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卿望着少年,问:“你与林记医馆是何种关系?”
少年面色微顿,垂眸道:“世代的林大夫是我祖辈,因前阵子父母意外亡故,我医术不精无力经营,又手头拮据,所以才要变卖医馆。”
“你说要留下来做药童,想要多少月钱?”
少年怔了怔,“你、你愿意让我留下?”
沈洛卿笑道:“你既出自医药世家,想必是懂一些医理的,做个药童应当不会费力,每月给你一两银子做月钱如何?”
少年摇了摇头,道:“我可以不要月钱,只要能给我口饭吃就行了。”
宝意与陆乘月早已走了过来,听他如此说,不禁都有些奇怪,“你是不舍得离开祖上的基业吧?”
少年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沈洛卿见状便道:“行,就这么说定了,你拟好契书,我们下午便拿银子过来,林……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少年道:“我叫林洛,洛河之水的洛。”
话音甫落,对面的三位少年公子愣了一下,旋即看着其中那位身量高一些的公子笑了起来。
林洛不解其意,“怎么了?”
沈洛卿面色微热,咳了咳:“没什么,只是我姓沈名洛,与公子名字相同罢了。”
林洛脸上泛起些许笑意,“也是有缘。”
事宜既已敲定,三人便没再逗留,上了马车回了甄府。
略作歇息后,于下午时分又来到沙井巷,与林洛各自签了文书,交毕银两后,这座林记医馆便归属于沈洛卿名下了。
从前在京城时,甄夫人每月都会给沈洛卿许多银子,以方便她使用。镇北王府什么都有,沈洛卿也不是花钱散漫之人,这么多年来也积攒了不少钱财。
“没想到表姐你还是个小富婆。”宝意笑着调侃,“以后就请表姐多多照顾啦!我与月姐姐可以安心吃软饭了。”
沈洛卿笑道:“你们尽管敞开肚皮吃,难不成还能吃穷了我?”
说了一会儿玩笑话,宝意正色道:“如今表姐忙着筹备医馆,既有了林洛做药童,我与月姐姐本就不通药理,自然也帮不上太多忙,倒应该找些正经事做才是。”
陆乘月道:“这两日逛过陵城,我发觉这边的饭馆酒楼很多,南北菜肴皆有,想来本地百姓是比较喜欢吃饭饮酒的,不如我们也来开家饭馆?”
宝意道:“主意虽好,但咱们去哪里找地道的厨子呢?”她想了想,“不如举办一场厨师选拔赛,请几位本地有名的吃客做评委,第一名不仅可以留任咱们饭馆的主厨,还有黄金百两的奖金可拿,你们觉得如何?”
沈洛卿颔首道:“不错,如此一来既可以选出高水准的厨子,又可以给饭馆开张做宣传,可谓是一举两得。”
宝意唇角微弯,道:“那我这就让人去办。”
从京城来时,除了带了三人贴身伺候的婢女,还带了数十名侍卫,他们皆在王府待了数年,个个武艺高强又忠心不二。
宝意命其中四人遍访陵城有名的吃客,下帖邀请,又命人寻一处地段极佳的铺子盘了下来。
酒楼修葺饰新时,她与陆乘月在天来客酒楼设下的厨师选拔赛也火热开始了。
早在比赛前两日,便请到了四位有名的吃客,两男两女,皆在陵城很有名气。
又早早地将消息传了出去,吸引无数厨子前来。
宝意出银子借用天客来酒楼的厨房与食材,请四位吃客坐在了大厅的圆桌上,大张旗鼓,毫不遮掩,不多时便引来许多人围观。
因头名的奖赏过于丰厚,许多厨子摩拳擦掌前来一试。
酒楼后厨,切菜声烹炒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不多时,便有几人做好了菜肴,呈至众吃客面前。
四人依次尝了,在打分纸上打了分。
待尝毕所有参赛厨师的菜式时,其中一位女吃客道:“陆公子,实不相瞒,今日的诸多厨师中,并无哪位十分出众,若公子当真要从中择出头名……小人以为,以这位为优。”
宝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位中年男子,生的五短身材,穿着一身寻常短打,其貌不扬。她顿了顿,正欲问其他三位吃客的看法,就听见背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我来得迟了,请问比赛结束了吗?”
瓮声瓮气的,嗓音有些沙哑,宝意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衣着整洁,眉眼漆黑,长相颇为英气,想必是急着赶来,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
“你也是来比赛的吗?”陆乘月走过来问,“比赛尚未结束,这位小哥请这边来。”
那少年对她微微颔首,朝后厨走了过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少年端着一碟葱油豆腐走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这等寻常小吃也敢拿来比赛?这人是没什么看家本领,还是只会做这个?
四位吃客却是精神一震,取汤匙轻剜一块豆腐来,蘸些许葱油后送入口中,只觉入口即化,满口鲜香,细品之下,竟还有另一番滋味——
其中一位男吃客惊奇道:“怎么会有鸡蛋与虾仁的味道?”
少年道:“我先是将豆腐打碎,熟虾仁捣成虾糜,与蛋液充分混合,再上蒸笼蒸熟,之后再切成豆腐的形状,浇上现炸的葱油。”
另一人啧啧夸赞:“我吃过无数豆腐菜肴,倒是头一回见如此新奇的做法,既有虾肉的鲜美,又不失豆腐的清香,再辅以葱香,着实别出心裁十分好吃。”
四人皆对这道菜给予了高度评价,孰胜孰负已然一目了然。
宝意与陆乘月低声商量后,宣布后来的少年获得头名。
其他参赛者倒没什么怨言,毕竟他们的水平如何心中比谁都清楚,倒是那位中年厨师很不服气,粗声粗气道:
“公子,你们是不是瞧着我不如那位少年郎长得俊,所以不选我?”
