,自然不是寻常千金可高攀的,一定要千挑万选,不仅出身要好,模样还要十分出众才是。”
另一人笑道:“瞧婉妹妹说的,太子爷要立谁为妃,难道不是万岁爷说了算?哪有你说的这么随意,又不是你们小门小户挑媳妇。”
众人一阵哄笑。
婉嫔面色通红,低下头讪讪不语。
她出身不高,父亲只是地方上一个小官儿,全凭着面容姣好性子温婉才得了圣上恩典。
这话倒是提醒了丽妃,原本她是想从母家挑一个相貌端庄乖巧听话的女孩儿做儿媳,一家人亲上加亲不说,也好掌控。
如今看来,得重新寻觅人选了。
“丽妃娘娘,京中诸位大人府上的千金画像,皆在这里了。”太监恭敬道,“还请娘娘过目。”
“放这儿吧。”
依次瞧过后,丽妃挑出其中三张画,指着其中一位少女问:“这位沈洛卿是镇北王府上的什么人?”
太监道:“小的听闻是打小寄居在镇北王府,父母皆亡,与镇北王府的甄小姐是表姊妹。”
“可惜了,出身太低。”
丽妃又指着另一位少女,“吕太师的千金年岁似乎大了些?”
“是,吕小姐今年十九,比太子爷大了一岁。”
“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应了,退身而出。
丽妃则拿着两张少女画像去找皇上去了。
文安帝近日头疾发作,整日里昏昏沉沉,听清原委后,他指着其中一幅画像道:“就她吧,镇北王府千宠万爱养大的女儿,定然配得上珩儿。”
“皇上英明,臣妾这就去跟珩儿说。”
丽妃满心欢喜,且不说这甄家小姐相貌出众,单只有镇北王在,以后珩儿的江山也会坐得更稳。
谢九容眉头微蹙,“母妃,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
丽妃嗔怪道:“你已满十八,却连半个通房都没有,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大皇子都出生了。”
她解开画轴,“这镇北王府的千金生的一副好相貌,你先瞧了再说。”
画幅徐徐展开,显出少女娇小纤细的窈窕身影,画像时她年岁应当不大,标致的鹅蛋脸略显圆润,一双杏眸乌黑湛亮,琼鼻樱唇,两颊梨涡浅浅,正穿着鹅黄色春衫在花园中扑蝶。
谢九容怔了怔,心口一动,蓦地想起了阿锦。
他想起她红着脸说,想嫁给他为妻。
但他是太子,大周日后的帝王,又怎能立一个寻常女子为妃?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就依母妃的意思来吧。”
很快,镇北王府便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立甄家小姐宝意为太子妃,冬月初十大婚。
阖府上下跪拜谢恩。
甄燕山命人厚赏了传旨太监,亲自将人送出门后,面上才露出几分复杂来。
“妹妹成了太子妃,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长子甄彦修问,“爹在担心什么?”
甄燕山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不禁叹了口气:“你看意儿像是做太子妃的料吗?更别提以后……”
甄彦修了然,不禁也蹙起了眉头。
妹妹性子单纯,脾气又有些娇纵,在家里胡闹惯了的,若是进了宫,成了皇室中人,许多事便不会遂她心意了。
甄彦明性子急,忙说:“爹您去求见皇上,请圣上开恩,别让小妹做那劳什子太子妃。”
他嘀咕道,“也不知这七皇子是个黑的白的,万一他欺负小妹怎么办?我是打还是不打?”
“放肆!”甄燕山沉声呵斥,“圣意已决,我们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能在大婚前,好好教导意儿了。”
三人看向宝意,见她仍是一派天真无邪,心头不禁都泛起隐忧。
这种小孩儿性子,如何能撑得起太子妃的身份。
甄彦修先前倒是与谢九容打过几次照面,开口道:“据我所知,七皇子长相俊美,文武兼修,只是性子似乎有些冷淡。”
“那我们小妹可是要完了。”甄彦明哀嚎,“她那么活泼好动的性子,怎么能忍得了自己的夫君是块大冰山啊……”
“唉哟——”他头上挨了一记爆栗,有些委屈地看向父亲。
甄燕山道:“好了,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如想想要给你妹妹准备什么嫁妆。”
甄彦明皱巴着脸,有些不情愿:“爹,这还没过年呢,明年再开始忙也不迟……”
然后就被瞪了一眼。
“我这就去列单子……”
另一边,甄宝意对要做太子妃一事并无太大反应。
“早晚你们都要安排我嫁人,嫁给太子爷也没什么不好。”
她想的简单,左右她也没有喜欢的人,嫁谁都一样。
沈洛卿看了眼姑母,两人皆有些无奈,如此孩子气,能招太子爷喜欢吗……
但木已成舟,她们再如何忧心也没用,只得从那日起便严格拘束起宝意来。
宫里派来来两位教引嬷嬷,教她如何言行走坐,如何饮茶用饭。
“不许大声喧笑,不许爬树逗鸟。”
“不能贪睡起迟,不能偷懒懈怠。”
宝意满心苦楚,敢怒不敢言,每日里被嬷嬷调教得气力全无,跑来跟表姐抱怨,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她伏在衾被上睡得香甜,白嫩的脸颊紧贴着金镯子,压出了清浅的海棠花纹路。
沈洛卿不禁失笑,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放下了锦帐。
一晃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近几个月文安帝龙体欠安,三五日不上朝都是常有的事,满朝文武皆猜测——太子大婚后,想必今上便会让其继承大统。
大周朝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太子大婚自然奢靡非凡,不止大赦天下,偌大个京城皆张灯结彩,仿若欢度春节。
外面如何热闹,甄宝意并不知情,她一大早便被拉起来梳洗施妆,繁复精致的喜服一层层裹在她的细腰上,宝意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奈何嬷嬷还在用力拉紧——
“啊!”
她惊呼出声,怀中却被塞了一只玉宝瓶。
好容易更衣梳头完,被喜娘搀扶着上了喜轿,宝意头脑有些发昏,本以为很快便能抵达太子府邸,却没成想送亲队伍绕着京城转了大半圈。
甄彦修与甄彦明,两人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在送亲队伍前领路,俊脸上的神情皆有些复杂,应是十分喜悦的,他们却偏偏红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终于来到了太子府所在的大街。
谢九容身穿大红喜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端坐在骏马上,身形高大修长,宛若神祇。
他眉眼乌沉,面色无波地看了过来。
“啧——”甄彦明有些恼火,“哥,他这是什么表情啊?”
甄彦修蹙了蹙眉,低声道:“或许太子向来如此吧。”
“那也太不合适了,怎么说今儿也是小妹嫁给他的大好日子,板着张脸给谁看。”甄彦明嘀嘀咕咕,脸上显出几分担忧,“要是小妹看到这张杀神脸,你说她会不会被吓哭?”
甄彦修眉头蹙得更深,“别胡说。”
说话的功夫,谢九容打马走了过来,他在两兄弟面前略微停顿,对两人微微颔首,之后便径直朝喜轿走去。
甄彦明:“……”
突然觉得一股冷风刮过是怎么回事……
谢九容在喜轿前下了马,他负手而立,抬起长腿踢了轿门三下。
喜娘见太子爷神色冷淡,俏皮话儿都说得不那么利索,连忙将新娘子搀扶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见太子爷微微俯身。
“孤背她。”
“嗳。”喜娘小心翼翼地将新娘子扶到太子爷背上。
喧闹的鼓乐鞭炮声中,谢九容只觉身上一软,一股香甜气息涌入鼻息,他不禁蹙了蹙眉。
虽不喜过于浓郁的脂粉香,但他还是双手兜在少女腿弯下,背着她稳步起身。
繁冗的仪式,拜过天地后,一对新人被送到了新房之中。
此时天色已黑,透过鸳鸯盖头,宝意只看到一双天青色缎皂靴停在自己脚边,这脚……似乎挺大的?
她兀自胡思乱想着,耳边忽地环佩叮当,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她一抬眼便撞入一双漆黑幽邃的凤眸之中。
谢九容眼睫微垂,望着妆容明艳的少女,乌黑杏眸圆溜溜的,樱唇微张,如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懵懂而单纯。
脸颊清减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女的青涩与妩媚,看着似是比画像上长开了许多。
他薄唇轻启:“累吗?”
甄宝意没来由地心口一紧,小声说:“还好。”
其实她都快累得直不起腰了,若非时刻牢记着娘亲与嬷嬷的叮嘱,她早就扯掉衣裳瘫倒在床了。
见少女小脸紧绷,谢九容也不想为难她,“湢室在隔壁,里面有婢女伺候。”
说着,他便背转过身脱起衣裳来。
甄宝意脸色微红,应了一声,想快速离开这里。
她本就累了一天,此时又起得急了,头上繁复精致的珠宝首饰猛地一沉,她低呼一声,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本以为自己铁定要摔在地上,下一瞬,宝意便觉腰间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
淡淡的清冷沉香扑面而来,宝意怔愣地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禁有些出神。
太子爷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啊……
之前她跟哥哥们打听过,他们说太子长相俊美,但是宝意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英俊。
这可是她的夫君诶。
她有些得意,唇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
谢九容垂眸看着少女,不解她为何忽然笑了,多看了她两眼,开口道:“既然你身子不适,孤就与你一同去沐浴。”
嗯?宝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脖颈,被他带去了湢室。
心头忐忑不安之际,谢九容却放开了她,由着婢女宽衣解带,迈着长腿踏入了浴池之中。
甄宝意从指缝中悄悄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水汽氤氲,他俊美的面容在白雾之中显得十分淡漠。
强忍着紧张与羞意,她也下入水中。
谢九容很快便洗完出去,而宝意竭力磨蹭拖延,泡得身子都软了,这才不得不擦拭更衣。
龙凤红烛高照,面容冷峻的男子坐在床上,见她过来,一双凤眸凝视着她。
似乎……很是温柔缱绻。
宝意愣了一下,朝他走去。
谢九容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的闺名叫宝意?孤叫你宝儿可好?”
宝意心头突突跳了两下,红涨了脸,“好。”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只觉掌心一片柔腻温软,鼻息间并无先前那股子浓郁脂粉气,反而是清淡的幽香,似花非花,还有点儿……奶味儿。
“宝儿熏得什么香?”
宝意脸颊微烫,眨了眨眼,羽睫轻颤,“我没熏香呀。”
谢九容眼眸微暗,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锦帐四垂,夜色还很长。
殢雨尤云之后,宝意甜甜地睡去。
意识朦胧之际,她恍惚想到,太子爷很好呀,长得俊俏,又关心她,除了方才有点痛,其他的都很好呀。
这下爹娘与兄长们,还有卿表姐可以放心了,她嫁给了一个疼爱她的夫君。
而谢九容在她睡着之后,从她颈下抽出了微麻的手臂,披衣下床,来到窗边望着月色出神。
今日他大婚,不知阿锦如何,大概又会哭红双眼……他眉头微蹙,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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