宝意笑道:“这位兄台你误会了,今日的比赛是为了选厨师,与相貌并无干系。”
“那为何不选我?我那道鲤鱼跃龙门哪里不如他了?”
“两位的厨艺或许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宝意顿了顿,收拢折扇指了指两人的衣衫,笑道,“兄台既然来比赛,为何不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利落些?这样才会让客人信服,你做出来的菜不只美味,而且十分干净。”
那男子面色讪讪,不再言语了。
头名既已选出,四位吃客笑吟吟地收下酬金礼物,许诺待宝意两人的酒楼开业时,必定前来捧场。
其余参赛人员各得了一两银子,虽没获胜但也算不虚此行,与围观的看客渐渐散了。
宝意与陆乘月坐了下来,问对面的少年,“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道:“我叫纪宗明,二位叫我阿明便好。”
“阿明,你多大了,现居何处,是陵城人吗?”
“十八,芦城人,现居城西的一家客栈。”
陆乘月问:“我们的酒楼预计十日后开业,届时你提前两日过来试菜,应当没问题吧?”
纪宗明道:“我随时都可过来,但凭两位吩咐。”
宝意颔首道:“好,这是给你的奖金,口说无凭,咱们白纸黑字立下文书,以免其中一方反悔。”
纪宗明神色不变,“全依东家的意思。”
他说话不卑不亢,极为温文,并不似厨师,反倒像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
签过文书,纪宗明拎着奖金便走了,宝意与陆乘月忙乎了数日,均觉疲乏,回府歇息不提。
另一边,沈洛卿的医馆开张了。
门庭修葺一新,药柜药台则保留了下来,医馆门首的匾额简朴,上书“沈氏医馆”四个大字。
笔酣墨饱,字迹秀丽。
医馆地处清幽的巷子,沈洛卿又没什么名气,听说是女子行医,倒吸引来一些人,不过多是怀着好奇心前来窥探。
隔着一层湘帘,众人见到一位身量纤细的小姐端坐桌前,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开张当日只有两位老妇人前来看病,沈洛卿温柔相待,无人时便垂首翻看医书,时不时地记录些什么。
没有丝毫焦急之态。
林洛在一旁翻晒着草药,对这位沈小姐不禁心生好奇。
直到昨日,他才得知那日的三位公子竟全是女扮男装,而这位沈洛沈公子全名是叫沈洛卿。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与他同名。
不过林洛并不在意这些,他晒毕药,忙完分内事,便回房睡觉去了。
沈洛卿对此见怪不怪,这位少年年纪不大,身上却笼罩着一股沉郁落拓,似乎对什么事物都提不起兴致。
神思回拢,沈洛卿目光落在医书上,继续研究起如何制作那假死药丸。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宝意与陆乘月的松溪酒楼开张了。
舞狮杂耍喧闹,鞭炮礼花齐鸣,因了前几日的选拔赛,再加上诸位有名吃客前来捧场,不多时酒楼里便坐满了人。
还有许多来得迟了些,便只能拿着号牌在外面长凳上等待。
宝意想得十分周到,怕客人等得不耐烦了,备下许多花生瓜子,还请了本地颇负盛名的歌女前来唱曲儿。
红袖忍不住道:“小姐,您备下瓜子花生,就不怕人等会儿吃饱了,就不进来吃饭了呀?”
宝意道:“不碍事,这些都是阿明炒的,风味与别家不同,客人若是吃了觉得好吃,自然便会对菜肴更加期待。”
大周民风虽不甚开放,但亦有女子行商开馆,只是为数不多罢了。
这段时日侍卫并未发现有人监视,宝意也不想以后日日都要乔饰为男子,索性便仍做女子打扮,对外人称说与陆乘月是两姊妹。
甄家虽门庭贵重,但在教养子女方面尤为宽和,从甄彦明风流放浪便可窥一二。宝意远没有二哥胡闹,但性子也颇为不羁,做事亦常不按常理出牌。
前世与谢九容在一起时,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后来的皇后,她都不能算得上“贤惠”,也真难为他能为了她这张脸而忍耐那么久。
蓦地又想起前尘旧事,宝意心口微微发闷,没有丝毫苦涩哀伤,只觉得十分晦气。
酒楼中宾客如云,她与那几位吃客寒暄过后,正欲下楼去后院厢房歇歇脚,眼前却蓦地横出一只手臂来,一道轻佻的笑声传来——
“这位小娘子,如此貌美如花,为何要做这种苦差事?不如跟了我赵公子,以后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享用不竭,如何?”
宝意唇角微弯,星波流转,看得那浪荡子赵保登时一愣,涎着脸就要凑过来。
下一瞬,他便被人掀翻在地,径直滚下了楼梯。
“做得不错。”宝意夸赞自家侍卫,却在看清那人的相貌时怔住了。
不是侍卫。
而是一位长身玉立的俊美公子。
那人眉眼如画,英气逼人,一双眸子清澈明朗,对宝意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回了雅间。
宝意怔了怔,连忙吩咐小二送几道小菜来,轻敲竹门,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
“请进。”
“多谢兄台方才出手相助,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竟是不愿多说。
宝意见状笑了笑,并未记在心上,退了出来自去后院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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